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外的雨总是会停的,但是朝堂之上的风雨却是永久不会停歇,只要有权力巅峰存在,这让人敢与勇入沟壑的权力深渊,就永远不会消失。
只是如今的森罗天下,谁敢断言能够消弭这权力争斗衍生出来的刀光剑影?
就算是以君子王朝著称的刑不上士大夫的宋明王朝,其中的权力争斗也不是没有血腥的,廷杖之下的冤鬼还少吗?
只是要比沣水国这么明面上来的要委婉很多,不过那些只会口诛笔伐的士大夫读书人,可不比这些掌握着兵权的老军头,口诛笔伐不会伤及国君的权势,说得粗俗些,骂一骂又不会死人。
而这沣水国乃至龙泉王朝,掌握兵权与朝堂权柄的,皆是这些从军方出来的老军头,他们的口诛笔伐,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动一动,可是当真会死人的。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龙泉王朝和沣水国死在这些老军头手中的,可不是寥寥无几。
朱子枫带领着王元宝一行四人走在冷清的街巷之中,这权力的争斗,看似是神仙打架,但是这市井也会受到波及。
粘杆处的粘杆郎早就控制了沣水国的御林军,这时,街巷之中巡弋的,皆是披坚执锐的御林军。
“首辅,那三家叛逆已经被御林军尽数合围,只是,他们不愿意投降,正紧闭府门负隅顽抗。”daqu.org 西瓜小说网
一位身着青衣的粘杆郎跪在雨中,向朱子枫详尽汇报如今的局势变化,声音中不带一丝情感,冷如寒冰。
朱子枫对着王元宝四人笑了笑,转头的刹那,那上位者特有的威势陡然释放,让跪在雨中的那位粘杆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而王元宝和唐霞客还好,他们二人皆是见过世面的,自然不会给这上位者的威势给压制,只是姜阿源和韩慎却没有他们二人这么镇静。
姜阿源紧紧抓着王元宝的衣袖,而韩慎也是不敢直视朱子枫,若不是见王元宝和唐霞客淡然处之,只怕他早就远远地跑开了去。
朱子枫俯视着那粘杆郎,冷冷道:“既然他们愿意选择玉石俱焚,那就给他们一个痛快,跪下等待死亡,可不是对这些纵横沙场一辈子的老军头们的尊重,告诉御林军,一步步推进,妇孺,留下,男子愿意投降的,留活口,剩下的,杀了。”
语气淡漠,仿佛因为这命令死的,不是人,而是牲畜一般。
那粘杆郎接了命令道:“是,谨遵首辅命令。”
身影恍惚,那身着青衣的粘杆郎就没了踪影,这显然是顶尖的江湖人才能有的身手,只怕也早就摸到了武夫门槛。
姜阿源和韩慎看着朱子枫的眼神变了,眼前这个方才还彬彬有礼,丰神如玉且豪气干云的君子人物,而只是刹那,就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怎么能不让姜阿源和韩慎这两个刚刚接触世事的少年人心惊胆战。
但是,权力争斗就是如此,你死我亡的结局永远不会变,这是圣贤书上所不曾讲过的。
胜者,登临权势巅峰,败者牵连家人,男丁流放,女眷罚没进入教坊司,成了那倚门卖笑的姐儿,任那些道貌岸然的同僚千人骑万人胯。
如果在这场争斗之中落败的是朱子枫,下场也是如此,只怕比前者更为凄惨,朱子枫好歹还是留住了那些叛逆的妇孺,不至于断了香火。
这已经是仁至义尽。
…………
王元宝和唐霞客一行四人随着朱子枫一同来到了一处雅致的府邸之中,这是沣水国首辅的官邸,只是这外面雅致精细,内里却是简陋异常。
除了假山和湖,这堂堂沣水国首辅的官邸除了书,就没有别的东西,寻常读书人还会有许多文玩以供玩赏,而
朱子枫这里,却是除了圣贤书,便是沣水国的奏折。
而且那想象之中的奴仆成群,也没了踪影,偌大的首辅官邸,只朱子枫一人。
笑了笑,朱子枫将王元宝四人引入官邸,道:“我习惯了一个人,倒是怠慢了你们,随意坐,这茶也凉了,莫不如直接喝酒?我这可是有好酒的。”
还没等王元宝开口,唐霞客就忙接口道:“那就喝酒,我是个江湖人,可来不了那些文绉绉的礼数,倒不如直接喝酒来得痛快。”
王元宝道:“那就有劳了。”
朱子枫笑道:“我起先也不是读书人,我先前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军汉,若不是张先生,我这个沣水国首辅,只怕还在龙泉王朝边境那吃土呢,不必拘束。”
说着,便从一堆乱而有序的书册之中翻出了一个青瓷酒坛,拍开了泥封,酒香四溢。
朱子枫给四人一一斟满,笑道:“这可是委实难得的猴儿酒,喝多了也不会醉,这可是最后一坛了。”
韩慎闻言两眼放光,他馋酒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是王元宝镇着,只怕养剑葫里的酒,早就给韩慎给偷喝干净。
一听竟然有喝了不会醉的猴儿酒,韩慎心里早就开始痒痒了。
姜阿源拿起杯中酒,竟然没有那入鼻辛辣的酒气,反而是一种瓜果成熟时的醇厚浓香。
朱子枫不愧是沣水国首辅,待人接物上到底还是有其自己的一套道理,只是在来自己府邸路上,寥寥数语就摸透了王元宝一行四人的脾性,不能说是王元宝四人初出茅庐,只能说朱子枫这样的朝堂老手早就把人情世故看得透彻,只需要一眼,就能够十拿九稳。
只是有一点,朱子枫不敢确定,若说是眼缘,只怕如今沣水国太学中的读书人,无人能抵过王元宝,没有别的缘故,只是眼缘,朱子枫不仅仅是从边军士卒开始做起,这沣水国太学最初的教授博士本就是他,那些读书的资质,还是能看出来的。
姜阿源与韩慎一个太过细腻感性,一个又过于跳脱,这都不是读书的好材料,王元宝却当真是读书的好材料,眸中的坚韧,最是令朱子枫喜欢。
若是推荐一人进入龙泉王朝建康京终南书院,朱子枫肯定会选择王元宝。
只是王元宝却是一副江湖人打扮,个人意愿,本就不好强求,朱子枫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口气。
唐霞客与姜阿源、韩慎三人没觉察到朱子枫的目光,而王元宝却是察觉到了,抬头道:“朱先生我正好有许多事情要请教,不知能否不吝赐教?”
到底是聪明人,只是一个眼神,便能够领会其中的意思,朱子枫嘴角上扬道:“那是自然,只是我也是后辈末学,这圣贤书上的道理,也只能与你一同相互印证,不能说指教,互相砥砺才是对的。”
王元宝看着唐霞客三人道:“那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会,我和朱先生去去就来。”
唐霞客摆了摆手,将杯中的猴儿酒饮尽道:“无妨,只要有酒就好说,再说我又不是读书人,你们那套我玩不来,我就不去掺和了。”
姜阿源点了点头,道:“那你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韩慎则是连头也不抬,忙着喝自己杯中来之不易,又梦寐以求的酒水,自然没有将王元宝所说的话放在心上。
朱子枫道:“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玩意,唯有书多,若是看上了,尽管拿,以书为赠,才是书存在的最大意义。”
说罢便和王元宝一前一后出了正堂,有些话,有些事,只需要两人知晓,这便是朱子枫的道理。
如今已近春深,但这沣水国都城之中,能看出春深的,也就只有如今沉默在风雨之中的烟柳。
首辅的官邸之中,除了假山与小湖,便是诸多形态各异的梅树,过了梅花的季节,但是泥土之中还是暗香浮动。
王元宝先来了口:“朱先生莫不是想看看我们这去龙泉王朝终南书院的引荐之人?”
朱子枫没有转身,只是道:“是,也不是。”
这模棱两可的答案令王元宝摸不着头脑,若是要看那引荐信,他直接便可以拿出,方先生写的信,王元宝没有拆开过,但他相信,那其中的所说的定然不会是假的。
两人沉默了许久,朱子枫道:“王元宝,难道你就不想进终南书院读书吗?立身的道理学问不是你想得这么简单,读书行路,从中印证书上的道理和学问,这也就是君子能够做到的,捷径,不是谁都可以走得的,进了书院,读书破万卷,再去印证道理学问也是不迟的,再说当世大儒里,张先生不弱于任何一个有着君子与贤人名。器的读书人。”
王元宝闻言愣了,他原以为朱子枫是为了验证姜阿源与韩慎去终南书院读书的真实性,却没有想到竟然是为了让自己去终南书院读书,着实令人啼笑皆非。
朱子枫转过身来看见的却不是王元宝感激涕零,而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朱子枫以为是自己的话令王元宝为难又道:“无妨,拜师的束我会帮你解决,好歹也是一国宰辅,这点银钱,我还是能出得起的。”
王元宝闻言更是惊讶,但是这份好意,终究还是得辜负了去,除了老和尚顾两禅,还有方先生,能对王元宝这般上心的,也就只有这萍水相逢的朱子枫了。
王元宝自怀里拿出一直贴着心窍厚德印坚定道:“我早就有了先生。”
厚德印在王元宝手中熠熠生辉,属于大地般厚重的沧桑陡然在这空荡的官邸之中腾起,那原本已经枯萎了的梅树竟然又生出了嫩绿的芽头。
王元宝这般说,其实是没有错的,真正让他知晓了书中圣贤道理的,确实是方两,引人入道,即可为师,这是儒家不成文的规矩。
朱子枫甫一见王元宝拿出的厚德印,心湖之中的那座文庙,竟然开始颤抖起来,这是君子方能显露的威势,原以为王元宝的先生只是个寻常读书人,最多不过下贤的名头,如今朱子枫却是不得不叫王元宝一声师叔。
若是真的论起来,终南书院的山长大儒张载厚曾经是老秀才旁听的学生,而方两则是入室弟子,张载厚可不得叫方两一声师兄,而方两的弟子肯定要比张载厚的弟子要高上一辈。
世事总是这么难以预料,朱子枫想给自己的先生找一位确实有潜力的弟子,却远没有想到竟然给自己找了个便宜“师叔”,这着实让朱子枫啼笑皆非。
时间总是很快,沣水国都城的叛乱接近了尾声,那些曾经纵横捭阖与沙场和朝堂之上的人物,皆成了刀下鬼,即使是投降的,也不得善终,流放边境是不可能的,这三家军头的根基就在边境,朱子枫不会给他们死灰复燃的机会。
王元宝一行四人在朱子枫恭敬的欢送之下,离开了沣水国,唐霞客和姜阿源、韩慎不清楚这堂堂沣水国首辅朱子枫为何会对王元宝毕恭毕敬,而且字字皆是敬称,王元宝不说,他们也不好开口去问。
而朱子枫又肯定不会说,这就成了个秘密。
而唐霞客和姜阿源、韩慎三人不知道的是,王元宝的袖中,还装着刚从朱子枫那里弄来的几张品秩极高的符,换了谁,也会这般欢送自己的便宜“师叔”。
王元宝一行四人,又踏上了去往建康京的路途,而身后的风景与繁华,只是过眼云烟,书中的道理,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有些人,却没有这般的洒脱,更多的,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