第142节

他让她先回去也不回,非说他肯定要包庇公主,只要他一日不开堂审案,她就一日不走,反正闹得宋广福是一头包,要不能这么急跑来找元贞?

"你这想法可错了,当儿子的难道真管不住他娘吗?他娘只他一独子,是她将来安身立命的所在,若真想管,是一定能管住的。"

元贞格外意味深长。

“之所以没管住,要么是他不想,只想纵容,毕竟有人在前面当恶人,他藏在后面好处全占,何乐而不为?要么就是他也想这么干,只为了逼妻子回去。”

其实这两个‘要么’都在说一件事,这件事就是陆鸣默许的。

"可他为了阻止他母亲甚是痛苦,甚至当堂落泪了……”

元贞不置可否,也懒得与宋广福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都是骗人的。

怎么男人就不能哭了?哭了就是很严重的事。这跟说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都一样是男人自己标榜自己的虚伪之举。

他们是否哭与跪,是要看什么时候,是要看是否有利于自身,也是要看人的,逢到有些卑劣之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同样是文人书生,苦读诗书十数载,为何宋浦能保护妻子,为此不惜和兄弟闹崩了,有人却能为泼妇娘和妹妹,将妻女赶出家门?

"那你就没想想,一个目不识丁的乡村老妇,哪怕走了大运当了几年诰命,却由于行为粗鄙为人泼妇,几乎没有哪家妇人与她相交。一直藏在名为陆府实则是公主府作威作福的她,又是如何知晓十大罪的?"

元贞一针见血道:“她为何一上来就告儿媳如此重的大罪?寻常老妇能知晓十大罪吗?哪怕真碰上儿媳不恭,她们恐怕也只会说儿媳如何欺辱她们,而不会上来张嘴就是十大罪之二,这是生怕七姐不死啊。”

宋广福有些尴尬道:“她倒也没想怀宁公主死,她说若是儿媳愿意悔改,她还是愿意看着孙女的份上,容忍她一二.……”

说到这里,宋广福突然顿住了。

他明白了。

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逼人回去,再结合公主所分析,背后之人是谁还不明显?

哪怕并非那陆鸣主导,定也有他纵容之故。

“那如今可怎么办?若对方死咬着怀宁公主就是殴打了丈夫,就是恶逆不孝,恐怕……”

元贞想了想道:“既然是告状,总要等着官府查明了才能断案,你就以走访查证为由,暂时先拖着。"

宋广福也没问为何要先拖着,点点头站了起来。

"那下官先告退了。”

等宋广福走后,元贞让人把二舅蒋林找了来。

如今蒋林管着巡检司,论城中消息灵通,还属巡检司。

“二舅舅,我让你盯着的事,怎么样了?"

蒋林恍然道:“原来你是要问这事啊?一直盯着呢,暂时都挺老实的。"

原来随着上京那边的人,大多都转移到襄州来后,尤其这其中还有不少皇亲国戚的漏网之鱼,大概就是跟皇家沾些亲戚关系,但又不是皇家血脉,总之不是那么重要的人家。

杨變提醒元贞后,她就命人把这些人盯了起来。

尤其随着不拘一格取才的事发生后,她相信有些小心思的人都能看明白她的意思,就防着有人闹事。

关键也是这些人身份特殊,你说他们不重要吧,确实又沾些亲戚关系,即使他们不敢闹事,就怕有人利用他们闹事,所以元贞一直防着。

这次怀宁出事,她下意识就想到了这群人,谁知蒋林却说这些人暂时都挺老实的。

真老实吗?

要知道这其中有几家,在上京那会儿就不是什么老实人,隔三差五总能弄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反正连常年深居宫中的元贞都有所耳闻。

不过元贞倒也没质疑蒋林的说辞,只是把怀宁的事大致说了下。

"你是觉得有人想利用陆家母子闹事?"

元贞点点头。

蒋林沉吟道:“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我就是怕他们没事找事,一直让人盯紧着。难道不是他们,而是其他被我们疏忽的人?"

他越说越觉得事情严重,道:“这样,我让人再去细查查,着重查一查与陆家母子有过来往的人,以前觉得他们就是小蚂蚱,根本没对他们上心,他们如今还租住在别人家中,若是有异常肯定能查出端倪。"

“那行,二舅你去吧。”

另一边,宋广福回去后,再次来到前堂。

而经过这一番闹腾,陆老婆子也累了。

着实也是她年纪大了,又是撒泼又是吵架,又被宋广福晾了这么久,不免精神有些萎靡。

“此案本官受理了,你等先回去。所谓捉贼见赃,本官也不能只听你们一面之词,还需传被告之人前来问话,并让人走访你们邻里住户,询问他们的说辞。"

陆老婆子一介妇孺,哪里来过衙门告状,这也是平生第一遭。

闻言,当即道:“我告我儿媳妇,难道还要问她本人?她若说没有,难道这事就算我告假状?我身为长辈,她的婆婆,告儿媳恶逆不孝,竟还要证据?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是不是你惧于她身份,就故意徇私包庇?"

宋广福在向元贞报备过后,哪里还会顾忌一个老妇。

之前觉得头疼,是不知该如何处理,如今有了章程,他自然不会被人恐吓。

“所以本官才说要派人走访你们的邻里,来佐证你的说辞。你既说她恶逆不孝,带女儿私逃,还殴打丈夫,事发时必然会发生争吵,你们的邻居必然有所耳闻。你这妇人,勿要在此撒泼寻事,本官若不是瞧见你上了岁数,必然要打你一顿板子,以惩治你咆哮公堂,对父母官不敬!"

陆老婆子被吓得一个瑟缩,又鼓起勇气挺着胸道:“我可是朝廷钦封的诰命夫人,你还敢打我?"

宋广福讥讽道:“之前你不是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说朝廷都没了,还有哪门子的公主?怎么算在自己身上,又成诰命了?你想好了再说,如果你自诩诰命身份,那就没所谓的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公主犯了律法,当有宗正寺来论处。"

而宗正寺现在没了。

“如果并非诰命,本官又为何惩治不得你?"

"你-"

陆鸣忙一把拉住老娘,哀求道:“娘,我们走吧,知州大人既说了会秉公办理,必然不会徇私。本身你来状告怀宁,我就不同意,我与她夫妻一场,即使她有什么地方不对....."

被元贞点拨过的宋广福,也开始冷眼去旁观陆鸣言行。

也许他真因为同为男子之故,便忽略了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情,瞧瞧这一番言行。

宋广福眉眼可见讥诮,只可惜陆家母子已经走了,自然没看见这一幕。

第90章

"行了行了,你别拽我了。”

走出官衙后,陆老婆子挣开儿子的拉扯,指着他怒道:“非你就是个面软的,什么时候才能学学你老娘的几分?"

陆鸣无奈道:“娘,你再闹下去,那位宋知州必然要动真格,真若是上了板子,你的身体吃得消?"

"我就不信,他还敢打老娘不成!”陆老婆子不示弱道。

都知道她这是逞强之举,不过陆鸣倒也没戳破她就是。

"快走吧,你今天闹出这么多事……"

一听这话,陆老婆子就炸了。

"我难道是为我自己闹的,还不是替你叫屈!萧怀宁那个贱妇,不守妇道,还联合别人坑害丈夫,若非她联合她的姐妹坑你,我儿这般人才,至于连那些目不识丁的人都比不过?"

提起这个,陆老婆子就来气,就觉得全天下都是黑的。

她边走边骂道:“就巷子拐角那个赵家,他家老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竟也能考进那个什么营造司。他会什么?以前就是个泥瓦匠!凭什么他能去,你就不能去?你可是堂堂的进士!"

"还有出了巷子那家卖烧酒的,他家儿子以前就是个跑堂的伙计,跟着账房学了几年算账,竟也能考上,虽然就当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到底他也是个公差。凭什么他们都能去,你就不能,让我说就是萧怀宁伙同她那公主姐妹故意把你抹了名。"

若说从上京来到襄州的一众官员勋贵们,谁最如鱼得水,那莫过于陆老婆子了。

她本就是市井出身,以前是走街串巷当药婆的,卖狗皮膏药,以及一些妇科男科寻常人不好意思去找大夫看的那种隐疾,于是便偷偷买了走街串巷游方郎中和药婆卖的小药包。

这种药吧,吃也吃不死人,说有效吧,也见仁见智。

不光如此,她还穿插着给人说媒,也能帮着接生,偶尔还能充当下牙婆。反正什么挣钱做什么,大致属于三姑六婆类。

这样的人,可想而知嘴皮子是何等厉害。

因此来到襄州后,旁人为找一个住处要挖空心思,偏偏她就能很轻易找到价廉的住处,且还能很快打听到怀宁的下落。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本事。

不光如此,她还跟左邻右舍都混熟了,附近哪家的是非八卦她都知道。

"那种窝襄货都能做官,我儿怎么可能做不了,定是她们故意抹去了你的名!你放心,这次我不光要让萧怀宁老老实实求着咱家回来,我还要把该属于你的官身挣回来!"

放完狠话,陆老婆子又放软语气对儿子道:“儿啊,不是你娘不要脸。娘这前半辈子遇人不淑,泼着脸皮不要,辛辛苦苦把你和你妹妹拉扯长大,你也争气,还考中进士,还当了官做了驸马,娘也跟着你享了几天福。"

“可谁知这贼老天不长眼,让我们什么都没了,还让你妹妹遭了那样的大罪。"

"这都是谁害的?就是她萧怀宁,她必是早就知道要出事,所以我们一撵她,她就走了。到最后,她和萧庆阳那泼妇好生生的,倒是我艳儿吃了大苦。幸亏你妹夫也不嫌弃她,日子还能过下去。"

"如今一大家子都没有营生,你的官还被那几个恶妇抹掉了,娘若不为你出头,以后咱们的日子可怎么过? 以后吃什么喝什么,难道还要让你去那私塾,去给人当塾师?你可甘心?"

他自然不甘心!

他苦读诗书十数年,说是悬梁刺股也不为过,每日五更起,三更才睡,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出人头地。

从小到大,因为他没爹,因为他爹跟人私通跑了,他受尽嘲笑。娘为了养活他和妹妹,供他读书,又做的是那般让人诟病的行当。

陆鸣以前不叫陆鸣,叫陆药婆家的小崽子,后来叫陆药婆家那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穷书生。

都说他娘干尽黑良心的勾当,就是为了供他,也肯定供不出来,因为老天必长眼,怎会让这种人家的儿子高中。

他就是拼着这股劲儿后来高中的,就想让那些人看看,老天是长眼的,他苦了这么多年,该让他甜一回了。

现在让他回到从前,回到之前生活的那座南方小城里,还受那些人奚落和嘲笑?

他又怎么会甘心!

"所以这一遭,咱们必然要争!"

陆老婆子说得意味深长。

“你是男人你要脸,你不是还有娘?我一愚昧无知的乡下妇人,哪里懂得什么叫脸?你娘不要脸,他们要脸啊,就跟以前娘对你说的,那些大官皇帝公主他们都要脸,不是要脸,那萧怀宁能被娘拿捏住?"

“她敢跟你闹吗?她一个妇人不守妇道,别说皇帝丢不起脸,那些大官们也丢不起脸。女子当恪守妇道,三从四德可是他们定出来的。瞧瞧若非这次朝廷出了事,那萧怀宁还不是被咱家拿捏得死死的。"

“你也别心疼她,这都是她都是她皇帝爹,还有那些大官欠咱们的!当年你爹卷着家中财物跟人跑了,娘却不能改嫁,那些当官的说什么‘夫亡六年,或外出六年不通问,方可改嫁’。”

“就这六年,娘耗费了最好的时光,改不改嫁娘对男人都死心了,也不想嫁人。可这世道一个妇人哪里养得活两个孩子,你外家又不管咱娘仨,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只能走街串巷做那腌臜行当养你们,受了多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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