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果汁喝完,师瑜抬头环视一圈,只看见摆了满桌的酒瓶,便伸手拿了最近的一瓶,还没来得及倒,酒瓶就被人抢走了。
谢云理扔给他一瓶苏打水:“刚出院就喝酒,你怕是嫌活太长。”
桌上一群年轻人正好都吃得差不多了,也不知是谁提议来玩游戏,还是酒桌上万年不变的真心话大冒险。
虽然老土,但架不住响应的人多。
谢云理没急着答应,问他:“你是现在回去还是留下来?”
师瑜:“我不参加。”
谢云理笑了:“行,等会儿你开车。”
既然要玩游戏,肯定逃不过喝酒。
娃娃脸的队友向侍应生要来了转盘,摩拳擦掌地第一个拨了指针。
指针转了三圈,最后停在原处,针头直指娃娃脸。
他:“……”
其他人:“哈哈哈哈!!”
头发竖得仿佛恨天高的队友拍拍他的肩膀:“不许耍赖,选什么,谁指使,快点儿!”
娃娃脸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珠子转了一圈,最后抬手道:“我选他。”
被挑中的师瑜:“……”
这其实不难理解,毕竟同队的人实在太熟了,在一起那么久各种混不吝的话题没下限的事互相之间能抖出一箩筐,作为开局的人无论选真心话大冒险都能被整得脱层皮。
可师瑜不同,他们本身不熟,若是他来指使肯定多少会留手,不会玩太大。
娃娃脸不待他拒绝,直接道:“我选大冒险。”
谢云理放下杯子:“他不玩。”
娃娃脸嘴一瘪,眼睛一眨,仗着那张天赐的嫩脸瞬间蔫成了小白菜:“谢哥,救救孩子啊!”
谢云理直接砸了个苹果过去:“闭嘴,辣眼睛。”
娃娃脸一求不成,改变方向,面对师瑜:“可怜可怜我……”
师瑜打开苏打水罐子,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他旁边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恨天高:“你们两个,接吻半分钟,嘴对嘴。”
娃娃脸:“……”
恨天高:“……”
谢云理拿起片西瓜,弯了下嘴角。
找师瑜讲情面手下留情?
开什么玩笑,这整张桌上最不讲情面的人恐怕就是师瑜。
若是其他人恐怕还真顾及着日后好相见放水过去了,只有师瑜仿佛天生大脑在这方面就比别人少开发一个区,眼里只有规则,没有情分。
其他的队友本来担心把人家扯进来不敢明目张胆地煽风点火,这会儿可忍不住了:“叫你们去招惹别人哈哈哈哈哈!”
“大男人别磨磨唧唧的,麻利点,我秒表都给你俩调好了,吻吧!”
最后两人顶着一桌子灼热的视线,没有中间任何障碍物的情况下吻了半分钟,等分开时脸上皆是怀疑人生的神色。
开口的下场就是被牵连,两人自觉自己守了二十几年的初吻就这么在一个青天白日里无缘无故地没了,以既然开了口那就是参与了为由,悲愤地把师瑜也拖下了水。
六个人的游戏瞬间变成七个人。
上把被指的娃娃脸继续拨指针,很巧,指向了刚刚的秒表兄。
秒表当机立断:“我选真心话。”
娃娃脸“啧”了一声:“第一次跟你女朋友做用了多久?”
秒表:“……”
关于为什么不问有没有和什么时候而是肯定对方有过第一次,之前说了,他们同队那么多年彼此实在太熟,这种游戏也不是第一次玩,关于有没有的问题早摸清了。
秒表艰难地回忆了一分钟,最后生无可恋地说了一个数字。
恨天高第一个受罪,此刻嘲笑得最大声:“你真是白瞎了这人高马大的外表。”
秒表直接一脚踹过去。
下一个轮到秒表,他伸手一拨,指针转啊转,最后停在了谢云理和师瑜之间。
谢云理挑眉,还没开口,那指针便晃晃悠悠地又往回转了个弧度,停住不动了。
师瑜:“……”
这种二选一的概率砸在他头上,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虽然最开始把人拉进来时嚷嚷着要报仇,但真的指到对方了,反倒谁都不敢开口。
先不说人家本来就只是被谢云理拉过来吃个饭,同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确没到能毫无顾忌的程度。
师瑜一个都没选,放下易拉罐,从收纳架上拿了只杯子:“我喝酒。”
秒表瞪大眼:“你确定?”
娃娃脸喃喃:“不用这么狠吧?”
恨天高咽口水:“这才是真正的猛士。”
收纳架是刚刚说要玩游戏后叫的,上面摆了十几只特制的玻璃杯,上面都扣着不透明的塑料盖,能直接从口子插吸管喝,里面的东西喝完盖子才能打开。
至于里面的内容……蝎子游蛇,纯白幼鼠,狗血泼天,烟熏棉袜,光名字就能叫人生理性作呕。
这也是为什么娃娃脸和恨天高宁愿接吻都不肯开玻璃杯盲盒。
师瑜没挑,直接拿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杯,对着口子喝了下去。
苦涩的,辛辣的滋味瞬间蔓延开来。
……是中草药。
一杯酒被饮至尽头。
他放下杯子,起身离开座位。
“小鱼!”谢云理外套都没拿,直接追了上去。
剩下一桌子人面面相觑,半晌秒表才小心翼翼地出声:“我是不是闯祸了?”
“你闯什么祸?你就是转了根针。”娃娃脸如丧考妣,“是我硬要把谢哥弟弟拉进来的,看谢哥离开时的脸色,我预感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恨天高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等明年的今天我给你烧纸。”
娃娃脸一脚踹过去:“滚!说得好像你没份似的!”
恨天高总算想起把人拉进来也有自己的锅,脸上换成了同娃娃脸一样的如丧考妣:“完了完了,我把人家害成这样了这可咋整……”
等谢云理敲开卫生间的门时,师瑜已经把刚刚喝下去的那杯酒连同胃都吐空了。
他按下冲水键,接过矿泉水漱了口,去了洗漱台。
谢云理撕开餐巾纸包装袋:“喝到什么了?”
师瑜掬了把冷水,关上水龙头,嗓音透出嘶哑:“药。”
谢云理一怔,气笑了:“你居然还敢喝完。”
在这世上知晓师瑜对药物时反应的除了陌生医生,相熟的人里只有两个,谢云理算一个。
谢云理只比师瑜大了一岁,却是十四岁那年趁着暑假来南杭市最后却在医院撞见对方,才算是真正开始接触到。
因为之前男人在女人孕期干出的腌臜事被戳破,女人动了胎气早产,师瑜刚出生那会儿一直待在保温箱里,爹不在妈不管,身体一直算不上好。
后来十三岁的他被谢云理撞见时,那模样,怎么形容呢?
用谢云理的话来说,那就是朵被摧残得快死掉的娇花。
也不知道是哪一点戳中了当时正处中二期的谢云理,发誓要把这朵花救回来,问病情弄药方,前前后后地忙活,捣鼓了三天,最后端出一碗卖相非常之神奇的成品。
师瑜那会儿盯着药碗看了足足五秒,才道:“我不能喝。”
“为什么?”
“……”
“为什么不能喝?”
“……过敏。”
“那你具体有那些不能碰?说说看,我找人看看能不能去掉。”
“我都不能碰。”
“……”
谢云理气笑了,顺风顺水了十几年的大少爷头一次那么真心实意地想对一个人好,被拒绝受挫还是小事,重点是对方的回答实在太敷衍——因为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任何一丁点药都不能用——对方不仅毫不领情甚至可能嫌你烦,你说气人不气人?
反正是他气得半死,转身就走,结果临到出门时,对方却追上来。
师瑜看了看他余怒未消的脸,又看了看药碗,一两秒后,忽然低头把碗里的东西全喝下去了。
再然后的事不用多说。
吐到脱水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师瑜只说对他了一句:“我真的不能喝药。”
也是那次以后,谢大少爷就真的对人上了心。
那会儿谢云理念初中,正是玩得最疯的年纪。
父母对他向来是放养式教育,他交的狐朋狗友一大堆数都数不过来,秉承着什么事作死偏做什么的原则,却突然跟所有人断了天南海北的旅游,断了抽烟喝酒打架,断了夜不归宿,身上的变化天翻地覆,唯有手机怎么换通讯录里的第一位永远是备注为“a”的同一个号码。
“不吃饭了,我得回去给我弟做饭,不然他自己根本不会弄。”
“不开黑了,我弟那个狗比学校晚上下自习太晚,他那样的一个人走太危险,我得去接他。”
“不爬山了,山上乱七八糟的花花草草一大堆,我弟最讨厌的就是那些东西的味道,要是我带一身回去他根本不会让我进门。”
“……”
认识的知道他是带弟弟,不认识的还以为他是无痛当爹在带孩子。
谢云理花了五六年,什么营养品食膳不要钱似的砸,健□□活长命百岁的一百个小妙招学了个遍,才将原本蔫了吧唧的娇花养得跟正常人一样。
直到十八岁毕业,他一张机票飞出国门,一头扎进了赛车队,开始出现在世界赛事的大荧幕上,才和师瑜渐渐少了联系。
却没想到一年以后,身为师瑜父亲的男人找回来,母亲被气进医院,而师瑜则接手母亲打拼了一辈子的成果,将男人送进了监狱。
更没想到,他花了五六年才将其身体素质拉到正常人水平的人,居然被一场车祸撞得一朝回到解放前。
……靠。
时间回到眼下。
师瑜没解释,拿纸巾将手上的水擦干净了,团成团扔进垃圾桶。
出了卫生间,谢云理刚在群里发了消息说接下来不回去了,出门就看见其他人排成一排立在那,双手标准地垂在裤缝中央,脸上是上课被老师叫出去罚站的表情。
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两人停在原地,下一秒一只手直接将娃娃脸从队列里推了出来。
娃娃脸踉跄了好几步,稳住身子,忽然低头弯腰敬了个一百二十度的礼,闭上眼:“对不起!”
“……”
恨天高站到他旁边,一样弯下去一百二十度,背书似的道:“对不起,我们怀着深切的愧疚向你检讨,不该枉顾你的意愿强行让你参与定制游戏惩罚的环节,更不该输不起甚至以此为理由要挟你加入我们不成熟的玩闹。我们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对此深感懊悔,保证再不会有下次,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
师瑜默了两秒,开口道:“不用对不起,我也没怪你们。”
说完打过招呼,直接离开了店里。
娃娃脸和恨天高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原谅还是没原谅,就这么傻子似的在原地鞠着躬,半晌才看向剩下那位:“谢哥……”
谢云理看够了热闹,追上去:“起来吧,记得把我外套送下来。”
“诶,谢哥!”
人已经不见了。
娃娃脸抱着外套下楼,在停车位旁边把衣服递过去:“谢哥,那他到底是原谅了吗?”
都说没怪他们了,当然就是没生气。
谢云理面不改色地瞎扯:“要是你被这么整,你会就这么原谅人家?”
娃娃脸苦着张脸。
谢云理拉开车门:“教练给的假期还有三天,好好想想怎么补偿。走了。”
搞了一圈,最后还是谢云理尽职尽责地当司机。
师瑜再睁眼时依然是那片熟悉的黑暗。
小光团这回不等发问,主动道:“是低血糖,和系统无关。”
它用上真心实意的语气:“这位玩家,虽然系统会主动给每位参与者慢性提高身体素质,可这一作用也仅限于神域内部和游戏副本里。您可以不要那么折腾自己了吗?”
师瑜:“这次是意外。”
小光团茫然地望着他看了好几秒,方才发出一个疑惑的语气词:“可您当时明明可以不用喝完那杯酒的,您为什么要一滴不剩地喝完?哪怕少喝一口,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虚弱啊?”
不等反驳,接着道:“还有上一次进来,您若是在察觉到车子里的味道时跟绑匪一样选择屏气,等下车后应该不至于吐到脱水,难道不是您发现了却还是一直保持着呼吸吗?”
再度补充:“至于第一次,您车祸才刚醒不能久坐,为什么不肯躺下来好好休息养伤,非要一直在病床上坐到激起术后并发症?”
师瑜听着,眸光有点发愣。
小光团声音带着器械独有的平稳,每一个字的时间间隔都整齐得毫无温度,用陈述的语气:“神域里海纳百川,自然不乏有特殊爱好的玩家。但您这样带有自毁倾向的爱好建议还是尽量抑制一下,毕竟现实里身体出问题,伤害是会带到神域里的。”
静了大约两三秒,他垂下眼,身前光线只有光团漏下的丝丝缕缕,余下半身都陷进玩家空间的黑暗里。
他无疑生了双漂亮的眼睛,瞳色黑得清透纯粹,却又干净至极,找不出丝毫情.欲,叫人想起大雪封山,想起大漠孤星,想起千万年亘古不变的寂寥长夜。
说的直白一点,特别冷,还特别易碎。
见了的人要么拼了命地想保护,要么拼了命地想施虐。
他一句都没回:“第三块神域碎片呢?”
“……”
行呗。
小光团看在他人美的份上大度地配合他转移话题:“在背包,请问您现在需要查看吗?我记得上一局游戏结束系统还随机抽取了一件道具。”
师瑜听到“抽取”两个字,直接打消了想法:“不看。”
小光团:“……”
师瑜:“送我回去。”
小光团:“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