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做没理会处,夏伯乐突然双手一拍,脸上容光焕发,眼中露出光辉喜意,喜叫道:“龙马者,天地之精,类骆有翼,马身而龙鳞,龙隐不现。其为形也,高八尺五寸,蹈水不没!”
说完一句又开始沉思,背负双手,走来走去。
不一会儿眼中一亮,他又喜道:“本居河济,北依太行,往来洛伊!”想是才思踊跃,兴会飙举之时,沉吟半响,又兴奋道:“跃龙门,跨崤山,蹈汝水,下江淮,踏遍五湖四海!”
想了一下,又喜道:“这是书中关于龙马的一段记载,待我再完整复述一遍:‘龙马者,天地之精,类骆有翼,马身而龙鳞,龙隐不现。其为形也,高八尺五寸,蹈水不没。本居河济,北依太行,往来洛伊。跃龙门,跨崤山,蹈汝水,下江淮,踏遍五湖四海。’说完了!”转身朝妇人抱拳,说道:“献丑,还请妇人推详明鉴!”
说着请了一个安,袖袍一扬,大喇喇的坐下,神气不已。
夏梗织兴奋得小脸通红,直夸爹爹高才不置。
妇人一看书中所记载,果然一字不差,笑骂了丈夫几句,开心之余,吁了口气,暗暗戒语自己,以后在女儿面前,丈夫如何爱胡吹大气都随他,自己绝不阻拦。
夏伯乐大乐,一脸得意之色,举杯将茶一饮而尽,神气道:“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叱咤经百战,匈奴尽奔逃!大诗仙李白曾经骑着他的白马走遍天涯海角,传说他那座下白马,正是龙马哩!”
妇人又好气又好笑,瞟了一眼,哼哼道:“还要再考吗?”
夏伯乐哈哈干笑数声,从妇人手中拿回《宝林卷》,装作不闻。
夏梗织喜道:“爹爹要是去应科考,保准中状元,到时候娘就是诰命夫人,我就是千金大小姐哩。”
夏伯乐将茶一饮而尽,神情分外俊朗,接口笑道:“当年你爹我可没少进京赶考,可惜屡试不第,始终不曾金榜登科。想来功名有福,文字无缘,捞了一个秀才,不算白丁之后,便也不再习那举业了。”
夏梗织说道:“爹,我觉得你不当官更好,你且看看那哀牢王,顾命大臣,功高爵重,镇守南疆,勤劳王事,如今却又沦落到什么地步了?常言道,公门之中好修行,我说却相反,我就少见当官的功名令终,富贵寿考。不过一时煊赫,昙花一现,末了不得善终,反而招凶积孽,祸殃子孙呢。”
夏伯乐似是心有所感,顿了一顿,一改方才脸上欢容,说道:“哀牢王之事,朝廷或许亦存偏颇,那金马节制被杀—”
妇人觉气氛不对,登时打断两人的谈话,嗔怪道:“好端端的谈这些作甚,没得扫了好兴致,只要当官的为民请命,谁来当官不都是一样吗?”
夏伯乐张口想说,欲言又止,只觉得妻子的话不全对,不想再谈下去,转移话题,说道:“就说这这本《宝林卷》吧!《宝林卷》中记载有七大海山兽,五大奇异兽!”
夏梗织顿时来了兴致,爹爹见闻广达,博通经史,涉及到博物野史之类的,更是饶有趣味。当时眉轩色举,小心思非常兴奋,闻言抢答道:“我猜一定有青丘尾和龙马!”
夏伯乐笑道:“猜对了!书中的七大海山兽,个个奇妙无比,殊形异状。”
夏梗织忙问道:“哪七大海山兽?”
夏伯乐道:“其一青丘尾,言其尾有九,隐现无常;其二骆翼骥,言类骆有翼,飘游四海;其三终天鲲,言其化羽垂天,抟风九万;其四喷云吼,言其五采毕具,尾长于身;其五—”
夏梗织打断道:“龙马呢?”
夏伯乐道:“骆翼骥便是龙马,《宝林卷》上把龙马称为骆翼骥。”
一边妇人轻轻抚摸怀中小狐狸,孜孜含笑静听,见父女凑在一起,絮絮不休,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也不去打扰他们。
怀中小狐狸呼呼瞌睡,丝毫不觉话声絮叨聒耳,偶尔听到青丘尾三字,夏伯乐口中的痝痝尾巴便左右拂扫一二。
妇人瞧瞧怀中狐狸,缓缓抚摸那如雪般的白毛,心里甜腻腻的,心想:“夫君说,‘青丘尾绥绥,白毛痝痝,应彼昌期,则九尾狐归。’我们家也有白狐来归,想必真如夫君所说,齐乐昌归哩。”
见茶壶已干,她轻轻将小狐狸放在一张软蒲团上,出去把水烧好拿进来,欲将把茶重新泡上。
夏梗织忙拦着道:“娘,落雁红不能重复泡,再泡就不好喝了,我包袱内有新的。”说着要走。
妇人拦住,笑道:“你且多陪陪你爹爹。”
径自离去,她到了女儿的闺房,从包袱中取出新鲜的山茶,摊在手心看了看,心中念道:“整个花田府,多少豪绅显富,贵介世族都喝不上这么好的山茶,自家虽是寒门,可论个中滋味,任谁也比不过。”颇以女儿为傲。
拿上山茶出去,她不知又想到何处,又折到了自己房内,从小格子中取出一块小小的竹牌,打着主意,也把小竹牌带上。
回到厅里,夏伯乐正讲到《宝林卷》中的五大奇异兽,说道:“五大奇异兽之中,便有那濡湿鬼!”
夏梗织忙追问道:“爹,什么是濡湿鬼,真的是鬼吗?”
夏伯乐低头翻翻手中《宝林卷》,笑道:“世上哪有鬼,书中说,濡湿鬼生活在潮湿阴暗的环境当中,善于伪装。言其‘状如猴,眼大如铜铃,耳长而尖,身无毛,颏下有鳃。’”
夏梗织道:“颏下有鳃呀!岂不是鱼,那为什么叫濡湿鬼呢?好奇怪的名字。”
夏伯乐道:“濡湿鬼生活在沼泽水里,可不是鱼。不喜阳光,偶尔会像猴子一样爬到树上,身上总是湿湿的,所以叫濡湿。由于濡湿鬼惜群爱众,又胆小多疑,时常鬼鬼祟祟,聚众窃窃私语,一有惊动又会消失的无影无踪,神出鬼没,故又称濡湿鬼。”
正说之间,瞥见妻子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一眼看见其手中的小竹牌,他顿时意会。
窗外有鸟语,啁啾成阵,庭院樱桃树枝柯婆娑,随风弄响,瑟瑟有声。
夏梗织也不说话,侧着小脑袋,琢磨那濡湿鬼,把小狐狸抱在怀中,轻轻摩挲。
夏伯乐打了个哈哈,随口道:“我儿,前两天你爹我去城隍庙去上香,给你求了一道符,你瞧瞧,戴在身上。那城隍庙可真热闹,听说最具灵迹。隔壁的大婶许愿求子,果然不久珠胎暗结。听说是梦见月亮入怀,十月怀胎,生出一个比嫦娥还漂亮的闺女。”
妇人肚里好笑,一边应和,说道:“对对,怪不得香火旺盛。”
夏梗织听爹爹说得莫名其妙,可不懂了,睁着两只黑如点漆的眸子,眨眨眼睛瞧他。
夏伯乐硬着头皮道:“听说那里的算命先生个个仙风道骨,长的跟神仙一样。那神仙想是与我有缘,非要给我算一卦。我想拒绝仙人那是要倒大霉的,我就给你顺便求了一道符,在你娘那,你就随身带上吧!”
夏梗织顿时恍然大悟,心道香儿早上说的是,娘亲去城隍庙让先生给自己算八字,可没说爹爹,看见娘亲手中的小竹牌,心中别有思量,笑道:“爹,什么符呢,让我瞧瞧。”
夏伯乐忙对妻子道:“闺女问什么符呢,赶紧瞧瞧!”
妇人道:“就是保平安的符,仙人保佑我家闺女平安哩。”
说着把小竹牌一扬,不等夏梗织看清,下手迅速,系在那腰间红缨锦带之上,随手一拨,晃晃悠悠的。
夏梗织低头拿起一看,小竹牌上一面刻着月老牵线图,另一面刻字,上写两字:姻缘。心下一咯噔,苦笑道:“娘—”
话刚出口便被打断,妇人指着院子的樱桃树,忿忿道:“孩子他爹,你是不是忘了修剪咱家的樱桃树了,你看那杈桠乱刺,难看死了!”
夏伯乐一愣,突然一拍脑袋,连声道:“对对,我就说忘了什么,现在就去。那樱桃树可是我的大宝贝,我儿是我的小宝贝。”
妇人啐了一口,嗔道:“不知羞。”对夏梗织道:“闺女,今晚和娘一起睡。”
夏伯乐手中拿着竹木剪,一边笑道:“我儿也来帮忙哩。”
夏梗织笑眯眯颔首,嗯了一声,低头看着腰间的小竹牌,愣愣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