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刀语出后,周遭再度迎来万籁俱静。
此时此刻的我对魔刀所言震惊不已,哪怕我对此将信将疑,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愣在原地,屏息谛听自己的呼吸与乒乓的心跳声。
我将左手搭回,放在自己这颗位置稍微异于常人的心脏上,它现在依然在靠近胸骨的身体内,和往常一样有节奏地跳动。
魔刀,魔刀一定是在诓骗,我怎么可能会是暮雪的心脏所化?
怎么会?我怎么会是、我怎么会在魔刀口中变成了,我是暮雪的心脏?!
就算我是暮雪心脏所化,我左手下的这颗心脏呢,它是怎么来的?莫非,这颗心脏才是我的原身?那我……我是什么……
顺着这条思路往下走,更让我我脑中一片茫然,甚至让我感觉耳鸣。
我目光呆滞,满腔狐疑地注视面对面的魔刀,不自觉地对魔刀张了张口,结果话滚到嘴边竟说不出来一个字。
我的心像被拴了块铁,直愣愣地朝脚下深渊般的湖面,重重地沉下去。
我缓和片刻,聆听着自己的心跳,感受着心脏的舒张收缩,朝眼前的魔刀颠声:“你在骗我,为了让我思绪紊乱,所以你对我说出这些匪夷所思的话。麟霜她,她说过我是暮雪生命的延续,既是延续,我怎会不是她的孩子。”
魔刀的回音再次响起,语气比刚才平淡不少,面对我的难以接受,它居然还十分耐心地与我解释:“你有什么地方值得孤对你诳语?事实如此,孤现在心情尚可,见你对你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可怜你,好心告知你事实罢了!你是暮雪的心脏,至于如此难接受吗?玲珑石,莫非你从未见过,你未成此样之前的模样吗?”
魔刀有所停顿,似乎是在等待我的回应。
我不自主地后退一步,回忆起自己还是玲珑石的时候,回想自己还呆在泠雪殿的时候。
那时候,还处于泠雪殿中的我,被供奉在巨大的红珊瑚中央,上方是一层通透的琉璃瓦——确实看不见自己的模样。
我想到这儿,朝魔刀默默地摇了摇头,它见状便朝我移动了约莫两步的距离。
魔刀这一动,马上将我与它的距离变得比我后退之前更为接近,这样的距离让我立即产生警觉,迅速命自己冷静下来。
接近之后的魔刀再度对我言语,语气比起方才略有平缓:“看来你在孤持有的时候没有记忆,没有生命……孤再好心一次:你最初的模样,如暮雪拳头大小的桃状,外层流云漓彩,并且会随着孤的心境变幻瑰丽光华;透过外层仔细看,才可留神外层五光十色下是一颗完整的心脏。坦白来说,你在人界获得独立的生命,还变成与暮雪一样的容貌,着实让孤始料未及。既是如此,麟霜将你看作是暮雪生命的延续也并无不妥。”
魔刀抑扬顿挫,说着听起来十分真诚无欺骗的话语,单从它的描述来辨,这段对过去还是石头的我的外观阐述,听起来十分详细,不像是在胡编乱造。
所以我能相信魔刀所言,相信它并没有欺骗我?他所言皆为真?
这是陷阱吗?我在心里反复询问自己,最后也没有办法对其说辞全信,虽然此时的我也没什么值得好蒙骗的。
可尽管这么想,我依然难以接受魔刀所言的真相,心里对魔刀所言留有疑虑。
即便魔刀所言不假,那也只是暂时?
谁知道魔刀是不是在这儿冠冕堂皇,以便接下来,他趁我稍有放松戒备时做出什么让我措手不及的举动?
我静下心来,一边防备魔刀,一边斟酌魔刀与记忆中的那些有关自己身世的言论。
麟霜和兰泽都对我表达过:玲珑石是暮雪的一部分,玲珑石来自暮雪。
麟霜也在她的心境中对自己的坦言:“玄璃,在我看来,你是她生命的延续。”
往日的这些关于自己身世的点滴信息,如今想来与魔刀所言也是相差不远——心脏是暮雪的一部分,暮雪的心脏自然是来自暮雪。
现在看来,我心中依照麟霜与兰泽所言的猜测并非真相,我非暮雪与暮涯的孩子,而是首位登顶天山,拥有强大妖力的暮雪的心脏。
难道面对麟霜的说法,我对其的推论,都是我的误解?
暮雪与暮涯并没有留下后代,留下的只是心脏所化的玲珑石?
因为我是暮雪心脏所化,所以我才会与暮雪容貌一样,甚至会唤起暮涯的意志吗?
心窍玲珑影落寮,孤星照眼雪漫漫。
既然我是暮雪的心脏,那我体内,我左手下正在跳动的又算什么?
好,就算我是暮雪心脏所化,那个曾保护我的由暮雪与暮涯的佑心鳞合二为一的佑心鳞,怎么就不算是我的了?
以及,如果我是暮雪的心脏,我怎会没承载暮雪的记忆,更没传承暮雪的力量?登上天山之巅的暮雪,难道她的力量,就这些吗?
麟霜对我说呼风唤雨简单,是因为对于暮雪而言,这种不过雕虫小技吧?
但我确实是,在与云昱第二次对峙时,我才能做到小范围的呼风唤雨——虽然在元玉山十一载,我有偷懒,但我刻苦练功的时候,确感有难以突破的界限,自己被说不清道不明的界限绊住,令我确实难以做到麟霜提及的要求。
想来能为突进,也是离开元玉山与云昱在一起后,难道是因为我和云昱属性相克,才激发了我的能为?
顺着这些细想,我忽然发现还有好多盲点,引发一连串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往外冒,让我忍不住对魔刀发问:“如果我真是暮雪的心脏,为何我对暮雪与暮涯的过往一点记忆也没?甚至对云坤的记忆也没有?还有佑心鳞,依照你所言,它与暮雪心脏相守,难道不应该和我亲近吗?怎么会被你,不,被暮雪的残影取走?”
这回,魔刀并没有再次“可怜”我,它对我的部分疑惑避而不谈,只回答了我最后的提问:“孤体内存有暮雪的佑心鳞碎片,暮雪活着的时候,她的两个佑心鳞本就相辅相成,岂是你可左右?暮雪以为这两个佑心鳞都归于暮涯的意志,就可以让暮涯与孤一样,将残留的意志借助旁物存活于世,真是蠢到无可救药——孤,再不堪,也是天界内为首一方的尊君!”
天界?尊君?魔刀在说什么?
然而现在的我无暇关心魔刀的愤慨,只是接应了它对自己的解释:“结果因暮雪对暮涯太过执念,错失了一举毁灭你的机会?暮雪本可以,本有能力将你彻底摧毁?”
“然矣!暮涯,孤最有秀最契合的附庸,虽受他的影响,让孤再度回忆起死亡是什么滋味,让孤被他们的情念纠缠,但恰好因他,因暮雪的愚蠢,孤还能在这儿——你失望吗,你居然也会有失策的时候!哈,失策,想来你也是再度失策了!”
我原以为魔刀所言的“你”是指代我,直到接下来的那句话,让我明白魔刀方才所言的“你”并非是自己。
魔刀所言的那个人是谁?
听起来像是,魔刀所说的那位未知的人指使了暮雪,教与了暮雪毁灭魔刀的方法,但暮雪却并没有照做。
我默默地听着魔刀对暮雪,对我不知名的人展开嘲讽,心里也是五味陈杂,心中有对暮雪的不解和埋怨,更有对自己行为思虑不周的后悔。
若我对暮雪冲动与执拗有所怨言,相比暮雪,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也没有听大家的劝诫,面对被魔刀附庸的玄尹,我不足够冷静,不该什么都不管不顾;如果不是我冲动莽撞,如果我能再多说几句,再额外与云昱喊话制止他前来的话,他是否就不会、就不会命悬一线了?
想到这儿,我深呼吸几口气,将左手拍了拍心脏所在的位置,让自己冷静下来。
哪怕现在的我对魔刀所言还有不少疑虑,哪怕我还有很多问题想弄清楚,但现在,我也不能拘泥于此了。
在外的云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在外的玄尹师兄,被魔刀重伤后又被魔刀附庸;我不是该纠结这些无关疑惑的时候。
我将左手离开胸膛,挪着胸前,警惕备战姿态再现,对魔刀问出最要紧的问题:“现在的你既无牵绊,你口中人所教暮雪的毁灭你的方法也再无人知晓,不如你再好心点,告诉我:为什么救不了云昱?我要怎么救他性命?”
谁料听完我质问的魔刀忽然发笑,此起彼伏的嘲笑声回荡周遭,似男似女的笑声伴随回音愈发渗人,听起来如我的周围围绕了一群人,而他们此时正对我发出肆虐地讥笑。
“救他?哈哈,你和孤一样狂妄,以为有点能耐就可操纵一切;真是世事难料,与他有联系的你,也会有一日来向孤请教。哈哈哈,孤为何要告知你如何留下这个威胁?”
魔刀对我毫不客气地冷嘲热讽,字里行间提及的“他”让我一头雾水,更让我迷惑的是魔刀谈及云昱是对他的威胁。
威胁?
我脑中闪过魔刀刺穿云昱胸膛的刀尖,深红染暗刀尖,染紫云昱的衣衫;以及遭受致命一击的云昱无力往后瘫倒,挣扎地对我所言……
想到这儿,我攒拳的指尖不时地抓挠着掌心,悲愤再度满上心头,不再对魔刀好言:“不可一世的魔刀原来惧怕一介人族,既然你没有办法,那我何必与你在这儿废话?”
“孤惧怕?孤谁也不惧!要云昱活很简单,只需孤附庸就好,可孤目前对于附庸这些人毫无兴趣;比起这些家伙,孤更为在意你。”
面对魔刀的狂妄放肆,我心下一沉,对其唾弃:“哪怕与你同归于尽,我也绝不会让你附庸于我!”
话语间,我已移动重心向前,以头领身再身带步,右脚迈过左脚向前踩出一步。
“孤可没这种想法,见到你都让孤恶心。你真是,和暮雪一样愚昧无知。”
我对魔刀的言辞不理不睬,自顾自地将身成中正之势时,再快速地将自己的右掌贴着左手臂,经左掌心向前穿出,两掌心相对一瞬金光迸裂,耀眼周身。
魔刀见我如此反应,立即话锋一转,紧跟着本垂直在我面前的魔刀忽而转半周,横在了我的面前。
我见魔刀刀刃横向自己,更是警觉地留心八方动向,眼看我出招在即,魔刀的声音再度传来:“玄璃你想清楚,若你现在伤孤,你出去面对的就是云昱和玄尹的尸体了。啧,不对,没准你会再度回到从前那颗漂亮的石头,迎来属于你的死亡。”
“你少在这儿口出狂言!你现在是怕了吗?你怕我有能力将你……”
“玄璃!要不是孤觉得你难逢生命,你对孤还有点利用价值,孤也懒得费力,将此地的时间暂缓流转——孤有办法让云昱活命。”
“你少在这儿拖延时间!”
“你方才所见的丹鸟,即是云昱还活着的证明。气若游丝的他感知到你被暮雪所伤,依然不顾一切地出现在你面前;他为了你可以付出他的生命,而你,要无视挽救他性命的方法吗?若你伤害孤,时间不再静止,云昱得不到你的光华维系,他怕是只能呼出最后一口气了。”
眼看魔刀边说边向自己凑近,刀刃上墨紫色的光芒扑闪着,让我感觉有些分神;我赶紧往后退去,顺便在每一次踏步时弥留术法,令魔刀跟随我一会儿后,也不得不停止向我靠近。
这些真挚的劝言现在在我看来都是夹带砒霜的蜂蜜,不知哪一口便可夺取我的心智;魔刀怎么会真为我,为云昱,为这些会干预它一统三界的阻力着想?
但不得不说,魔刀确实是善于揣度人心,方才那番肺腑之言差点儿让我失神自责。
我正要全神贯注地探析四周时,魔刀的声音又回荡在我的耳边:“孤与你在此交谈甚久,如果时间未被孤静止,你以为云昱可活过此时?”
尽管我对魔刀言语存有偏见,但我确实是在此,嗅到了云昱的血腥味,沉下心来甚至还可觉察到云昱微弱的呼吸。
仿佛这时,在此境的我,五官比以往要更为敏锐。即便我有些疑虑,我感知到的讯息是否有误,但我还是倾向于相信,云昱还活着——若时间没有被静止,云昱应该早在自己遇见丹鸟时就命丧黄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