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此时,杨變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他不可能坐视元贞去和亲,所以也就做好了一旦不成,就带着元贞跑路的准备,也所以骂起来格外无遮无拦。

偌大一个垂拱殿,官员站了几十人,多是文官,只有寥寥几人是武将。

杨變站在正中央,一副泼皮蛮横准备骂街的架势。

“平时我都懒得说话,因为我知道论嘴皮子功夫,我这人笨没读过几年书只知道打仗的兵痞子,吵不赢你们这群老匹夫。”

“可老子再是没读过书,也知道贼人打上家门,不知反抗,反而跪地求饶送上妻女,以求平息贼人野心,是蠢得没边的事。

“合则送得不是你们的妻女?你们就这么施施然掀掀嘴皮子就把圣上的女儿送了?你们没问过圣上愿不愿意?答不答应?”

这话让群臣怎么答?

说圣上虽然无奈,但其实已经答应了,大家都心照不宣?

哪怕心里有数,嘴上也不能说啊,因此竟一时被杨變骂得还嘴不能。

“真的!我有时候就纳了闷!为何你们这群读书人竟能如此无耻?你们的脸皮怎么比那上京的城墙还厚?能不能告诉我,这是天赋异禀,还是后天养成?”

“杨變,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简直不知所谓!”

“竖子!”

“小儿!”

“圣上,杨變他藐视君上,快让人将他逐出殿去……”

大殿里,侍奉在一侧的内侍们不敢去看圣上脸色,只能去看刘俭,见其垂目不动,便都不敢动。

“我藐视君上?我哪句话藐视君上了?难道你们这群老匹夫就是君上?那我是不是能反告你们自诩君上,无法无天?”

“你……”

“杨變,你何必在此妄言,难道这些大臣都是为了自己,他们不也是为了我大昊?”一身紫色官袍的尚书右丞陈志业,站了出来。

他面色凝重,甚是痛心疾首,仍带有羞愤之色,似乎对送人和亲之事感到羞愧自惭,却又无能为力。

杨變冷着笑,睨他:“好好说,这些?哪些?这些大臣里包不包括你?如果不包括你,陈相公你就别出来圆这个场。”

又骂道:“我发现你们这群读书人最是鸡贼不过,当了婊子,还要给自己立个高高的牌坊,言称这些人这些大臣,怎么合则这么说就好像把自己摘出去了,你摘的出去吗你?”

“杨變你——”

“别你呀我呀的,又想让圣上治我的罪?还是大相公你想治我的罪?”

杨變仰着头,冷笑道:“我杨變,小小一个神卫军都指挥使,成天任事不干,就奉命守着琼林苑那个破园子,要是这也能被你找茬治罪了,那还真是没有王法了。”

陈志业再没有如此被人羞辱过,他入朝为官几十年,也是三朝老臣之一,平时接触都是文人雅士。

哪怕是政敌,也没人会骂得这么难听。

如今倒被个红白不讲的蛮人骂成这样,一时间只觉得血都往头上冲,他红着眼睛在人群巡睃了一下,目光落在步军司副都指挥使褚修永身上。

“褚步帅,你难道就不管管属下?”

褚修永一愣。

杨變还在骂:“所以我说,人老了就回去躺棺材板去,大相公你这是老糊涂了吧?你尚书右丞,不管军务,倒命上三衙头上了?是气糊涂了,还是下命下习惯了?”

此言一出,褚修永当即往后退了一步,继续闷不吭声。

而陈志业直接被气得仰倒跌,被一旁几个同样年纪不小的官员搀了住。

“陈相公,陈相公!”

“天啊,竖子猖狂!”

有人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斥道:“杨将军,你也是为人子为人孙,陈相公年纪在此,对朝廷也是鞠躬尽瘁,对圣上也是忠心耿耿,你如此妄言,此乃不孝不悌不忠不义……”

“打住!”

杨變打断他,冷笑几声。

“首先,都知道我杨變无父无母,一介孤儿。至于为何是孤儿?那要问问执政的大相公们,当年你们对西狄,今儿打明儿不打,朝令夕改,祸害了多少当地百姓?我杨變又岂是其中一例?”

他虽冷笑,言语无状,但何尝不是字字血泪。

知道当年事的人,俱是沉默不言。

“再来,我是大昊功臣,铁板钉钉的功臣,是朝廷下诏书封赐的功臣,在对战西狄中战功赫赫,先登、陷阵、斩将、夺纛,擒王,哪一样我没夺过?世人皆知,不容辩驳!”

“如果仅是因仗义执言,就要被你归咎为不忠不义,要知道这可是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堂堂朝廷官员,当着这么多人面,指鹿为马,那我真要怀疑大昊明天就要亡了。毕竟我杨變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也知道秦二世而亡,奸臣当朝指鹿为马的故事……”

垂拱殿侧门处,其实元贞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

只是她站着没动,一直垂头静静地听着殿里的动静。

听着听着,她竟抬头笑了起来。

这是一种怎样的笑?

无法言说。

只有一旁领路的内侍看见了,却什么也不敢说。

如今荣国公朝不保夕,连魏都知都不敢怎么露面了,入内内侍省完全成了一盘散沙,反倒那杨玉又出了头。

偏偏杨玉竟和内侍省眉来眼去,如今这垂拱殿里,反倒成了刘都知说了算,刘都知一脉素来待元贞公主亲近,旁人自然不敢多言。

元贞笑完,捋了捋衣袖,深吸一口气,迈了进去。

“多谢将军在此为元贞仗义执言。”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不会去和亲啦。

女主虽然没有男配的重生buff,也是没办法,女主前世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她能看到的天就那么一片,不像男配是个皇子,还领着兵打大昊。

但是——但是她有杨狗子这个挂啊。

杨狗子也就是现在被几方势力(皇帝、文官)压在上京里,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天天守着个破园子,而面对圆圆时,他又是个恋爱脑,所以显得没那么厉害。后面他会很厉害的。

——

有红包

第58章

58

似乎都没预料到元贞会来,一见她进来了,又是这一身打扮,众人皆是一愣。

杨變也没料到,下意识道:“你怎么……”

后面的话,被他咽了回去。

元贞没有看他,来到大殿中央,转身面向一众朝臣。

“元贞没想到诸位相公朝臣,竟在此为了和亲之事吵了起来。方才在门外听了几句,杨将军虽言语粗鲁,却也是为了元贞仗义执言,更是忧心国事,一时难以自制,才会口出妄言。”

“他也是急了才会如此,元贞理解这种焦急,因为元贞也是如此焦急的,焦急的并非自己,而是战事是国事。所以元贞在此替他向诸位大人道歉,还望诸位能谅解杨将军一时失言。”

说到这里时,元贞甚至对众人鞠了一躬。

那是一时失言吗?

恐怕是憋了许久,今儿仗着机会,一通都骂了出来吧。

所有人都明白,可堂堂一国公主做出这般姿态,谁又能说什么?毕竟他们可素来都是知礼懂礼并宽容大度的人啊。

也有些不想秉持风度,在人群里道:“杨将军这是一时失言吗?他……”

元贞没理他,继续对众人道:“如今边线战事胶着,北戎意图不明,但想来对方占着顺风之势,是万万不会轻言议和的。设身处地对方处境对换,怕是我朝占据如此优势,也不会轻言议和,偏偏对方又提出了议和。”

她停顿了一下,见所有人都在顺着她的话在思索,方又道:“他们在图什么,抑或是求什么?必然不会是看中元贞的美色,毕竟在国事面前,一个公主算得了什么?元贞倒觉得他们在使缓兵之计,至于为何要用缓兵之计——”

说到这里,她停下看向殿门外。

绾鸢怀抱着一卷约有一米来宽的卷轴,走了进来。

元贞接过卷轴,打开。

由于东西需要两个人来撑起,这时刘俭眼神一动,忙走过来两个内侍。二人合力将卷轴拉开撑起,呈现在众人眼前。

竟是一张舆图。

且不是一般的舆图,而是河东河西两路的地形舆图。

元贞接过绾鸢递来的一支炭笔,在舆图上画了几个圈,分别是当下被北戎打下的几个地方。

“已知北戎不止有四万大军,即使他们藏了些,但应该也藏不了多少,就算他有六万之数。他们已经打下了幽州、保州,以及代州、忻州、定州和真定,看似对方来势汹汹,势不可挡,但其实北戎一侧还有雄州、深州……”

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一个枢密院的官员站出来道:“这不用公主提醒,这些我们枢密院的官员都知晓,接下来自然是要让雄州深州两地发兵合围,再派其他几地兵马为支援,先切对方后路。”

元贞这番故作姿态,等的就是这句话。

闻言,她笑了笑道:“既如此,对方的弱点肉眼可见,兵力不足,却又深入腹内,为何诸位大臣要在此议和不和亲的事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沉默。

怎么说?难道说,不过送一个公主过去,若是能就此平息战火,自然乐见其成,反正送的不是他家女眷?

又或是说,觉得根本打不赢北戎,就想先拖延拖延?

再或是,没觉得打不赢,也不是为了拖延,只是想借机对付你这个参与朝政妄图插手夺嫡之事的不识趣的公主?

这些话都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

元贞也就佯装不知,羞愧道:“倒是我小看诸位大人了,竟在人前卖弄,徒增笑话。没想到诸位竟是打着拖延之心,故意做得此副模样,以此来迷惑北戎使臣,实则暗中计划着反攻,而元贞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话说成这样,不光众人听懂了,杨變也听懂了。

他当即也做出一副‘我竟骂错人’的讪讪之态,道:“倒是我误解诸位了啊,没想到诸位相公如此智计在握,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却不动声色。杨變在此与诸位道歉,是小子浅薄且无状,急怒之下口不择言了。”

他又去了至今仍奄奄一息歪在其他官员怀里的陈志业面前,扶起了他,又诚恳道:“陈相公,都是我误解了你,我竟不知你如此苦心。”

他似是惭愧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又说:“所以说读书还是好啊,读书能使人明理,倒是我因读书太少,目光实在太浅,看不到深层的东西。你可千万要原谅我的出言无状。要不这样,一会儿出宫了,我就负荆去您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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