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酒菜放在屋檐下,走进这破烂的院子,吴宇发现,它比梦境中更摇摇欲坠。
四周的撑木,已经腐朽不堪。靠山的那一侧,房子已经塌了一角。
还有一棵碗口粗的树,连根拔起,斜倒在屋上,主干已经枯死,但又发出了几根新苗,已经有两米来高。
院坝里长满杂草,还有几棵小树苗。屋顶是皑皑白雪,让这瓦屋看上去那么安详。
屋顶荡漾着青烟,这让吴宇心头一喜,“殷老大,看样子你学生回来了!”
“吴玉峰!”殷达大声喊道,“你老大来家访,你都不出来迎接一下?”
长时间没有应答,吴宇和殷达对视一眼,朝着这超级危房走去。
门紧闭着,长满青苔。殷达象征性地敲了敲,再度询问:“吴玉峰,你在里面吗?你不开门,我自己踹门进来咯!”
说着,尝试着推开门,但显然从里面关闭了。
殷达抬起脚猛然踹出去,咔擦一声,脚洞穿了木门。
房子摇摇欲坠,门眼看要倒过来,吴宇连忙扶住,低声道:“你是老师,斯文点,别把这房子踹倒了!”
“放心,一时半会儿倒不了。这房子有些年头了,那个年代的木匠都有绝活,榫头做得牢实,木头烂了房子也跨不了!”殷达一边侃侃而谈,一边徒手将木门掰成两半,取出了卡着的脚。
吴宇瞠目结舌地看着殷达,“这也可以?你是教体育的吧?”
“没有,物理教育科班出生。”殷达得意地四处打量,“在红石中等学府当班主任练出来的,查寝时踹坏了三扇门,每次都抓到学生违纪的现行!十五六年了,技术生疏了!”
房间内充斥着黑烟,一片漆黑,滴答滴答到处都在漏水,有柴草燃烧的味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
吴宇二人打开了手机电筒,朝着黑烟的源头找去。
黑烟的源头,是一间烤火屋,火坑里躺着碗口粗的几截柴,还有堆积起来的一堆细柴,此刻正噼里啪啦欢快的燃烧。
这烤火屋里,倒并没有太多的的烟雾,并不太熏人眼睛。
搂顶一根拇指粗的钢筋垂下来,末端挂着一个满是污垢的水壶。红黑相间的火苗舔着水壶的肚皮,壶里的水沸腾得很欢快。
有一把烂木椅子倒在火旁,看样子是刚刚被打翻的。
吴玉峰不在这屋里,吴宇分析道:“看来,你这个学生听到是老大到来,本能地怂了,躲了起来!”
“吴玉峰,你给老子滚出来!”殷达咆哮道。他的声音本就比较尖利,在屋子里回荡,吴宇甚至感到,屋顶被震的灰尘滑落。
还是没有应答,二人只好借着手机电筒的光,小心翼翼地挨个房间寻找。
紧挨烤火屋的是堂屋,中堂上有一张遗像,吴宇发现,正是梦境中吴玉峰的母亲。
再往里,是一个厢房,吴宇他们刚迈过门槛,便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两个手电齐刷刷照过去,赫然正是吴玉峰,蜷缩在床上的角落里,蹲在那里,将头埋在膝盖上,瑟瑟发抖。
吴宇和殷达也吓坏了,似乎听到了彼此的心跳。
“移开手机,别吓着他!”殷达提醒着,将手机的光束照向旁边,余光刚好可以映照到吴玉峰。吴宇也照做。
殷达正色道:“吴玉峰,别怕,我是老大!”
“那个人是谁?”吴玉峰抬头,警惕地看着吴宇。
殷达看了吴宇一眼,解释道:“他是柳波涛啊!”
“老大,你骗我,他不是柳波涛!”吴玉峰有些气愤,“柳波涛三年前就出国了,怎么可能来这深山老林呢?”
殷达有些尴尬,再次解释道:“他是谁不重要。有什么不爽的,老大陪你喝一顿,男人之间没有什么不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不是吗?”
“老大,你回去吧!今天我不可能跟你们走的!”吴玉峰表情悲戚到了极致,“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石月城不是我的家,那里只有一套房子!我的根在这里!”
吴宇心知,这种场合,自己搭不上话,缓缓退出去。
只听屋内,殷达继续道:“我没说要劝你回去,不是吗?你先下来,我们大老远的来,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你是不是得给我们弄点吃的?下来!一个大男人蹲在床上算是什么?”
“老大也看到了,我这屋里什么都没有,怎么招待你呢?”吴玉峰从床上下来,有些腼腆地说,“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我就能把这里收拾得像个家!”
殷达得意地说:“老大我早就有准备,专门买了五斤猪肉,还有几个卤菜,一壶老酒!今儿我们师徒二人好好喝点!”
吴玉峰的表情有些痛苦,又有些感动,挣扎了片刻,跟着殷达一起出来。
吴宇在烤火屋里发着呆,与吴玉峰的眼神相遇,一阵尴尬,自我介绍道:“你好,我也姓吴,叫吴宇,是殷老大后来的学生。”
听闻是殷达的学生,吴玉峰的表情和善了许多,客套道:“原来是师弟。我这里家徒四壁,让师弟见笑了。”
“师兄这是哪里话?”吴宇有些紧张,小心翼翼道,“故乡,永远是最美的地方!在师兄的故乡,我不仅看到了美丽的风景,还看到了坚韧不拔,大器包容,还有枯树逢春!”
吴玉峰的表情很复杂,许久才继续道:“老大,师弟,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现在,这个梦也该醒了!我知道,这是我再也回不来的故土!”
“好了,今天不说这些了,我们来弄点吃的,好饿啊!这么冷的天气,烤着火,喝着老酒,聊着一些操蛋的事,不是很惬意吗?”殷达转移话题道。
接下来,在吴玉峰的组织下,三人切了些肉,在炉火上烤着,来了一顿深山烧烤。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肉香。三人频频举杯,无话不谈。
吴玉峰很平淡地说:“我知道我是严重的精神分裂!我自己去医院检查过,各项检查指标都正常,医生说是神经衰弱,轻度抑郁。”
“我和郭娟一直感情不和,她说话很难听,做事从来不顾忌我的感受!结婚这么多年,她从来没陪我回过老家!我也想过,我们的婚姻生活不幸,根源在于家庭条件的悬殊,她理解不了我的穷根,她也理解不了我父母的不易!”
“在她看来,我的穷,是因为我父母的懒惰无能。但在我看来,我的父母都是陪我一起跟命运战斗的战友,正所谓祸不及家人,我可以忍受她对我本人的任何攻击,但我无法容忍她对我父母的蔑视和攻击!”
殷达洒脱地说:“无法容忍就离呗,何必让自己这么痛苦?”
“可我不敢离!我爹也不让!”吴玉峰痛苦流涕,“在农村,离婚是可耻的!在我爹看来,能娶到郭娟,是祖坟冒了烟!真是迂腐至极!”
吴宇分析道:“据我所知,你老婆并不是绝情之人。所以,我的建议是,你们再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要么给这段婚姻画个句号,要么就重新好好过日子,切不可画省略号!你始终要相信,不管你做什么选择,都是你自己的事,而不是你爹或者其他人的事!”
“小吴说得有道理!”殷达赞同道。
吴玉峰喝了一口酒,皱眉道:“我会认真考虑的!这次回来,我想通了很多事情!”
吴宇观察发现,吴玉峰虽然能正常交流了,但眼底深处,还闪烁着一些不太正常的东西,有种拒人千里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就是一种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