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家祖宅坐落于霞栖镇,是江南温柔的水乡之一。
祖宅中只有上了年纪的太祖和照顾她的阿嬷一起住,十几年前,太祖仙逝后,阿嬷也回了自己儿孙家,祖宅便彻底空了下来。
洛家新一代小辈,要么远走他乡,如洛云俜一般在京城安居发展,要么便如她远方的几位叔叔伯伯守在这一方小镇自立门户,仍旧做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夫。
地平线上刚泛出一点鱼肚白,还没来得及在夜里铺展的墨布完全染开,小镇里已经泛起了人烟。晨时的炊烟袅袅,随着黄莺啼宛转一同消散在温柔的风中。
洛清禾自幼长在洛家如今的宅子里,造访老宅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大多时候都是跟随父亲回来省亲,记忆中的老宅更加模糊了。
留在她幼时记忆里的只有冬日里糖人贩子的阵阵叫卖声,甜到发腻的油糕,以及太祖粗糙而褶皱的手。
小巷的记忆,在流逝的岁月里渐渐发酵,让怀念越来越清晰。
“潇潇,咱们走吧。”
洛清禾挽起妹妹的手,一同漫步在小巷中。
许多年没来了,如今惊觉记忆里的霞栖镇竟然与当初别无二致。
白墙黑瓦的古老房屋,荡漾着暗香绵长寂寞的青石板,旧色斑驳陆离的砖墙,缝隙中瑟缩的几根细细的野草...
无一不使她倍感亲切。
“阿姐,这里好美。”洛潇潇对周围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惊异,她从没来过这样一花一木都泛着平和且温柔的水乡,身处之中,好像自己也慢了下来。
脚边不远处便是霞栖河,丝丝细风掠过水面,便让那河水泛起鱼尾纹,甚是有趣。
即便是在风头如刀面如割的冬日,有雪灵山在小镇前一夫当关抵御南下的冷风,小镇仍然舒适宜人,四季如春。
这样的好气候,对格外怕冷的洛清禾真是友好极了。
洛清禾欢欣雀跃:“是吧!”
她对洛潇潇指了指右前方的宅子:“你看,小时候我听阿嬷讲,那里闹过鬼...”
洛潇潇刚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可她话音未落,洛潇潇便急速收回视线,她跺脚:“阿姐!我最怕鬼了!”
洛清禾笑道:“我可没骗你!算啦,不逗你了。”
确实如此,阿嬷从前给她讲过不少有关于这个小镇的奇闻异事。
那些古老的院子,古老的青石板小巷,无一不收藏者岁月的痕迹、生活中的故事。
同样,也收藏了许多扑朔迷离的传说。
踏上圆拱形的小桥,祖宅便在不远处了。
“抓住他!”
前方远远传来一声怒喝,话音未落,洛清禾一行人面前迎来一个跌跌撞撞奔跑的男人,神色慌张,他怀中还似乎紧紧抱着什么东西。
男人时不时地回头往后看,生怕被抓住。
初赫缇见状闪身上前,挡在她二人身前做出保护姿态。
“小姐?”他低声询问洛潇潇意见。
洛潇潇在初赫缇背后随意扫了一眼马上要撞到她身前的人,懒散道:“还是别管闲事了,谁知道这中间有什么纠葛。”
“是。”初赫缇低声回答,只是仍目光警惕地看向你追我赶的一行人,生怕有什么闪失冲撞到自家小姐。
洛清禾拉开妹妹到一旁,准备侧身过去。
她也不欲沾染闲事,此行来霞栖镇,不仅单单去接陈伯...
电光火石间,跌跌撞撞奔跑的男人飞驰到桥上与她们擦身而过,洛清禾姐妹二人同时一惊,瞳孔缓缓放大——
洛清禾注意到男人怀中抱着的一角露出来,是一件古董——珐琅彩器。她的心犹如被一记猛锤狠砸,咯噔一下。
她从小便在洛家见识过无数奇珍异宝,眼光毒辣,因此绝不可能认错!
父亲生前最喜欢的一件藏品,在几月前从洛家丢失以后,二伯和她一直在派人寻找,可惜杳无音讯。如今,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以一种最不可思议的方式与它偶遇!
不管这世上有没有两件相同的珐琅彩器,即使与洛家那件一模一样,她也要不惜一切代价调查清楚,更遑论,她根本就不相信如此独特的稀世珍宝会有第二件。
洛潇潇看清从远处飞奔而来男人的面庞,一怔,紧接着一股无名邪火在心中熊熊燃烧——赵亚!竟然是他!
养父母家那个傻东西,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她可没忘记从前在赵家,在赵氏夫妇手底下讨生活时猪狗不如般的日子,自然,也没有忘记他们从小就智力有问题的傻儿子赵亚。
她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之色,还没来得及好好报答养父母呢,这个蠢货竟然自己找上门来?哼哼,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来人!拦住他!”
洛清禾与洛潇潇同时开口高声大喊,话音未落,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惊诧不已。
风驰电掣间,初赫缇一个扫堂腿,瞬间将马上掠过她们的男人掀翻在地。男人猝不及防,怀中紧抱着的古董脱手而飞,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冲着河面飞去——
桥下便是霞栖河,虽说这里是四季如春的小镇,可毕竟是冬日的河水,又能温和到哪里去?
洛清禾瞳孔猛地放大,行动比思考更先一步,三下五除二地直接迈步飞扑而上,紧紧搂住珐琅彩器——
掉入刺骨的河中之前,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幸好,她护住了父亲最钟爱的古董。
洛清禾落水了,打出一个重重的水花。
冬季的衣服又厚又重,此时全部浸湿了水,拖得她全身似有千斤重,伴随着刺骨的寒意,密密麻麻地扎向她全身。她呛了好几口水,不幸的是她还没有学会游泳,上次差点被溺死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心里翻腾出一股深深的惧意,手上扑腾的动作更慢了几分。
稍不留神之间,她又喝了好几口河水。
一切皆发生在瞬息之间,就在洛潇潇准备往下跳时,不知从何处出现的男人扒了上衣,径直冲阿姐落水的地方飞扑。
显然他水性极好,如同一条灵活的鱼。
他紧紧揽过洛清禾的腰,往岸边游去。
“古董...”洛清禾口齿不清地小声说道。她呛了好几口水,含糊之际仍然不忘拼命救来的宝贝。
她即将昏迷之际,搂着她的人忽道:“放心。”听到男人最后一句话,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把洛清禾放回岸边之后,洛家的人纷纷涌上来,而他则又折返回去,替她把珐琅彩器捡回来。
眼见那人上岸,洛潇潇警惕地打量他:不同于黄种人的瞳色,他的眼睛竟然是淡蓝色的。不过很漂亮,深邃幽蓝如深夜的大海。她暗自纳罕,男人也喜欢戴美瞳么?
跟令她感到诧异的是,他留着及肩的长发,再加上他精致的五官,特别是那双带长睫毛的桃花眼,更使他徒增几分雌雄莫辨的意味。
再往下看去,刚出水的肌肉结实紧绷...
“咳。”男人咳了一声,洛潇潇倏地回神。
她命人将洛清禾送往最近的医院后,对他展颜一笑:“多谢恩人救我姐姐!”
面前的男人还未回话,他身后的人犹豫道:“少爷,贼已经被他们抓住了,您看...”
这个“他们”显然就是洛家的人咯。
嚯?洛潇潇挑眉,原来他们就是要抓赵亚的人。
她低眉思索一番,漂亮的眼眸转了转:“既然是他偷了你的东西,我们的人又凑巧把他逮住了,现在就交给你,任由你们处置。”
语罢,洛潇潇对身后立着的初赫缇使眼色,初赫缇心领神会。
她面前的男人点头示意。
只见他迅速拿毛巾随意擦了擦身子,套上外衣欲走。洛潇潇小跑两步拦在他身前:“请问恩人名讳?等阿姐好了,我们一同上门道谢。”
他拱手:“沈序淮。”
语毕,转身离去。
他的手下极有眼色,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洛潇潇。
洛潇潇垂眸一瞥,沈序淮,沈氏集团董事长。
“阿缇,找人跟上他们。注意点,别被发现了。”
“是,已经吩咐下去了。”
洛潇潇扬起嘴角,眼底意味不明。
裴江知竭力搜寻附近可用的工具,无奈,斜壁上除了几颗半死不活的小草,向外横生的荆棘以外,就只有他腰身上的藤曼了。
“真倒霉!”他咬牙切齿地说,“绪云,你在下面别动,等我想办法下去!”
揉了揉隐隐发痛的后脑勺,目光环顾四周一圈后,他把视线锁定在腰间的藤曼上。
实在没有办法了,将就着用吧,剩下的就看他命大不大了。
若是他命大,那他就不该绝于此。出去后,害他的人就该去死了。
裴江知再一次感谢曾经背着老爷子去玩极限运动的自己,在俱乐部练得一身攀岩的好本领。他苦笑,如若不然,现在玩完的就是他自己了。
用力拽了拽藤曼,倒是意料之外的结实。心下打定主意,伸脚用力踹了踹斜立在崖壁上的树枝,勉强能用。
把藤曼绕上去之后,瞄准几个踩落点。
他深吸一口气,纵使他平日里再放荡不羁,可这到底涉及到他的生死,还是小紧张了一把。
他提起步子,浑身肌肉紧绷,注意力高度集中——
一步、又一步。
在离谷底还有两三人高的距离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猴子正往裴江知系藤曼的树枝上爬去...
裴江知全神贯注于脚下的峭壁,自然没留意到。
绪云一直紧盯着裴江知的一举一动,见状,他急切地催促道:“老大!快点!有野猴子——”
喊叫声在空荡荡的山谷中漾出好几波回音,经久不绝。
裴江知一凛,真是倒霉到家了!
他脚下加快速度,然而此时,野猴子刚攀上树枝——
脆弱的树枝再不堪承受一丝一毫的重量,毫无意外的,断了。
裴江知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忽然滞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