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众弟子露出一片茫然之色。
常安看着那一双双不惑的眼睛,浅浅笑道:“习得此阶者,可将念想留存星灵之中,形成‘星魂’以传后世。星念极大者,灵力归天,是化为永恒之光。自古至今星城可达此阶者,屈指可数,尔等若无强大的心愿,修之也无用。”
原来是这样。
众弟子点头,再无人多问了。毕竟问得再多也不比先摸索出一些门道来得清楚。
“那么接下来,先通习一遍衍星术的心法,各位坐定……”常安说道。
赵水闻言,跟着众弟子的动作盘腿挺身,闭目调息。
他想集中精神听常师长所言,但无奈,做不到。
刚刚常师长讲述的最后一阶“上归隐”,让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多天前的场景——独自尝试内化寒气时,他不小心蛮力握碎了从小戴到大的玉牌。
“可将念想留存星灵之中,形成‘星魂’以传后世。”
那些如袭来的浪潮般涌入脑海的画面,声声字句,还有肝肠寸断般的痛心,清晰而猛烈。那是否,就是所谓的留存的“星魂”?
猜测生出心头,便盘旋不离。
至于常门人长篇累牍的大段心法,赵水只听得个断断续续,无法完全投入思索。
或许是察觉到有人走神,常门人开始在桌榻间来回穿走,时不时地提亮声音,抑扬顿挫间,在赵水身旁绕过好几次。
“七曜五纬,始于日月;太白当夜,明星有灿;木行水往,岁辰惶惶……”
众人跟着常门人的言语轻声念着,讲堂之中,沙沙一片。
赵水甚至能感受到,前前后后,付铮许瑶儿他们这些会武之人,似乎已经开始试着催动内力,跟随心法运转真气。
只有他,沉静如一块磐石,毫无波动。
如此反复念诵,不知过了多久。
“啊。”有人暗叹道。
“嘿,快看!”
“什么……”
鸦雀无声的学堂,不知被谁带起了个头儿,开始传来低低的传语声。
赵水眉角微动,缓缓睁开眼。
只见前面的人头攒动,众弟子都探着头张望,他才忽而发现对面的最前排,发出一晃一晃的比烛光更加火红的光芒。
一开始只有一点点,后面光团愈来愈大,愈来愈强。
“发生了何事?”金湛湛撑着桌案一边往前探头,一边向前桌问道。
“是赫连世子,身现红光!”
“那不是属于星门的真气吗?难道他这么快……”
站在金湛湛旁边的常安师长,望着端坐堂中双目紧闭的赫连破,笑着接口道:“没错,这位弟子,已入引阶。”
“什么?”
众弟子瞪大了眼睛,一起看向赫连破,甚至还有几位坐不住的直接半蹲起来,想一睹为快。
而赵水望着那团光,皱起了眉——这样的情形,是如此似曾相识。
只是他当时身现的是白光,而非带着星门辨识的他色。
那么……
赵水迅速抬头望向夜空,只见天星中果然有几枚星骤然变亮,原本稳定如永恒的星光,再次开始闪烁。
“赵水。”身后传来付铮的声音。
只听声音,赵水便知晓她想说什么——在被藤蔓缠困时,她在旁亲眼目睹过他的异样。
“也许不一样。”他转回头,对她轻声说道。
“好了。”常师长说道,“各位凝神,继续诵念。星门心法严禁外传,因此并无书卷,专心去记。”
“是。”众弟子回道。
赵水也跟着回身,闭上双眼。
再次跟着常安师长诵读,学堂中的声音顿时响亮很多。每个人的势头都因赫连破飞跃似的进阶而气势高涨,仿佛有了奔头般地,积极甚多。常安师长也为之欣慰,领诵的口吻中又添了几分力量。
周围运转内里的气息此起彼伏,而赵水静坐其间,却仍然安安平平——
并非是他懈怠,只是此时若不慎催动寒气,那很可能要在大庭广众下失控了。
不过赵水此时心中倒是松快不少。自己得灵石、被藤蔓困锁才达到的“异常”,赫连世子只在学堂中静坐了半个时辰便做到,如此看来,衍星术也并非难学嘛。所以应该真如天石所判,他的天赋颇高?
这么一想,赵水不由地勾起了嘴角。
“这位弟子。”常安师长的声音突然从他头顶响起。
谁?
不会是再叫他吧……
怕什么来什么,赵水半睁开眼,见常安师长的衣摆就在身侧。
她再次重复道:“这位弟子,可是赵星同?”
赵水立马站起身,往后退开一步,拱手行礼道:“弟子赵水,拜见师长。”
这一鞠躬,他察觉到好多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无奈合了下眼皮。
“我听闻,你所学功夫为暗器,轻功也是众弟子中的上乘?”常安师长看着弯下身后不动的他,也没让他收势,便问道,“按理说,内力应该不错,但为何不用?”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师长的慧眼啊。
“我……”赵水一时语塞。
总不能回一句自己现在用不了了吧?
“星门判别时,我记得天石评定你的天赋颇高。”常安师长见他不答,继续说道,“尽管如此,还需用心勤修,才可不负天资。”
她的话中之意,自然是责怪赵水的敷衍了。
弯着腰头朝下,赵水的余光瞥见师长身侧的付铮,见她正挪动腿脚想要站起,连忙向她轻轻摇了摇头。
敷衍就敷衍吧。
迎上他的眼神,付铮停下动作,点了下头。
“是。”赵水应道,“谨遵师长教诲。”
却没想到止住一个,却又有别人冒出来替他“出头”。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许瑶儿就站起来说道:“常安师长,您可能误会了。先前在择天山上我们在山中遇险,赵星同他为了救我身受重伤,该是久伤初愈,一时真气难调,望您见谅。”
在师长面前,许瑶儿的言语竟变得恭敬而甜美起来,但声音理直气壮得有些大。
堂中散发的红光在此时消失,想是赫连世子注意到这边,停下了心法的运转。
赵水可真“谢谢”许瑶儿。
“这样。”常安师长低眸回道。
“是啊。”没等她再说什么,许瑶儿便抬眸回道,“正是因为勤学苦练,赵星同的内力才比常人深厚,刚才只是起息晚了,您若不信,可让他施展施展。”
一口冷气被赵水倒吸进去,差点儿没咳出声儿来。
她这到底是在帮他,还是在寻他开心啊?
虽然真气交混之事她也并不知晓。只是这么一提,别说师长了,连其他星同的兴趣也被勾了起来。
“诶,听说,这位赵星同在围猎中与赫连世子共同拿下易还石才让两组打成平手的。他不会也跟世子一样迅速吧?”
“我也想看看这天石看中的人,究竟是什么实力。”
“……”
常安师长转眸看了看其他人,伸手扶起躬身的赵水,开口道:“既然如此,便试着施展看看。”
“是啊,看看,说不定还能承蒙师长提点一番呢!”金湛湛也来了兴致,说道。
“赵星同,给俺们见识见识吧。”
听着其他几人的应和,赵水只觉得骑虎难下。
他犹豫着慢慢直起身,希望能来个人给他铺个台阶,却不想看向唯一知晓他内力情形的付铮,她那原本隐隐担忧的目光在碰上他这副“落魄”的模样,竟也忍不住偷笑了下。
“是。”赵水只能应道,“晚辈献丑了。”
“好。”常安师长笑着回道,转身向中间的师台走去。
赵水跟着她站到了两组人之间的过道上,除了苏承恒对他这位友人甚为“放心”,事不关己地仍专心闭目复诵心法外,其他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赫连破也看向他,一双眸子因方才的进阶而熠熠生辉,甚为精神。他向他鼓励地一笑,轻轻点头。
赵水不觉深吸了一口气——
他本想着丢人就丢人,稍稍催动下真气得了。
可现在,却突然不想那么做——
如果说,他还有哪里能与这位赫连世子相提并论的,怕也只有这同样一骑绝尘的天资。
“那么,就以这道屏障为试。”常安师长仰头示意众人头顶上的那层流动的光束,说道,“尝试用真气破之,放心,不会受伤。”
“是。”赵水应道。
他扎下马步,闭目调息,两手缓缓从大腿处向上升起,引动丹田的真气牵引向上。
整个学堂也随之安静下来,全都屏息看着这位据说是天赋很高的弟子眼下究竟有多少的实力。
赵水运转内力,聚于右手掌心,即刻发力,高举臂膀冲向空中。一股白渺的真气从他手中窜出,直冲堂顶上的那层光障。
屏障中的光束瞬时扭曲,杂乱地穿梭起来。在真气的冲击之下,它的中间渐渐凸起,仿佛被铁柱顶住,将要穿破。
“能把真气逼出体外,厉害呀!”坐在前头最旁边的一人叹道。
“是啊,唯有底气深厚者才可做到,不愧是天石选出的人才。”
赵水睁开双眼,手中真气顿收,缓缓站了起来。
众人皆是一愣——
这就完了?
但下一瞬,他们忽然看见赵水猛然抽脚,先是向下一缩,转而反弹,身形如燕般跃然而起,同时甩开双臂,几个根本看不清是何物的东西,从他手中以极快的速度向空中飞出,闪着白光击向光障。
火星四溅,它们速度骤减,却在一串摩擦的光亮中,跻身穿过屏障。
光障破出几个窟窿,就像被火星点过的宣纸一般,逐渐化开、缩小,直至不见。
一气合成,看上去不费吹灰之力。
虽然不知这布下的屏障究竟力量为何,可毕竟是师长的星门灵力所成,能击破它的力量必然非功力平平之辈。而且方才那不凡的气场,座位稍微靠前的人都感受到了。
“好!”坐在最后的大高个儿直接站了起来,叫道。
但赵水却并未感到任何欢喜,因为光障乃星光灵力所制,在缩回的瞬间涣然四散,自然也波及到了他还未全收的真气。
他的丹田之中顿时受到感召似的气波荡漾,很快便惊扰到了那寒气,身子登时发冷。
不是说,不会受伤的吗……
落地之后,赵水立即屏息,两掌从胸前压下,尝试调转真气将其牵制住。
“快看,那是什么?”一人眼尖,指向夜空惊道。
“是星晕!”
学堂中的视线立即被吸引至空中,众人只见繁星中有那么一两颗的星光,犹如流星的尾巴拖开一抹光晕,仿佛就将要被吸下来。
“师长,这、这是什么阶?”
“牵引灵力,将其内化。”常安师长盯着夜空的星象,沉声说道,“引阶之上,将入修阶。”
然后她眸光一落,看到赵水紧闭双眼,面色不大好,立即上前抓住他的手腕。
手腕青筋凸起,肤面冰冷。
“赵水!”常安师长察觉不对,轻声提醒道,“顺力导气,默念心法,莫要强压。”
绷身强忍的赵水立即依言而行。
“太白当夜,明星有灿;木行水往,岁辰惶惶。”也不管是从哪里起的头,赵水逮住一句便默诵一句,“荧惑之火,定而正栽……”
大多数的人都还在张望星空,但付铮、赫连破等人却已然发现赵水的异样,皆从位置上惊然站起。
“内观。”常安师长说道,手压赵水示意其盘地而坐,“凝神。”
她的话言简意赅,引导着赵水一点点通顺内力。
“地土填下,镇归四方——”随着一句一句心法贯入脑海,如此反复盘桓,电光火石间,他的心中豁然杂思四散,空如天海。
而后,便是一幕幕清晰的场景,有序地接连浮现心中。
五行猎石、斗炳移位、藤兽有灵……
星灵异象,所有的都与心法所述一一相合,如同管中窥豹、可推全貌——
万物如是,一灵化一灵,此即为衍星之术。
灵光乍现的同时,赵水只觉体中的刺骨之气一下子被什么约束住,停滞了冲撞,而静坐内观,他仿佛一个人置身于天地之间,周遭的一切均已不见。
一阳一阴的两股真气,竟逐渐开始相互交融、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