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现在差不多快国内凌晨一点了。”◎
细算起来,重来的这一遭,陈郁和陈续川的相处时间比从前要多得多了。
晚餐很简单,陈父面上一直洋溢着笑容,酒水都比平时多喝了半杯。
用完餐,陈续川破天荒地和陈郁提了一起散步的请求。
陈郁应得很快。
时隔多年,父女两再次走在同一盏路灯下。
陈郁从小被教导惯了,和长辈同行时总会和他们错开些,这次也是一样。
许是灯光比较昏暗的缘故,陈续川的背影已经没了陈郁记忆里那样挺拔。
陈郁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仔细凝望过父亲的背影了。
正恍神,陈父转身道:“这么大的人了,走路怎么还这么墨迹?”
“习惯了。”陈郁迈开了步子,挨近了他的身侧。
初夏时节已有稀疏的蝉鸣。他们循声望去,透过树叶间的罅隙看到了洒落的光亮。
“小郁,爸爸能猜到你做这些是为了她。”陈父静默了良久才道,“我不准备插手。不过你要帮忙的话,爸爸会帮你。”
“我不怕麻烦,但我怕你不开口。”
陈郁微启唇,半晌没说出话。
陈续川已显老态的眼睛里有着笑意,他背着手往后退了两步,定定地看着女儿。
“爸。”陈郁回眸,轻声唤他。
“上一次你这么走在我前面,陪着我散步,还是住家属院的时候。”陈父比划着高度,“才这么高,穿白色的连衣裙……”
说着,陈父的笑意敛去了些:“你妈站在我左手边,你站我右手边,她让我一手牵一个。”
一声轻叹后,陈父继续道:“我那时候怕被营里的大头兵看到,都故意走得离你们远几步,也不肯牵你们——”
“这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啊。”陈父喑哑道,“你们妈妈也不在了。”
时间流逝所带来的痕迹永远是最能让人动容的。
月下有飞虫,陈郁望着缭绕着的白点,视线渐渐模糊。
陈续川话不多,他也很少说像今晚这样被他定义为“煽情”的话。
恍惚间,她联想起了他上一世他人生最后几年的冷淡,陈郁忽然明白了。
“是上一次的检查吗?”陈郁哑哑道。
“什么检查。”陈父不以为然道,“上次那个体检报告你不是看过了吗,黄医生不也说了,都是小毛病。”
“我已经找医生咨询好了。”陈郁微微仰首,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你就等着退休,好好静养,然后让我接班吧。”
陈父笑了:“真能让我安心退休?”
“您不退也得退,不然一诚破产了,我上哪工作去?”
陈郁在浅笑,陈父从她清浅的笑意中看到了几分亡妻的神韵。
有些感伤,也有些欣慰。
“好啊,你这是算计到你爸这来了。”陈父道。
“您不乐意?”
“怎么不乐意?当然乐意!”
……
他们没聊太多,但差不多的都知晓了。
稍晚些时候,司机送陈父回去,两个阿姨也离开了。茗苑的住宅里又只剩下陈郁一个。
心中的空寂扩散得很快,目之所急皆为清寂。
陈郁又将自己关进了书房,闷声捯饬藏着的保险箱。
她检查了遍故意留下的痕迹,确保没人动过后,将中午拿到的报表装订好摞了进去。
重生的这段时间,她不再像过去那样喜欢空旷的黑暗。她将家里的灯全都打开,在透彻的光亮中梳理已经悉知的线索。
刘彦临刊登的自白信、木地板下票据上的公司信息、顾言音父亲的谈话、父亲传达的消息……
一帧帧的画面在脑海里回放。
芜杂的信息交织着,每次都在即将整理出头绪时断开。
缺少睡眠,陈郁的思考速度降得很慢,困倦感拖得她太阳穴发烫。
明明很累,她却不想休息。
手机铃声响起时,陈郁忽感太阳穴一阵刺痛。
她慌忙拾起落在地毯上的手机,快步走进卧室。
大洋彼岸的纪惜桐的手机响起视频电话接通提示音时,陈郁已经裹上睡袍靠在床上了。
“准备睡觉了?”纪惜桐试探着道。
“困了。”陈郁微眯眼睛,语调闷闷的。
纪惜桐的指腹抚过屏幕上的人,眼中的心疼无处可藏:“那我挂啦,你快睡觉。”
“等等。”陈郁叫住她,“我中午睡过了,其实也没那么困。”
“你最好不要骗我。”纪惜桐的肩膀抵上了门,只手揉了揉发。
陈郁看着她纠结的表情浅笑:“刚睡醒吗?”
“刚补完觉。”纪惜桐道,“不能再睡了,再睡晚上要睡不着了。”
陈郁嗯了声,因为困倦,听起来有点像“唔”了一声。
“你刚刚那个音调还能重复吗?”纪惜桐的背脊贴上门,缓缓坐在了地板上。
“什么音调?”陈郁眨了下眼睛,有些懵。
“就那个‘唔’”纪惜桐只手拉紧了身上的宽松运动衫,笑着道,“怪可爱的。”
陈郁一向觉得“可爱”这个词和她不沾边,因而紧抿着唇一语不发。
“不愿意就算啦。”纪惜桐有些委屈,“反正我就是远在异国,没有老婆可以贴贴抱抱亲亲,人生地不熟的,闲下来就会想她和宽宽而已……”
“这和我不愿意重复有什么关系?”陈郁好奇道。
纪惜桐歪了下脑袋:“确实没什么关系,反正我就是没有老婆可以贴贴,想让老婆说个‘唔’她都不愿意而已。”
陈郁无可奈何,她越过手机取到床头的凉水,啜了口,腕子就落在摄像头前。
“嗯。”她重复了一遍,“现在满意了吗?”
“什么吗?”纪惜桐嗔她,“根本不是一个调。”
正说着话,她忽然顿住了,笑容也淡去了些。
“阿郁。”纪惜桐道。
“嗯,我在。”陈郁警觉了些,很快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纪惜桐:“你是真的准备睡觉了吗?”
虽然心虚,但陈郁还是答:“准备睡觉了。”
“准备睡觉手上还戴着手链?”纪惜桐坐直了身。
“刚才看时间,忘摘了,下意识戴上了。”陈郁波澜不兴道。
“准备睡觉了睡袍里边还穿着衬衣吗?”纪惜桐问。
陈郁垂眸,看到了自己早已露出一截衬衣衣领,有那么一瞬是慌神的。不过她调整得很快,面不改色道:“困糊涂了,忘记脱了。”
她一本正经地嘴硬胡言乱语的模样逗笑了纪惜桐。
纪惜桐清了清嗓子道:“还有这种理由?”
陈郁迟疑了片刻,观察着她的神情,低低道:“不喜欢一个人解衣扣。”
信息量太大,纪惜桐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脖颈微热。
快二十年的老妇老妻了,前段时间又亲昵不断,她早就适应了。
“好阿,我不在家学懒了,也学坏了。”纪惜桐道。
陈郁立马破功,耳尖泛着红。
明明过去她们偶尔也会这样调情,她明明都习惯了,现在怎么忽然觉得不自在了。
“我……开玩笑的。”陈郁敛眸。
白日里的锐气和果断也噎埖被敛去了。
纪惜桐看着她露出的那片微乱的发鬓,思绪忽然飘回了从前。
阔别许久的热恋期归来了。
在一起久了,情感阈值提高了,心动就成了习惯,很多时候不知不觉的就淡去了暧昧期的青涩,热恋期的情调。
纪惜桐是个感性的人,她好喜欢这个瞬间。
“阿郁害羞了呀。”她笑盈盈道。
“没有。”见惯了商场风浪的陈郁巍然不动。
纪惜桐的指尖在放大,陈郁猜不到她想做什么。
“我碰到了耳朵。”纪惜桐打趣道,“红了。”
话音落下,陈郁的耳朵红得更厉害了。
“我去洗澡,马上就休息。”陈郁淡定地转移着话题,“你们等下要吃晚餐了吧。”
“快去吧。”纪惜桐托腮,“再不去我怕你脸颊也会变红。”
她一字一顿道:“我怕你藏不住。”
说完这句,纪惜桐那边传来纪母的呼唤声。
趁着这阵兵荒马乱,陈郁佯装淡定道:“我先去洗澡了。”
一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过后,手机那端的声音并没有消失——她这次忘记挂断视频电话了。
纪惜桐发现得也比较晚。
她方才开门时手指抵到了音量上,将视频音量降到了最低,陈郁的手机又丢在床上,扬声孔里的声音很轻。
纪惜桐坐上餐桌,习惯性地反扣手机。
尝了好几口纪母做的炒菜后,手机里的声音越来越大。
“哪里的声音。”坐在纪惜桐身侧的纪秉怀屏气凝神,蹙着眉头寻找着声源。
纪惜桐顿住了。
“我也听到了。”郑兰说,“好像是你手机里的。”
纪惜桐心下一紧,火速将手机翻了个面。
她还没回过神,纪秉怀和郑兰便一齐凑上了前。
八目相对,正擦着湿发的陈郁怔住了。
“是小陈啊!”见到是陈郁,纪母的表情活泛开来,“你吃过饭了吗?”
陈郁唇瓣翕动,吸了片刻气才道:“我吃过了。”
陈郁头发也望了擦,硬着头皮道:“叔叔阿姨好。”
她撑着脑袋解释道:“刚刚跟阿郁聊我们这边状况的,没注意没挂视频。”
“你打的?”纪母问。
“是我打的。”纪惜桐答。
“国内这会是白天还是晚上,好像我们是有时差来着?”纪母注意到陈郁的打扮,脱口道,“你也不注意一下时间。”
纪惜桐答得含糊,默默将手机屏幕遮住大半。
“这会是几点?”纪母道,“小陈这会是准备睡觉了吧?”
纪惜桐将脑袋埋得更低了,铁定了心当鹌鹑。
良久,一旁的纪父幽幽答道:“现在差不多快国内凌晨一点了。”
此话一出,纪惜桐觉得自己周身气血凝固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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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你真是个畜生。”◎
纪母撑着桌,忘记了和女儿拉开距离。
“那就先挂了。”纪惜桐朝屏幕里的人眨眼,“今天打扰啦。”
陈郁接收到她的信号,压下笑意道:“我去休息了,你们忙。”
屏幕黑了下来,纪惜桐看到了上面映出的纪母的侧颜——她正盯着纪惜桐,眼中带着考究的意味。
“小陈也是脾气好。”纪母嘟囔,“换个人不知道背后该怎么说你了。”
“是了是了,我老早就说阿郁脾气好了。”纪惜桐顺着纪母的话说下去,勾住了妈妈的臂弯,“我下次会注意时间的。”
纪母对她这套挺受用的,她拉过纪惜桐的小臂:“不过你和我说实话,你和小陈……”
“咳咳咳。”
纪父的咳嗽声打断了纪母的询问。
“再说下去菜都要凉了。”纪父用未使用的筷尖指着面前的碟子,“这个香肠汤还是那个经理送过来的,说是这边的特色,让我们都尝尝。”
纪惜桐抓住机会给纪母盛了一碗,附和道:“闻着挺香的,妈你快尝尝。”
父女两个一打岔,方才的事情就被揭过去了。
纪母喝着浓汤,越想越不是滋味,回过神时纪惜桐已经回房了。
晚间,纪秉怀正抱着离家前买的德文词典,靠着床头默诵。
纪母拍他的肩,莫名其妙冒出来一句:“你上次说的那两个同学怎么样了?”
纪父的注意力全在那几个德文单词上,随口道:“什么同学,我怎么不记得我提过我同学。”
“就是上次在医院,我站在窗台边,你靠着床跟我说的那两个上课都要牵着手的女同学。”纪母边说边比划,见纪父仍不搭理,劈手夺来他的词典,“我问你话呢。”
纪父被抢得一激灵,回头看着她:“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你去年参加同学聚会,不是都加了同学群,有联系方式吗,你看看。”纪母递上他的手机。
纪父在她炯炯的目光中点开了其中一位同学展示的相片。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旅游景点前,两位中年女人挨着脑袋微笑着看着镜头的画面。她们看着要比同龄人年轻许多,脖颈间戴着款式相同的玉佛。
下附句子:“风风雨雨三十年,感谢一路有你。”
纪母的神色变得微妙,纪父看着她,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
“她们这是在一起三十年了?”郑兰迟缓道。
纪秉怀干笑:“好朋友吧。”
“好朋友发这个句子?”郑兰脱口道,“我们二十周年结婚纪念日我才发的这种句子。”
“这边还有评论。”郑兰念出声,“‘幸福长久’、‘感情真稳定’”
纪秉怀只是讪笑。
郑兰平躺下来,心中五味杂陈。
她看着纯色的天花板,呆呆道:“你说,女儿和小陈也是这种关系吗。”
纪秉怀将压在她身侧词典收到一边:“这个……你要问问她们啊。”
郑兰叹了口气:“我问过,女儿说她们只是很好的朋友。”
纪秉怀松了口气:“你别多想。”
“怎么能不多想呢。”郑兰的声音低了下去,“小陈对我们太好了,对女儿也太好了。”
心蓦地悬到了高处,纪秉怀试探着问道:
“假如她们是真的,你准备怎么办?”
郑兰沉默了,一直到关灯都没有给出回答。
进入五月,堰市关于泉镇工业园区的税务调查结果也陆续出来了。
根据近期公示出的消息,陈郁知晓了堰市有关部门这次惩处了几个小工厂小企业,其他并未掀起什么波澜。
这个结果也在陈郁意料之中。
按照上一世她经历的时间线,她只是在报纸上不经意间扫到过这条消息。
于多数人来说,这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不是重来这一遭,坚持追寻了真相这么久,陈郁也不会注意到这样的细枝末节。
谁能才想到,这样一件小事居然是上一世她和纪惜桐所有不幸的一场预告。随之而来的巨大漩涡裹挟着她们走向生命的终点,苦痛成了绵绵细雨,落满了她余生走过的每一寸土地。
陈郁提着公文包下车,折进了一处逼仄的小巷。
这里太破旧了,像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遗留物,已经快被邺城人遗忘干净了。
陈郁弯腰走进了一处低矮的楼道,浓重的烟尘味刺激着鼻腔。
转角处堆着一个破烂纸箱,里面摆满了落满灰尘的酒瓶。
光线太暗,陈郁不小心踢到了一个遗落在外的酒瓶,清脆的声响回荡在窄小的楼道里。
随身跟着的保镖很警觉,他压低了声音提醒道:“陈总,这个酒瓶是新的。”
陈郁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睛紧紧盯着更上一层的转角处。
片刻后,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响起。
保镖尽职地护在陈郁身前,左手已经放在了别在腰间的强光手电上。
几分钟后,落拓颓丧的刘彦临出现在了转角平台处,与此同时,强光手电亮起,几乎要晃瞎他的眼睛。
“够了。”陈郁叫住保镖。
保镖应声收回手电。
刘彦临扶着墙壁下楼,手臂挡在面前。
缓了一会,他看清了来者,迅速甩掉了手上的木棍。
“陈总!”刘彦临喉节都瘦得更凸了,他干枯的眼睛霎那间多了几分神采。
明明陈郁是立于下方,微仰着首看着他的,可刘彦临却觉察出了睥睨感。
他跌跌撞撞地奔下楼,想要揪住陈郁的衣袖,被保镖一把拽开。
“陈总,你救救我,救救我!”刘彦临带着哭腔哀求,“我这一个多月过得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我上有老下有小,求你你救救我!”
他瞪着脚想要上前,激起了不少尘埃。
陈郁向后退了半步,和他隔开些距离。
“陈总!”刘彦临哀嚎,“陈总!”
“我已经警告过你三次了。”陈郁冷冷道,“是你非要去投那封举报信。”
刘彦临挣扎的动静稍小,他的手臂垂了下来,想起了和陈郁前两次的相见。
陈郁第一次告诫他是在他住院的那一次,他以为自己手中捏着的相片威胁到了陈郁的利益,因而从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陈郁第二次是带着支票约见他的,要求买下他手里的相片和文稿。告诉他,她可以用更有把握的方法向大众披露这件事,争取有关部门的调查。抱定了即将“名利双收”心态的刘彦临不以为然,在听完陈郁陈述完自己的观点后摔门而去。
陈郁第三次告诫他,是将他约在了一处僻静的咖啡厅,客观地叙述了他要调查的事件的严重性,并且预测了后果。刘彦临当时以“追求正义”为由,非常不屑地阴阳了陈郁一通。
之后,他的调查行动受到过几次小挫折。越是这样他就越来劲,思来想去,动用了许多办法,将举报信送了出去。
可一个月后,他没等来表彰,反而等来了无休止的报复。
他按照以往的经验躲到了其他省市,准备等风头过去后再回来。没想到在路上就收到了许多恐吓短信,还未来得及出发,人就被堵在了家门口。
刘彦临从后窗翻出去,换了个好几个地方躲躲藏藏,最后被逼到了这里。
他的精神面临崩溃,今天听到楼道口的声响时,他凭着莫名的冲劲下楼,准备彻底了结这件事,可当看到来者是陈郁时,即将泯灭的求生之火却重新燃起。
刘彦临从保镖身前滑了下去,直直跪在地上。
“算我求您了,陈总,救救我吧。我真的要被那群人逼疯了。”刘彦临以额磕地,眼泪鼻涕糊成一片,“我给您磕头,我给您磕头行吗!”
“我当初就应该听您的,我不该那么冲动!”刘彦临痛哭流涕,“求求您!求求您!”
陈郁别过脸,不愿再看。
良久,她道:“我想知道,堰市税务存疑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去年,和一个税警喝酒!”刘彦临直起身,“他喝醉了,顺嘴提到了上面有人注意到了堰市税务的问题,但是苦于没有证据,加之各种压力没办法调查!”
陈郁脑海里浮现了理顺的时间线,目光愈来愈沉重。
“所以你怂恿纪秉怀去调查泉镇的残疾人问题,顺便给自己摸点线索。”她上前一步,看着地上跪着的人。
“我……我……”刘彦临沾满灰尘的手掩住了眼睛,许久不作回答。
陈郁一脚踹在了他的肩膀上,厚底尖头的女士商务皮鞋踹得刘彦临摇摇晃晃地跌在楼梯边。
她踹得很用力,带着压抑了十年的恨意和悲痛。
“你真是个混账。”陈郁语调发了颤,“你自己不去调查线索,一味的怂恿你的老友。老友调查结束,就偷印他拍的相片——”
“你倒是全身而退博得功名,可他呢!”
陈郁几乎要咬碎牙槽才克制住自己的失态。
“你知道你这样造成了什么后果吗?”
刘彦临抬头,带着低哑哭腔道:“被报复的人是他。”
如果这次不是陈郁和纪惜桐及时干涉,那么后续收尾调查以及寄出这封匿名举报信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纪秉怀。
纪秉怀又一直将刘彦临视为知己,视为调查社会事件的坚实后盾。如果成功,得到表彰和名誉时,他一定会带上刘彦临,而自己则抗下最疯狂的报复。
“你知道啊。”陈郁的语调冷到刘彦临不敢再看。
“他也有妻女,他也有事业。”陈郁道,“他们一家会因为你的算计丢命,被车撞的,被迫自\杀的,郁郁而终的……”
刘彦临像个矮木头桩一样跪坐在肮脏的楼梯口。
陈郁俯瞰着他,低低道:
“你真是个畜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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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你不害怕吗?”◎
上一世陈郁未知的那些事正逐渐浮出脉络
如果时间能倒转,平行的那个时空里,已经投出举报信的纪秉怀正苦苦等待。
他不知道是,自己早已打草惊蛇,相对平静的生活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丝毫不知情的陈郁和纪惜桐也刚从纪家父母对她们的关系抱以抗拒态度的阴影中走出来,和城市里无数对情侣那样,在工作之余甜腻,混入时间的浪潮。
陈旧的时光里,酒桌上的刘彦临揽着愁眉苦脸的纪秉怀的肩膀,面颊上泛红。
“你这个脸色,最近怎么了是?”刘彦临晃身,给纪秉怀斟满酒。
纪秉怀叹气,正欲抬头说话,跟郑兰一打眼,便将到嘴边的话囫囵下去了。
郑兰皮笑肉不笑:“你看这醉的,明早还说有事来着。”
她这话是说给刘彦临听的,刘彦临撇了撇嘴,拍了拍纪秉怀的肩:“你别喝了,我知道你家是妻管严,听你媳妇的吧。”
喝醉酒的纪秉怀胸中涌出一股热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怄气似的说道:“老爷们的事儿你少管!”
当着外人的面,郑兰也不好发作。她收走吃空的碟碗,碰得东西叮当响。
郑兰一转身,刘彦临就凑近了问:“怎么了?”
纪秉怀又叹气:“还是小桐的事——”
“小桐不一直挺乖的,能有什么事?”刘彦临瞠目。
“小桐她……”说着纪秉怀顿住了,他虽然没表现出强烈的反对,但内心深处还是将女儿是同性恋当成一件羞耻的事。
面对老友的追问,纪秉怀沉默了良久才道:“就外国人看得挺开的那事?”
“啊?”刘彦临显然是想歪了,他吃惊道,“小桐怎么会?”
“她要跟女的在一起,不喜欢男的。”纪秉怀摸着额头,“你不要想歪。”
刘彦临松了口气:“多大点事啊,现在年轻人追求刺激,哪和我们那时候一样?”
“再等几年她就明白了还是正常结婚好,小孩子图一时新鲜也是正常。”
纪秉怀透过指缝看了眼他:“也只能这么想了。”
“孩子们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咱们过好自己就够了。”刘彦临安慰他,“把时间精力都投在这点小事上,你说划算吗?”
纪秉怀点头:“我也这么想的,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去追几个热点新闻呢。”
话题转了方向,刘彦临的神色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挪过胳膊叠放在桌上,靠近纪秉怀:“说到这个,我最近听到一些风声,事情还蛮大的。”
“什么?”纪秉怀偏首。
“泉镇的事啊,你没听说过?”刘彦临装作惊讶的模样。
纪秉怀摇头,心在一点点下沉。
这几年他明显觉察到了自己的衰老,报社对于他也没从前那样器重了,刘彦临假装无意的一句话显然戳在了他的痛处。
“我和你说……”刘彦临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畔,把了解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两人一拍即合,决心潜入调查。
同一时刻,被当作话题切入点的纪惜桐正坐在陈郁的车上。
今天陈郁没有应酬,早早便来到单位等待她下班。
车上的纪惜桐望了眼她干净漂亮的侧颜,又垂眸望了眼屏幕上的消息,更为踟蹰了。
消息是领导发来的,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小纪,这次交流机会难得,你该早点给我答复。”
指腹磨蹭着屏幕,身旁等待红绿灯的陈郁觉察出了她的失落,出声道:“今天遇到什么事了吗?”
纪惜桐回神:“没什么,就是看到了一句伤感的话。”
她心不在焉地回答着陈郁的话,收束起视线,
陈郁心思细腻,作为爱人,总能很早发觉她细微的情绪。她知道纪惜桐没说实话,但还是顺着她的话继续提问。
“现在的氛围也挺适合读伤感的文字的。”陈郁扶着方向盘,指节点着临近处。
信口说出积累的句子于爱读书的纪惜桐而言并不难,她轻声道:“是《海上钢琴师》里的一句话呢,‘我们笑着说再见,却深知再见遥遥无期’。”
陈郁拨动方向盘:“我觉得能有机会说再见就不是很伤感的告别了。”
纪惜桐眸底烁着微光:“你这么一说,感觉更伤感了。”
“告别了起码有心理准备,难过也不会那样突然。”陈郁语调平淡,说出的话却是思忖良久的,“突然的诀别比什么都让人难受——”
“那可能需要一辈子来遗忘。”
那时的纪惜桐还不明白这句话的重量。
“真的有人需要一辈子来遗忘吗。”她问。
陈郁只是浅笑:“反正我是这样。”
她们在落日前回到了自己的小家,日复一日地经历着近乎相同的步骤:
一起下厨,一同进餐,一同清理,用着同样的洗发水,穿着同款式的睡衣,相拥着沉沉入睡。
一日三餐,相枕而眠,四季如常。
陈郁从没有想过,当时历经的每一个瞬间都会成为日后无法企及的过往。她无数次沉沦在愈加飘渺的梦境里,又在梦回时分感知钝痛。
从回忆中抽神,陈郁看着跪坐着的刘彦临,心中的恨意就更加浓重。
她虽然痛恨刘彦临的自私自利,但也清楚最可恨的其实是税案身后庞大的利益集团。
追求正义和光明从不是过错。但在追求这些的同时参杂了利益纠纷,初衷也会变得混杂,背离高尚和纯粹。
被解开真面目的刘彦临悔意并不多。
他靠着灰蒙蒙的墙面,扯着阴冷笑:“你觉得我是畜生,只是因为我把利益看得重而已,我能有多大的错。”
“纪秉怀他难道不也是被名利驱动去参与调查。”他道,“我给他提供线索,他去调查而已。我如果不知道这些,他会把我当朋友?”
“诚如你的描述,你是个利益至上的人。”陈郁并没有落入思维的窠臼,“以你之心,度他人之腹,未免太可笑。”
“你不图利吗?”被陈郁冷淡的语调冲昏头脑的刘彦临质问她,“你关注这些不就是为了搞死竞争对手,好自己一家独大?”
陈郁避开刘彦临触碰过的地面,迈步下楼。
刘彦临那双死鱼似的眼睛翻动,连滚带爬地追上陈郁的脚步,扑腾的动作激起了许多尘埃。
“陈郁,你必须救我!”他高声道。
陈郁脚步一顿,没有回首:“我凭什么救你。”
“我手里握着很多证据!”刘彦临拽着楼梯护栏缓慢爬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地话,“我有很多证据,纪秉怀收手之后,我也去调查过!”
他自以为摸清楚了陈郁的想法,可以和她讨价还价了。
“你不能见死不救。”刘彦临摇摇晃晃地走到陈郁身前,想要揪住她,“我知道你也在查,我手里的东西对你来说有意义。“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你保我一家平安。”
昏暗肮脏的楼道里,陈郁半张脸都掩藏在灰暗中。
她没有说话,只是继续下着台阶。保镖跟在她身后,隔绝了刘彦临探上前的手臂。
“我有他们贩卖票券的录像。”刘彦临站直了身,企图维系一点体面,“我也摸到三家皮包公司的具体位置。”
他朝着陈郁的背影道:“我知道你也在查这些,这样的筹码够吗?”
“你和我谈条件还不够格。”陈郁冷冷道。
脚步声仍未停止,陈郁已经行至下一个平台了。
她的不为所动让刘彦临的希望近乎破灭。
陈郁现今是刘彦临唯一的救命稻草。濒死前的求救信号促使大脑飞速运转,恐惧使得他慌不择言。但他清楚自己必须让对面的商人意识到自己的价值,又硬生生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起了纪惜桐和陈郁间的微妙关系,扶着栏杆不断向前,因为急切,踩空阶梯跌了好几次。
“你喜欢纪惜桐是不是?你们两个都是同性恋!”
“你以为那些人还没盯上纪秉怀一家吗?”刘彦临赤红着双眼,想要抓住面前这一线生机,“等到他们缓过神,下一个被报复的就是纪秉怀一家了。”
“你忍心看着她出事?”
陈郁的脚步再次顿住。
刘彦临显然还不知道陈郁已经为纪惜桐作了万全准备,兀自道:“我手上捏着的东西还没完全放出来,有了它们,你完全可以先发制人。”
“再说了,如果知道是你在背后护着他们,那群疯子迟早也要盯上你。”
他以为是自己的攻心战术起了成效,咧嘴笑问:
“你不害怕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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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陈总,咱们报警吧……”◎
二楼平台处有一扇窄窗,这是整个楼道里为数不多的光源之一了。
逆着光的陈郁身影被模糊了,她回首,五官被带着朦胧雾气的光亮映得更立体了。
刘彦临摇摇晃晃地上前,却在触及她视线的刹那停住。
陈郁淡漠的神情有所松动,取而代之的是不易觉察的戏谑。
“比起全身而退。”陈郁道,“我更想整死他们。”
刘彦临瞳孔收缩,后背凉得厉害,忽然就不敢再上前了。
他松手,滑坐在台阶上,嘴唇还在颤。
陈郁敛眸,微垂首走下楼,脚步声在楼道里久久回荡。
保镖拉开车门请陈郁上车,自己则绕行到副驾驶上。
雇主上车后便一直盯着手机,他不敢问,脑海里一直回放着他们在楼道里的对话。
透过车内后视镜,他看到了陈郁清泠泠的眉眼,觉得这个年轻的女人很不简单。
“你回去之后再派几个人注意着这边。”陈郁忽然开口,激得保镖猛地收束视线。
陈郁继续道:“得确保这个人不能死,如果他和仇家爆发冲突,就立即报警。”
“明白。”保镖答。
车辆驶回闹市区,安静良久的陈郁又对司机道:“康叔,麻烦你今天把我送到汽修厂的那辆沃尔沃开回来。”
被称作康叔的司机颔了下首表示听清楚了。
陈郁闭目养神,指尖抵着座椅,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虽然一切都安排妥当,事情都在按照自己预计好的方向发展,但是陈郁心底还是会泛起隐隐的不安感。
整理完思绪,她看向窗外变换着的模糊风景,视线掠过了各色商品铺。
她看到了一家新开的咖啡店,余光里有白色的裙摆飘过。
同一时刻,落地窗前的纪惜桐支起下颌,指节划过书页。
她抬眸,看到了街边驶过的车辆和在长椅上短暂休息的两位老人。
头发花白的女士枕在爱人的肩头,手中还有一束玫瑰花。
整个街道的建筑,包括他们坐着的长椅都显出上世纪的风格,带着灰濛的老旧感,因而衬得那束玫瑰更加鲜艳。
纪惜桐很喜欢这样的场景,望着他们,心中暖暖。
“女士,您的咖啡。”耳畔有德语声响起。
纪惜桐偏首,向面前的侍者道谢。
整整一个上午,她才翻译了四页德文小说。脑袋已经有点昏涨了。
她啜了口咖啡,翻看了一遍手机,没看到陈郁发来的信息,不禁有些失落。
“阿郁……”纪惜桐在心中默念。
照理说,陈郁到中午就会照常给她发来工作餐的照片,可今天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忧心忡忡的纪惜桐编辑了条信息发去,等待了几分钟,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阿郁:没注意到消息没发出去,这是今天中午的工作餐(图片)】
纪惜桐噙着笑,指节在屏幕上翩跹。
片刻后,陈郁的手机屏幕上浮现了新一条消息。
【惜桐:你忙,我不打扰你啦。】
纪惜桐其实是个分享欲很强的人,但最近考虑到她的工作,都在尽可能得少打扰她。
陈郁将屏幕上的消息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拨通了跨洋电话。
等待了许久,纪惜桐终于接起。
“喂。”电话那端的人声音略显模糊。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陈郁从车内走出,走向公司大门。
“刚刚在咖啡厅,现在刚出来。”外边有些冷,纪惜桐穿的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陈郁轻笑:“汉斯的咖啡不是说很难喝吗。”
“是挺难喝的。”听着她的声音,纪惜桐的心更暖了,“没喝完我就跑出来了。”
“怎么听着像感冒了?”陈郁踏着石阶,“你那边还很冷吗?”
“有点。”纪惜桐答,“昨天刚下过雨。”
为了能连续不断地和纪惜桐说话,陈郁选择走楼梯。
前五楼她的气息还算稳,再上一层时陈郁的鼻息便乱了。
“还在走路?”纪惜桐关切道,“我已经听了很久的脚步声了。”
陈郁拿远了手机,特意听了下楼道里的脚步声,确实蛮大的。
“我在爬楼梯。”陈郁答。
“怎么不乘电梯?”话刚问出口,纪惜桐嘴边就有了答案。
这种细枝末节处的爱意就像蜜糖,纪惜桐微凉的指尖都开始发烫了。
陈郁知道她明白原因,只道:“还有三层就到了。”
“傻不傻。”纪惜桐道。
说这句话时,纪惜桐和街道对面的年迈夫妇的视线对上了,他们朝她善意地微笑。
纪惜桐被他们的幸福感染了,唇角的笑意更温柔了。
“怎么不说话了?”陈郁问,“我还等着你谴责我呢。”
纪惜桐将手机贴得更近,好让自己更清楚地听到陈郁的声音:“我看到了一对老夫妇,刚刚他们朝我笑了,我感觉他们好幸福。”
陈郁到了九楼,撑着扶手休息了片刻道:“我们以后也可以的。”
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激起了纪惜桐心中的涟漪。贴得那样近,陈郁的话就像在睡前紧挨着她的耳畔说出来的,温柔的鼻息似乎还在打转。
纪惜桐傻傻点头,回过神时又郑重地嗯了声。
陈郁往办公室去,抱着材料的助理跟了上来,因为视角盲区,一开始没注意到陈郁在接电话。
“陈总,这是这个季度的报表,我先……”
话音未落,陈郁便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石助理迅速收声,猜到和陈郁正在通话的人。
“你先忙。”纪惜桐显然是听到了石助理的声音,低声道,“等你下班我再和你视频。”
陈郁打开办公室的门:“好,我尽量找对时间点。”
她这话里藏着话,纪惜桐听了耳朵开始泛红。
“那次真的是意外。”纪惜桐笑得苦涩,“我真的没注意到视频没挂断。”
她们有时差,两人空闲的时间很难重合,因而都是在几个固定的时间段里联系。
那次之后,纪惜桐几乎不敢拿着手机上餐桌了。
“你爸妈之后有问你什么吗?”陈郁问。
“没有,他们一直很安静。”纪惜桐答。
其实比起询问和怀疑,纪惜桐更惧怕的就是眼下的状况——她完全摸不清爸妈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你也不要过度担心。”陈郁宽慰她,“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
纪惜桐抿唇,思忖了片刻道:“我不想给你添乱。”
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陈郁却很轻松明白了它的实质意思。
沉默了几秒陈郁道:“我知道。”
“晚上再打给你。”纪惜桐依依不舍道。
陈郁应了声,鼻音有些重。
她正要挂断,电话那端的陈郁想起了什么,忽然道:“你这段时间不要接任何陌生号码,国内国外都不行。”
纪惜桐知道陈郁是为自己考虑,乖巧应下。
忙音声响起,陈郁收起手机,并没有忙于入内。
“陈总?”石助理提醒道。
陈郁盯着脚尖,轻声道:“等等。”
助理低头的瞬间,陈郁已经矮下身了。
前段时间的记忆涌动了上来,助理也在寻找陈郁之前放下的那根牙签。
“位置不对。”陈郁沉声,“我办公室昨天有人进来过。”
石助理吓了一跳:“啊?”
陈郁办公室的钥匙只有她和陈郁本人有,陈郁今天上午没来公司,这样说的话,能开办公室门的只有她了。
“陈总,我真的没有进来过,您可以查监控!”石助理慌忙道。
陈郁点头:“我相信你。”
石助理松了口气:“我这会就去找保安处!”
陈郁叫住了她:“我记得保安处整个办公区都是有钥匙的吧?”
石助理半身微僵,联想起陈郁最近在调查的事情,汗毛似都要炸开了。
“陈总,咱们报警吧……”石助理喉头发哽。
陈郁摇头,坚定道:“不行。”
作者有话说:
更新晚了,私密马赛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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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清明梦◎
“不行。”陈郁没有犹豫,“你陪我去趟安保室。”
石助理印象里,陈郁的步频很少这样快。
陈郁上次这样匆忙还是在收到纪惜桐说明纪秉怀动向的那条短信后。她来不及交代清楚下午的工作安排,石助理只得小跑着跟在她身后,一边记录一边点头。
这次去安保室比送陈郁离公司的路还长,石助理踩紧了高跟鞋,咬着牙关跟随陈郁,生怕一松气,陈郁转头就发现身后没人了。
她注意到陈郁的鞋跟上沾着一道已经干涸的泥痕,平日里纤尘不染的西服面料上也沾了尘埃,喉头更干了。
安保室很少有陈郁这个级别的领导光顾,偶尔有检查,他们也都可以提前准备好来应付差事。
陈郁推门进来时,保安正靠着椅子睡觉,制服帽子盖在脸上,一双脚翘在监控台上。
“醒醒!”石助理见这里是这么个状况就知道陈郁肯定是生气了,连忙叫醒他。
半梦半醒间的保安薅下帽子,迷迷瞪瞪地看了陈郁一眼。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笔挺的西装裤和裁剪得体的黑色衣摆,再一抬头,保安直接被吓清醒了。
“陈总……”保安磕磕巴巴道。
“把台面擦干净。”陈郁眉间的不悦是显而易见的。
保安用衣袖胡乱抹了一通,陈郁的眉心却越蹙越紧。
“把你们组长叫过来。”石助理看不下去了,喝住了他。
“我这就去。”保安点头哈腰。
石助理抽出随身携带的湿巾纸擦净了台面,搬来了角落里的一张干净椅子。
陈郁并不落座。
她抱着胳膊在安保室里巡视了一圈,最后看向了墙壁上的值班人员公示图。
整个安保室一共十个人,白班六个人,夜班四个人。
陈郁找到了昨天值班的四个人,一一记下了他们的名字。
几分钟后,白天值班的六个保安全都到齐了。陈郁只说办公室的东西被挪动过,要求他们调监控。
她说得平静,听她说话的人冷汗都流下来了——大领导的办公室里藏着不少合同资料,这些东西要是丢了,追究起来后果肯定非常严重。
领队的立马给陈郁道歉,然后调出了昨晚的监控记录。
寻找可疑身影的过程十分漫长,陈郁留心着边角处的时间变化,同时让石助理去联系厂商检查监控日志,查看有没有删改的痕迹。
这一通操作下来,监控里什么陌生人都没看到,只有夜间每隔一段时间保安巡逻的身影。
领队的保安终于松了口气,觉得大概率是陈郁记忆出错了。但他不敢开口,生怕忤逆了陈郁导致丢饭碗。
陈郁不坐,整个室内就没人敢坐了。
快一小时过去了,助理的脚站得都发麻了,监控里终于出现一个可疑的身影。
夜间保安巡逻一般是两个人结伴,可凌晨三点的这次巡逻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这是小李吧。”领班摸着下巴道,“看这个背影像是他。”
陈郁并没移开视线,她紧盯着监控里的人影,看着他走过长廊,来到尽头的那间办公室,在门口逡巡。
片刻后,他踮起脚尖,从贴着隐私纸的玻璃口看向里面,发现视线受阻后又跪在地上,从最低端的哪一点缝隙里往里看。
监控暂停了,领班道:“我这会就联系小李让他过来,您稍等!”
陈郁颔首,继续往下看。
被称作小李的那位保安不知道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又在地上趴了很久才起身。
监控里再次出现人影就是在天亮之后了,巡逻的保安又变成了两人一组。
陈郁又调取了同时段办公室内的监控,没有发现室内进过人。
看完这些,小李也到了安保室。陈郁询问了几句他就全部说了。
他说他是好奇有钱人的办公室里到底长什么样才这样做的。昨天三点是因为搭班没睡醒让他一个人去,他就一个人去了。因为他刚来不久,搭班一直没有放心把钥匙交给他。昨天搭班睡觉时就把钥匙压在身下,他没有钥匙就只能从门缝里偷看。
陈郁面无表情道:“你趴在地上的时候,用什么探进门缝的。”
小李嗫嚅道:“是带着防身的铁尺。”
“你用铁尺探进去做什么?”陈郁幽潭似的眼睛看得他心发凉。
“我……”这次小李犹豫了。
“你必须要告诉我实话。”陈郁道,“不然我报警处理了。”
“我是知道,很多人会把备用钥匙放在门垫下……”小李越说声音越矮。
陈郁缓慢踱步:“你进去了准备干什么。”
被称作小李的保安再一次沉默。
陈郁取出手机,点进了拨号界面。
小李慌了,忙道:“我不偷东西,我就是想坐坐你们的椅子,体验一下你们的生活……之前我也是这样进的办公区,我就只坐了他们的椅子,最多只碰了电脑键盘!”
“之前是什么时候。”陈郁收起手机,“把时间说清楚。”
小李开始回忆,挨个说出从入职到现在进过的办公区的时间,助理和领班按照他说的一个一个调查起了监控记录。
结果表明,他说的是实话——他从今年二月份入职一诚以来陆陆续续进过三四间办公室,和几个办公片区,但整个公司确实没有物品失窃,也没有商业机密泄露。
陈郁悬着的心稍稍放松。
她把事情交给了领班,让他按照规定处理。
上楼时,陈郁注意到了石助理的疲态,放慢了步子。
“不舒服吗。”陈郁问。
石助理摇头,但表情却出卖了她。
“辛苦你了。”陈郁走进电梯,朝石助理做了手势,示意她离开“你今天直接下班吧。”
此刻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石助理呆呆地看着电梯门合上,想到要说的话时陈郁已经到了二楼了。
她本想说自己休息一会就好,根本不碍事,但陈郁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她只是陪着陈郁奔波了半个下午就感觉到了疲累,很难想象,这么多天来一直在忙碌的陈郁到底有多累。
此时此刻,抵达办公室的陈郁正在梳理今天所获得的信息。
静下心来思考时,时间流逝得总是非常迅速。
廊道里响起嘈杂的脚步声时,陈郁才意识到到了下班时间。
人事部的来报告了近期职员变动情况,临走前提醒陈郁该下班了。
陈郁颔首,取走了搭在椅背上的西服外套。
行至楼下,康叔已经等在楼下了。
他开的是陈郁叮嘱他取回来的沃尔沃,上车前,陈郁还顿住脚步观察了一圈。
“陈总,我试过了,安保性能确实挺好的。改装加固之后舒适度也有提升。”康叔是父亲硬塞给他的司机,陈郁小时候就坐过他开的车,和陈郁同行时要比之前的司机活络自在得多。
五月的天气已经处处透着夏日的气息了。
康叔按照习惯打开了空调,车内凉下来后,陈郁穿上了外套。
“很冷吗?”康叔问。
陈郁摇头,继续闭目养神。
康叔放缓了车速,送她回家。
车辆驶进茗苑时,康叔听到了压低的轻咳声。
“您这是感冒了吗?”康叔道,“我去给您联系医生?”
陈郁摆手,刚想说话,喉间的痒意就更明显了。
一阵咳嗽后,陈郁扣好了外套衣扣,推开车门。
“没事,就是喉咙有点痒。”她答。
年纪轻轻,即便是感冒了也没多大问题,康叔最终是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道边有两位穿短袖的业主和陈郁擦肩而过。
他们很面熟,笑着和陈郁打招呼时,陈郁也应下了。
到了家,陈郁换下正装冲了个热水澡,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头发没完全吹干,发尾还是湿润的,陈郁将它们梳理到一边,靠着枕头看文件。
疲倦感来的比往日早上很多。
陈郁掌心也发着烫,陈郁覆上自己的额头,感觉自己有些发烧。
周五的晚上茗苑是没有家政阿姨的,陈郁强打着精神找到了药箱,吞下了两片药。
身体懒怠得厉害,等到忙完这一切,刚沾上床得陈郁便犯了困。
视线渐渐模糊,指间的文件也越来越重,不知不觉间她便睡去了,连房间里的灯都没关。
这种感觉还是她重生后第一次体验。
上一辈子,在没有纪惜桐的日子里,陈郁的身体衰颓得厉害。人到中年后,一直坚持用工作麻痹自己的陈郁能清晰得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尤其在上一世最后几个月的时间里。
她知道自己在发烧,身上烫得厉害。
清明的思绪和睡梦中混沌的思绪交杂着,让陈郁逐渐迷失。
几乎一天没进食了,陈郁的胃似乎也烧了起来,很难受。
她想要掀开薄被,却发现自己没有一丝余力了。
混沌蚕食着清明,助推陈郁陷入梦魇。
她似乎有回到了纪惜桐刚去世的那段时间,昼夜颠倒近乎绝食的她正坐在床边。
陈郁的灵魂和另一个她重合了,钝痛感在尖啸,无边无际的黑暗再次降临。
陈郁在窄小漆黑的房间里寻找灯源,触碰到的只有一片空荡。
但是阴冷的黑暗里,她能觉察到纪惜桐的存在。
她的心逐渐冷静下来。
陈郁喃喃道:“惜桐。”
无人应答。
“纪惜桐!”陈郁呼声急切。
黑暗里,陈郁仍在摸索。
指尖忽然触碰到了冰凉,陈郁用触感描摹它的轮廓——方形的,边角处有所凹陷。
当她意识到这是什么时,周遭变得敞亮起来。
陈郁看清了眼前的东西。
那时纪惜桐的遗照,和墓碑上的那张一模一样,是陈郁十年后脑海里唯一不曾变得模糊的画面。
一抬头,陈郁看到了时间:
“”
闪烁火光的雷电撕开了灰蒙蒙的天空,陈郁哭得不能自已。
大雨里,她抱着纪惜桐的遗照跪坐在墓碑前,身前还放着一束百日菊。
她已经分不清掌心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纪惜桐!”
“纪惜桐!”
“纪惜桐!”
她一声又一声地哽咽着呼喊。
喉头的痛感愈加清晰。
最终,陈郁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
房间里的灯还亮着,手边散落着自己睡前看过的文件。右手边的被褥背水打湿了,陈郁的掌心也有水渍。
她是哭喊着从梦中醒来,满脸泪痕。
心悸感犹在,未拉紧的窗帘透烁动的光线,陈郁撑起些身,看到了窗外的闪电。
房间隔音效果不错,雷声并不清晰。
陈郁揉着发烫的眉心,无力的绝望感在慢慢褪去。
枕头下的手机在震动,陈郁将它摸了出来,看到了纪惜桐的来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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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亲手给她和纪惜桐之间曾经的悲剧画上句点。◎
“喂……”陈郁的嗓子干涩得厉害,一开口就是说不尽的沙哑。
“阿郁?”纪惜桐颤心,在听到她声音的刹那鼻尖便开始泛酸。
陈郁轻咳了几声,想要缓解不适,声音却没有丝毫变化。
“刚睡醒。”她捡起落在地板上的杯子,安抚纪惜桐道,“缓一会就好。”
“你这是感冒了。”纪惜桐笃定,“你最近一定没有好好休息。”
陈郁知道纪惜桐有多了解自己,并不准备辩驳。
她挪了个位置坐到床边,撑着小臂。
“没办法。”陈郁听着手机那端的呼吸,喉头的干涩感更清晰了。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她有些难以启齿。
她这个人多数时情绪都是内敛的,即便是和纪惜桐的热恋期,不算肉麻的情话都不怎么讲。
情话和承诺有些方面挺一致的,挂在嘴边而不去实践会变得分外廉价。
纪惜桐懂她,知道她下半句话想说什么。
“没办法,太担心我了。”纪惜桐道,“你想说这个是不是。”
陈郁只是哑着嗓子轻笑,纪惜桐的眼眶却发了涩。
“我打了两个视频,你都没接。”纪惜桐藏住自己的酸涩,解释道,“这是我打给你的第三通电话了。”
陈郁的清冷板正的背脊渐佝,抽出几张纸巾拭着地板上的水渍,桡骨端的轮廓十分清晰。
记忆力的场景在苏醒,陈郁心微沉,拽下些衣袖遮住自己的手腕。
“我先挂了,然后拨你视频。”陈郁想要放软声音,但脱口的话一直都很沙哑。
她给自己接了杯温水,边喝边思考自己发烧的原因。
手机震动了下,提醒她视频已背人接起。
纪惜桐那边天还没黑透,陈郁能看到被窗帘得灰暗的光亮。
喝了水,她的声音清透了些许,但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
“要吃药了。”纪惜桐心疼道,“看起来蛮严重的。”
“小感冒而已。”陈郁看着手机里温柔的眉眼,心情变得愉悦。
“你这人我还不知道,忙起来把自己当机器人。”纪惜桐顿了顿,“我好想回国照顾你。”
陈郁正色,斩钉截铁道:“不可以。”
纪惜桐不说话。
她们对视良久,最终是陈郁先败下阵,转移了话题。
“最近有接到陌生电话吗。”
纪惜桐知道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任性,她避开了陈郁的视线,害怕看到自己泛红的眼圈。
“听你的,我一个都没接。”
陈郁浅浅的笑:“惜桐好乖。”
她等了片刻,没等来纪惜桐的询问,主动道:“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我知道你肯定有自己的考量,我帮不到你,只能少给你添乱,少让你操心。”纪惜桐答,“我都听你的,一切照你说得去做。”
这种无条件的信任,她成年后连父母都给不到,但她愿意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己的爱人。
陈郁垂眸,侧颜被橘黄色的光亮映得温和:“你可以问的,我愿意给你解释。”
纪惜桐摇头:“没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就是你的影子了。”
她温柔道:“哪有影子不相信自己的实体呢。”
陈郁心底的柔软被触动,刚平息的沉闷感卷土重来。
她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在镜头前啜泣起来。
那声音又小又轻 ,像是冬夜里无家可归的流浪猫被风吹散的叫声。
如果不是醒来便接到了纪惜桐的电话,她不知还要发多久疯。
“怎么哭了?”纪惜桐顾不得遮掩自己的难过,询问道,“是我刚刚的话让你想起了过去吗?”
陈郁掩面摇头,屏幕里纪惜桐只能看到她的小半张脸和散着的乌发。
“你这样我也好难过。”纪惜桐咬唇,心锥痛。
她掉着眼泪道:“我好想抱抱你。”
陈郁靠着桌背滑坐在地板上,埋首进臂弯里,紧握着的手机贴上了肩头。
“我梦到2035了。”陈郁的肩膀颤得厉害,“我又没有你了。”
“那只是梦!”纪惜桐哽咽,“阿郁,那只是梦!”
“我在的,我一直都在,我们没死。现在是2013年。”
陈郁将手机移到面前,眼睛蒙着水雾。
聚拢起的光点在晃动,凝望着她的双眸,纪惜桐能幻视她葬礼上脆弱无助的陈郁。
她恨不得现在就买票,连夜赶回国。
“阿郁。”纪惜桐唤她,“你不要多想,我现在就去买票,我马上回家。”
“不行。”陈郁摇头,用婆娑的泪眼和她对视。
“你不能有事。”陈郁拭去了眼泪,“你不能又一点闪失。”
“如果你出事了,我的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我活着也完全没有意义。”
陈郁用她说过的话反问她:“一个没有影子的人,只能是个死人。”
纪惜桐举着手机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良久,她听到陈郁说:“你要听我的话,别乱跑,在王经理告诉你的几个特定街区里活动。不要接任何陌生电话,乖乖等我过去。”
纪惜桐含泪点头。
“还有不要天天都想着我,多看看书,看看电影。”陈郁扬起笑,“再等一个月就好了。”
她说得轻巧,实际做起来她和纪惜桐两个人,即便是调换了位置也不能完全实现。
十年都没有能忘却的人,怎么能不想念呢。
有些话,她们心照不宣,铭记于心。
半晌,纪惜桐道:“我不会冲动的,阿郁放心好了。”
“这个点,你好像应该下楼吃饭了。”陈郁调整好情绪,温声提醒。
纪惜桐道:“我和我妈说了,今天不太舒服,晚一点吃饭。”
顿了顿她又道:“光关心我了,你这个点也该休息了吧。”
陈郁颔首。
这一晚,纪惜桐始终没有挂断视频电话。
她催促陈郁喝完药早点休息,像过去那样在睡前和她聊天。见陈郁睡得不安心,她又像哄小孩那样给她讲故事。
陈郁在纪惜桐干净温柔的声线中再次入眠,醒来时天已放亮。
昨夜发生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陈郁夜晚的脆弱都是幻觉,等到天亮,她又变得无坚不摧了。
纪惜桐的视频电话还未挂断。
邺城天明时,柏林便进入了黑夜。
纪惜桐那边只开了一盏小夜灯,柔和的光线映亮了她模糊的轮廓。
她睡前为了陈郁醒来就能看到自己,特地选了个位置支好手机,进入浅眠时也一直记得自己不能乱动。
陈郁不想吵醒纪惜桐,她望了片刻屏幕那端熟睡的人,恋恋不舍地挂断了视频电话。
洗漱完,陈郁换了一套灰色的西服套装。
眼睛肿得厉害,她找了个冰袋敷着一只眼睛,浏览着今日资讯。
消息提醒跳了出来,陈郁看到了助理的留言:
“陈总,监控日志显示监控没有被篡改过。另外,您说的那个u盘也已经找到了。”
陈郁回复:“u盘里的内容拷贝一份发过来。”
石助理回复得很快:“已经发送到您的电脑端了。”
陈郁:“那个人呢?”
石助理:“一切安全。”
陈郁换了一只眼睛敷冰袋,视线模糊了,打字也慢了许多。
这双眼睛一时半会好不了了。
陈郁告诉助理,今天上午自己准备居家办公。
石助理欢天喜地提醒她要好好休息,必要的话,可以一整天都居家办公。
陈郁应下了她的好意,起身前往书房。
石助理做事细心稳妥,她将刘彦临u盘里的东西分门别类,备注好了通过较为隐秘的途径发给了陈郁,陈郁一眼便可看到重点。
她点开了刘彦临两个多月前录制的一段视频,随着摆动的画面看到了传说中的皮包公司。
这些个皮包公司办得有模有样,制假现场和普通企业的业务部布置很相似。
通过对话,陈郁大概明白了状况——刘彦临是伪装成了需要“开发票”的企业老板,操着一口夹杂着方言词汇的普通话和他们洽谈。
令人惊讶的是,这些人不仅伪造发票,甚至还兜售其它小企业的正规发票。
陈郁耐着性子看下去,眉头越蹙越紧。她意识到自己估测的数据比起实际来,可能还比较保守。
视频播放完毕,陈郁又点开了刘彦临供述的已知的“有问题”的企业。
陈郁核对了自己推测的名单,刘彦临列出来的名字确实都在上面。
她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挑选出了u盘里的有效证据,拷贝进了一个空白u盘,最后锁进了保险箱。
保险箱里的东西每多一样,陈郁的把握就会多一分。
她期待着将这些东西交出去的那天,亲手给她和纪惜桐之间曾经的悲剧画上句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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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你不在身边,这里空荡荡的。”◎
下午,办完公的陈郁喝完石助理特意泡的养生润喉茶就提前下班了。
这周五是陈聆高考前在家度过的最后一个周末。两个月前陈聆为了留下更多时间复习,主动要求住校。
上次纪惜桐陪陈郁回家吃饭的那个晚上,临行前的陈郁曾很认真地倾听过陈聆的想法。
陈聆虽然年纪小,但对自己的人生有着清晰的规划。陈父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她当初咬定了不读国际班,为的就能多陪陪爸爸。
驱车回家的路上,陈郁回忆起了许多,大部分都是姐妹两一起成长的片段。
她工作最繁忙的那几年,陈聆和她的关系慢慢疏远了,有时十天半个月不会联系一次,可纪惜桐出事后,最能理解她内心痛楚并且一直给她鼓励的就只有陈聆了。
“小聆。”陈郁在心中呢喃。
不知道小聆在原有的那个世界过得怎么样了。
这么久了,对她的思念也该淡去了吧。
陈郁不敢思考太多,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稀释脑海中的画面。
抵达陈宅,陈郁看到了翘首以盼的陈聆。
她远远便朝陈郁招手,车辆刚停稳就冲上来给她开门。
陈郁将礼物递给她:“在找什么呢?”
“惜桐姐没来吗?”陈聆探头探脑,“宽宽也没来吗?”
“我来了你还不满意吗?”陈郁半开玩笑道。
陈聆撅嘴:“那不一样,惜桐姐选的礼物肯定更和我心意,宽宽也可以逗我开心——”
“你嘛——”陈聆沉吟道,“只会和我谈心。”
陈郁仔细思考了下,确定陈聆说得不是假话。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是这个形象。”陈郁无奈道。
“姐,你是不是感冒了呀?”陈聆阖上了车门,放弃寻找纪惜桐和宽宽,“你声音听着不对劲。”
“最近比较忙,免疫力下降了。”陈郁看着陈聆挽上自己的胳膊,眼眸灰暗了下去,脚步却依旧轻快。
陈父听到动静,从楼上下来。
少年人藏不住心事,喜怒哀乐易流于面。
陈父见小女儿有点小委屈,主动和陈郁交换了个眼神。
陈父会意,打趣道:“怎么嘴巴看着能挂油瓶了?”
“哪挂得上去。”陈聆扬着下巴回击,“你挂一个试试。”
陈郁浅笑:“惜桐出国了,一时半会赶不回来。你拆开礼物看看,这是她挑给你的。”
陈聆眸光微烁:“真的?”
“真的。”陈郁笑道,“我给你的是放在旁边的卡。”
陈聆敛去笑意,抱着礼物盒回了房间。
“你过来。”陈父朝大女儿招手。
陈郁跟了上去,只落了陈父半步的距离。
“小桐这段时间还好吗?”陈父问。
“挺好的。”陈郁答。
“你这嗓子怎么回事,感冒了?”陈父蹙着眉头回首。
陈郁轻轻点头。
陈父叹息:“别光念着她,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自己的情感落在长辈眼里,还得到了点评,陈郁的脸颊微微发烫。
她的神色皆落入陈父眼中,陈父摇着头,联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他当初和陈郁陈聆的母亲分隔两地时,更傻的事情也做过。
“年轻真好啊。”陈父慨叹道。
楼梯走了一半,他忽然道:“再过几天也是你的生日了,那天回家吗?”
“回家。”陈郁即答。
陈父点头:“那我那天再给你。”
“礼物吗?”陈郁问。
陈父脚步顿住,安静了片刻才道:“是你妈留给你的东西。”
随着年纪的增长,陈郁早就可以坦然地面对母亲过世这件事了。
她敛眸,顺从地点头:“我等您交给我。”
“除了这个,我还要提醒你一件事。”陈父道,“你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可以了。”陈郁浅声道。
陈父面色冷了些:“你要记得,要跳开一些层级。经手的层级越少,办事越稳妥。”
“我明白了。”陈郁在心里仔细思忖着这句话。
……
晚餐开动前,陈聆接到了纪惜桐的视频电话。
陈聆和纪惜桐相谈甚欢,纪惜桐和她聊完了学习和生活上的琐事,话锋一转,关心起了陈郁的感冒。
彼时陈郁正从楼上下来,陈聆在楼梯口守株待兔,只能陈郁露脸便调转镜头。
脚步声渐近,还在思考怎么回答陈聆抛来的问题的纪惜桐一抬眸就看到了玄关处的陈郁。
她是一下班就过来的,又是一身工作装,只是褪去了外套,衬衣敞成了小v领。
光亮透过了衣料,描摹出了模糊的腰线。
纪惜桐正欣赏着,陈郁的声音便响起了。
她对陈聆说:“在拍什么。”
陈聆起了玩心,故意不告诉陈郁手机正开着视频。
“记录女总裁下班后的日常。”陈聆故意道。
陈郁走近了,探出掌心去捉陈聆的手机。
修长的指节彻底遮住摄像头前,陈聆火急火燎地避开了她。
“你皮痒了是不是。”陈郁用威胁的口吻道,“是准备让我把你那些事全告诉爸听吗?”
陈聆灵活走位,盯着那一大一小两个画面框,企图将陈郁最完美的姿态摄制给纪惜桐看。
纪惜桐配合着没出声。
陈聆找的这个角度挺像她立在楼下看着楼上的陈郁时的场景的。
异地后她见到的陈郁多是前置摄像的视角,眼前这样的视角,于她而言很是新鲜。
“姐,你为什么不穿包臀裙呢?”陈聆用欠揍的语调道,“你的腿明明又长又直,穿裙子肯定好看。”
陈郁懒得去捉她的手机了,睥睨着她道:“不爱穿。”
“可是你会穿给惜桐姐看!还说只给她一个人看!”说着,陈聆做了个表达“肉麻死了”的表情,迅速躲远。
面颊上的热意更明显了,陈郁喉头滑动,很想辩驳她。
“你是在哪偷看了什么?”陈郁圈着胳膊问。
“惜桐姐告诉我的!”陈聆扬声道。
“我不是,我没有!”
手机里传来模糊的解释声,陈郁听到,眸底的光点轻轻晃动。
陈郁的身影飞快靠近,很快就绕到了手机屏幕前。
紧接着,纪惜桐眼前的画面就从空旷的楼梯变成了自拍视角的陈郁了。
“你们两个合伙套我话呢。”虽然话语听起来不悦,但陈郁却是强压着嘴角说出这句话的。
“是小聆先……”
“刚刚明明就是惜桐姐故意不出声!”陈聆打断她的话,“你们俩不要诬陷我!”
陈郁轻笑,鼻音略重。
屏幕里,相貌相似的两个人正看着纪惜桐。
纪惜桐看着这一大一小,眼眶发涩。
陈聆受不了她们两个含情脉脉的对视,果断丢下手机跑路,临走前还叮嘱陈郁不可以乱翻她聊天记录。
“感觉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陈郁走到客厅,纪惜桐在不同的光线下看到了她清晰的下颌线。
“我懂了,跟我聊天跟烫手山芋一样。”纪惜桐调笑道。
陈郁的关注点还在刚才那个话题。
“所以是你告诉小聆的吗。”
纪惜桐抿唇笑,想表达什么,不言而喻。
“你怎么不告诉她,我们刚谈恋爱的时候你还求我穿超短裙。”陈郁道,“光说果不说因是歪曲事实。”
纪惜桐被揭了老底,耳尖泛红。
刚才被陈聆闹得那一通,给了她一种恋爱史被小辈揭开当谈资的感觉。
“好了好了。”纪惜桐讨饶,“我知道错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郁望着她的目色更加柔和了。
纪惜桐忘记了尴尬,沉溺于她的眼眸。
陈郁启唇:“事情应该能早点结束。我现在差不多有九成把握了。”
陈郁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我应该可以和你一块过生日了。”
“五月底能过来吗?”纪惜桐强压下上扬的嘴角,眼泪在打转。
“应该可以。”陈郁的指腹摩挲着屏幕,“快的话,大后天我就可以过去。”
纪惜桐神色微滞,费了半分钟才从巨大的喜悦中回神。
“真的吗?”她道,“你要是确定了时间早点告诉我,我提前开始准备”
“准备什么?”陈郁明知故问。
纪惜桐眉眼弯弯:“准备迎接阿郁呀。”
她凝望着陈郁的眼眸总是干净澄澈的,陈郁对上她的视线,心轻颤。
“你累了好久了。如果可以,我很想自己回去,那样就不需要你到处奔波了。”
“我不累。”陈郁喉头发哽,“真的一点都不累。”
“又在嘴硬。”纪惜桐轻轻叹息。
她们自相爱那一刻开始,就一直习惯于为对方考量,因而少有争吵,少有冷战。
陈郁敛住情绪:“所以,这段时间很想念我吗。”
纪惜桐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她指尖抵在了心口,用轻缓的语调道:
“你不在身边,这里空荡荡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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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风从指间划走,带着衣摆翩跹,思念在那一刻有了形状。◎
从老宅回家的路上,陈郁给助理去了电话。
听完她的安排,石助理吃了一惊。
“我……我现在就去安排。”石助理道。
电话挂断后,陈郁摘下耳麦丢尽置物盒。
时间还算早,街边的商铺流光溢彩,或冷凉或温暖的光线照亮了行人的面庞。
陈郁降下车窗透气,微凉的风拂动了她鬓角的发。
流动的新鲜空气灌满了车窗,也像无法言说的生机那样灌满陈郁的胸腔。
做出决定并坚定执行的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个鲜活的二十七岁。
到了家,忙着安排后几天工作的陈郁干劲十足。
纪惜桐照常在陈郁临睡前的时间点打来视频电话,彼时陈郁正忙着收拾行李,匆匆接通后便转过身背对着纪惜桐解衣扣。
“怎么这个点还没有上床?”纪惜桐问。
陈郁胸前的“V”领越开越大,衬衣愈发松垮。
“回来晚了。”陈郁答。
骨感劲瘦的肩膀露了出来,橘黄色的光给白皙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温润的光泽。楼梯上看到的朦胧腰线也已清晰,陈郁瓷色的腕子上移,指尖碰到了金属搭扣。
纪惜桐艰难地从她漂亮的腰窝和蝴蝶骨处移开视线,小声道:“你洗澡,我先挂了吧。”
陈郁很快识破她的逃避,故意回眸。
指节勾住了黑色的肩带,泛红的指腹划过光洁的肌肤。
纪惜桐心跳漏了一拍,舍不得移开眼了。
正当她以为陈郁要靠近时,却看到陈郁正在颔首。
“那就挂了吧。”
纪惜桐:“?”
片刻的僵持很微妙,她意识到自己中了陈郁的圈套,抵着牙槽点了挂断。
房间里的陈郁心情更愉悦了,她裹上浴袍,挑了一套偏向休闲风格的衣服置于梳妆台,最后进了盥洗间。
同一时刻,石助理也将最早的航班讯息发给了陈郁。
陈郁擦净指尖的泡沫,回了个“好”字。
这一夜陈郁并未休息太久。
清晨她从茗苑出发,将密封着的厚重文件递走,旋即赶往机场。
纪秉怀和郑兰闲不住。
他们齐心协力将本就干净的暂住地里里外外收拾了三四遍后,终于决定四处走走。王经理有了陈郁先前的叮嘱,将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
午餐时间,房子里就只剩纪惜桐一个人了。
冰箱里的食材塞得满满当当的,但纪惜桐却没有了做饭的欲望。
因为和陈郁有每天打卡三餐相片的约定,踟蹰了许久,纪惜桐终于准备出门下馆子。
她装好电脑和笔记本,背着包出门,打算在餐点过后去上次那家咖啡厅继续工作。
今天的陈郁回复消息的时间格外漫长。
纪惜桐看着左手边聊天框最后一条消息的停留时间,不禁有些忧心。
这个时间点陈郁应该在吃早餐吧,纪惜桐在心中道。
她托着腮望着落地窗外的人流,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公司迅速发展的那几年,陈郁只会在周六和周日当中选一天休息。
那一天,她会一觉睡到自然醒。纪惜桐在家时,两个人下午就会黏在一起看个电影,或者去什么地方散散心。
联想起昨晚陈郁不算内敛的作为,纪惜桐有了个大概猜测。
计算完时间,纪惜桐估摸着,陈郁昨天应该是喝过酒,准备今天给自己放个假,这个点应该是还没睡醒。
回过神,纪惜桐手边的咖啡已经凉透了。
她啜了几口,接着昨天的内容继续翻译。
每当彻底沉浸在一件事里,时间总会过得非常迅速。
纪惜桐被手机震动声从书中的世界拉回到现实时,已经临近下午四点了。
看到来点人名字的刹那,纪惜桐的喜悦被冲淡了些。
她握着手机来到街巷,接通了电话。
“喂,小桐啊。”
听着纪父的声音,纪惜桐低低应了声。
“你妈今天走路走累了,不太舒服。”纪秉怀道,“王经理都给我们安排好了,我们今天晚上不回去了。”
纪惜桐道:“你们要注意安全。”
纪秉怀那边还有嘈杂的人声,听着像是还在那个热闹的地方转悠。
“知道的,你放心。”纪秉怀答。
顿了片刻,纪父又道:“王经理要和你讲话,我把电话给她。”
纪惜桐还未来得及回答,电话那端便响起了另一道男声:“纪小姐您放心好啦,小陈总都有安排好,不会有事的。”
陈郁的细心让纪惜桐心底的愧疚更浓重了。
与之混杂的还有深深的思念。
她好想念阿郁。
好想当面感谢她,拥抱她,亲吻她……
重来的这一生,她亏欠阿郁的实在太多了。
相较起陈郁,她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当她一无所有的时候,她只能贡献自己,以及那份赤忱的爱意了。
回去的路上,纪惜桐拨通了陈郁的电话。
她换算了时间,这个时候差不多是在陈郁工作的间隙,照理说陈郁应该很快就能接通电话,可纪惜桐连拨两通都是提示电话已关机。
这不对劲。
纪惜桐担心陈郁是和上次一样生病了而不自知。她寻遍了通讯录,都没找到这个时刻可能会在陈郁身边的人。
正焦心,纪惜桐从记录里翻找到了石助理的号码——那是上次陈郁手机关机,用石助理的手机拨通报平安电话时纪惜桐存下的。
纪惜桐没有犹豫,果断拨通了石助理的电话。
电话被接起,得知说话的人是纪惜桐,石助理说话都显得有些磕巴了。
这算什么?
老总夫人找她探明情况吗?
从聊天中,机敏的石助理很快猜到陈郁这次过去是准备给纪惜桐一个惊喜。
这种情况下,真相肯定不能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石助理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地扯谎道:“陈总现在在开一场很重要的会议,估计要过段时间才能给您回电话。”
纪惜桐松了口气:“大概还要多久?”
石助理找到了航班信息记录,核对着信息说了个大概时间。
“那我等会再打给她。”纪惜桐落寞道,“打扰你了。”
石助理忙道:“不麻烦,不麻烦,您有事直接找我就好了!”
挂断电话,纪惜桐也差不多走到了目的地。
异国街道的黄昏有着别样的风情。
纪惜桐望着漂亮的云霞,对陈郁的思念更浓重了。
她准备摄制下了一张相片,晚上分享给陈郁。
手机镜头在缓缓移动,调整着最佳摄影位置。
街道上的行人很少,道边只挺着一辆黑色的汽车,剩下的都是不算高耸的房屋。
纪惜桐努力规避着建筑,不断调整着镜头。
小臂举久了略感疲累,她落下了手腕,视线依旧追随着镜头。
屏幕上忽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高挑身影。
那人穿着长款风衣,长发被风吹起,背影板正而清贵。
她在纪惜桐的镜头里回眸,嘴角的笑意分外柔和。
纪惜桐忘记摁下快门,呆呆地立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陈郁。
陈郁朝她回首,步伐迈得很大。
“阿郁!”纪惜桐唤道。
她只手牵住简约托特包的背带,只手远远便张开。
她朝陈郁奔去,眼底泛着泪光。
风从指间划走,带着衣摆翩跹,思念在那一刻有了形状。
只差几步时,陈郁张开臂膀,接住了纪惜桐的拥抱。
怀里的人跑的太快,撞得她后退半步。
陈郁抵着纪惜桐单薄的肩膀,气息不稳。
“什么时候到的?”纪惜桐揪着她的衣服不愿松开,生怕这一切都是想象出来的。
陈郁轻啄她的发鬓:“下飞机就过来了。”
五月底的柏林气温不高,傍晚只有十几度。
温热的眼泪落到脖颈处的触感分外清晰。
纪惜桐揪着她的衣领吻上去,睫毛上还有层薄薄的水泽。
作者有话说:
久等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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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把手给我。”◎
她们在暮色下拥吻,鬓角的发丝在风中交缠,身影被夕拉得很长。
内敛敌不过喧嚣的思念,她们顾不得周遭是否有旁人的眼光了。
纪惜桐从沉溺中抽离,鼻尖泛红。
“很冷吗?”陈郁攥着她的指尖,抵上了自己的下巴。
纪惜桐的指尖划着她温热的肌肤,情不自禁地抚上了她的脸颊。
静静对视了几秒,陈郁同她抵额。
“有脚步声,我们回家。”陈郁浅声道。
纪惜桐捧着她脸颊的指节还在轻颤。陈郁沿着她的手背扣上,空着的手轻轻推过她的肩,好让纪惜桐调换个方向靠在自己身边。
陈郁拉着衣摆裹住她,借着身高优势蹭着纪惜桐柔软的发鬓,鼻息暖着纪惜桐的脸颊。
这样既不妨碍走路,又不妨碍拥抱了。
快走到低矮的篱笆边时,陈郁忽然松开了她。
纪惜桐飞快捉住陈郁,不让她离开。
“你爸妈……”
“他们不在家。”
陈郁放心了,将纪惜桐裹得更紧了。
推开院门,她们踏上了被鲜花簇拥的小道。零落的花瓣挨着鞋尖飘过,牵引着她们走向归家的路。
“这里住得还习惯吗。”陈郁问。
这套房是陈郁刚到这个世界就联系人买下的,她在几个月前就已经想好了对策。在德购置房产没有太多限制,一切手续都办理得很顺畅,陈郁低调地完成了这一切,只等纪惜桐入住。
这也是她第一次来新房,对一切事物都很新鲜。
“还不错。”纪惜桐捏着她的指节,“就是你不在,没有家的样子。”
“叔叔阿姨不是在吗。”陈郁垂眸。
纪惜桐微仰首,对上了她的眼睛:“我们的,家的模样。”
她一字一顿道。
陈郁莞尔。
门被推开,陈郁和纪惜桐一起入内。
她在玄关处褪下风衣,想要挂在衣架上,刚抬手便被纪惜桐从身后拥住。
身后的触感温软轻柔,陈郁的思绪停滞了半秒,旋即转过身捧着纪惜桐的脸颊亲吻。
她吻得很重很急,和方才落日下温柔亲昵的,判若两人。
纪惜桐有些招架不住了。
“阿郁……”
分开时,纪惜桐眸染水泽,无意识地呢喃着。
陈郁的眼眸暗了下去。
喘过息的纪惜桐轻笑:“你眼睛里有浮火在烧。”
陈郁有些对自己的贪欲有些不耻,她垂眸,避开了纪惜桐的视线。
“阿郁。”
思绪清明的纪惜桐唤她。
她圈住陈郁的脖颈,仰首同她接吻,引导陈郁接纳自己的贪欲。
“阿郁。”纪惜桐轻\喘着呢喃,“家里今天真的没人。”
她在蛊惑,在引\诱,在等心上人入瓮。
半晌,陈郁低低道:“我的感冒还没完全好。”
纪惜桐轻笑:“我不怕感冒。”
四目相对,陈郁撞进了她温柔的笑意里。
终于,陈郁抱住她,微凉的指节滑进了纯色的打底衫。
在纪惜桐短促的轻呼声中,陈郁抱起了她,好让她可以借力于玄关处的木柜。
令人不安的悬空感很快消失,可纪惜桐却觉得自己堕入了深渊。
今天家里确实没有人。
夜深时,陈郁带着纪惜桐泡澡。
纪惜桐面染桃红,说不清是被水汽蒸的,还是被陈郁撩拨的。
她的指腹摩挲着纪惜桐的腰线,催得纪惜桐飞快捉住她的指节。
“我真的累了。”纪惜桐很委屈,“好累好累。”
陈郁握上了自己的另一只手腕,埋首在纪惜桐的颈间,闷哼了声。
头发都被打湿了。
纪惜桐摸摸她的脑袋,问道:“事情都忙完了吗?”
“暂时告一段落。”陈郁答。
“这次来还准备走吗?”纪惜桐目光灼灼。
“要走。”陈郁道,“我得把控局势。”
许是刚亲昵过,纪惜桐分外黏人。
她不像平日里那样善解人意了,而是抱着陈郁软下声音道:“在这里把控全局也不是不行。”
这次换陈郁轻抚纪惜桐的发鬓了:“我不在,出现变故该怎么处理呢。”
纪惜桐不说话了。
她这会敏感得很,眸底很快浮现了泪光,泪水覆着方才的痕迹再次压下。
“又哭了。”陈郁叹息,抚着她的动作更轻柔了,“明早眼睛要肿了。”
“肿就肿吧。”纪惜桐委屈巴巴道,“反正你走的时候我肯定哭得比现在还要厉害。”
陈郁亲吻她的泪痕,那样温柔,那样虔诚,仿佛要修复她心中的伤疤。
“我要彻底解决一切。”陈郁道,“要给我们的幸福铺好路。”
“可我什么都帮不了你。”纪惜桐哽咽着道,“阿郁,我好怕你有事。”
“不会有事的。”陈郁果决道,“我们都不会有事。”
顿了顿,她又道:“即便是真有什么事,我也一定会回来,一直守在你身边——”
“就像你从前守着我那样。”
她的语调很轻,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夏日午后,和纪惜桐说着“今天真热”那样。
她的承诺从来都是这样不经意的,但终其一生,都在实践。
“我能给你什么呢……”纪惜桐喃喃道。
“对我而言,爱意味着毫无保留。相爱的人是骨骼和血肉的关系,无论是谁的消亡,躯体都会不复存在。”陈郁扬着笑,眸底却闪着泪光,“我爱你,我不想你有任何负担。”
纪惜桐望着她,喉头哽涩得厉害。
她说不出话了。
蒸腾着的水汽在消散,陈郁怕她冷,仗着手长脚长,抬起身,勾下浴巾裹住纪惜桐。
纪惜桐被动出浴,被动地被陈郁揉乱头发。
她被热水泡得泛软,完全招架不住陈郁的力道。好不容易恢复些力气,陈郁已经替她穿好了浴袍,自己也已穿戴整齐。
“吹头发去。”陈郁提醒她。
纪惜桐将湿漉漉的发别到耳边:“你还没吃晚餐,不饿吗?”
“我去找点牛奶喝。”陈郁无所谓道。
纪惜桐拉住她的手腕,用不容置喙的语调道:“吹完头发我给你煮。”
“好。”陈郁莞尔。
吹完发,换上居家服,她们便一齐下楼了。
厨房不大,陈郁想要帮忙,被纪惜桐赶去洗衣服了。
她沿着入门的玄关处开始拾衣服,从自己风衣捡到纪惜桐的内衣,从楼梯捡到卧室,脸颊发烫。
她环顾四周,暗暗庆幸这一路都没有什么窗户,唯两扇窗还都拉上了窗帘。
将衣物和床单一股脑地塞进洗衣机,陈郁转身下楼。
彼时纪惜桐正捧着一碗盖浇面下楼,招呼她来吃饭。
“准备过完生日回去吗?”餐桌上,坐在陈郁对面的纪惜桐问。
“我应该待不了几天。”陈郁答。
纪惜桐再次失望,背影显得很落寞。
陈郁不忍,打岔道:“今年我有你亲手编的手绳吗?”
纪惜桐摇头:“不编那个了。”
她很害怕生活轨迹和上一世重合,因而一直在竭力避免着上一世做过的事情。
纪惜桐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道:“我今天穿的那件外套呢?”
“丢进洗衣机了。”陈郁抬眸。
纪惜桐忙起身,快步上楼。
陈郁不解,但还是跟了上去。
她看着纪惜桐暂停了洗衣机,翻找起那件外套。
陈郁明白了。
“你在找戒指盒吗。”她道。
蹲在地上的纪惜桐僵直了身,回首。
陈郁抱着胳膊靠在门边,扬了扬下巴。
纪惜桐顺着她的指引,很快看到了台面上干燥的黑色戒指盒,重重松了口气。
“我丢脏衣服之前会摸摸口袋的。”陈郁压着笑解释道。
被光亮拢着的纪惜桐瘪了瘪嘴,望着立着的陈郁。
“这下好了,没有惊喜了。”纪惜桐委屈巴巴道,“怪不得你问我生日礼物是什么。”
她早该想到陈郁是个无比细心的人了。
“我不是故意的。”陈郁站直身,作举手投降态。
纪惜桐不搭理她。
陈郁小心翼翼地上前,脚步迈得很轻很轻。
她束手束脚,满怀歉疚道:“对不起,我应该继续假装不知道的……”
她的指尖触碰到了纪惜桐的肩,纪惜桐并没有躲开。
“阿郁。”纪惜桐握住她的指尖,片刻后,又向上攀了些,“你是对我的智商不够自信还是对自己的伪装足够自信?”
陈郁怔会,才明白她的意思。
她抿唇笑:“或许二者都有?”
纪惜桐想说的话一下就被她堵住了。
她抵了抵后牙槽,终是没和陈郁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结。
陈郁见她吃瘪,安慰道:“我可能……”
“把手给我。”纪惜桐打断了她的话。
陈郁微怔。
纪惜桐凝望着她,眸中映着她小小的缩影。
她牵住陈郁的左手,好让她骨感修长的直接落在自己的手心。
凉凉的触感划过中指,陈郁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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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就是觉得阿郁以后可能会用到。”◎
“这是订婚戒哦。”纪惜桐落落大方,“再过一两个月,我要和你交换结婚戒指。”
陈郁戴着戒指的指节勾住纪惜桐的左手,带着她上前。
很快她的全部思绪就被陈郁指腹的触感抽走了。
需要完成重要的事情时,陈郁总会放缓速度。
戒指在她的掌心待了太久,早就染上了她的温度。
上一世的她们没考虑过在国外登记结婚和办婚礼这些事,那时的她们觉得相爱就足够了,两颗心紧紧贴在一起,这些仪式不过是虚文。
她们因此错过了太多太多,以至于纪惜桐离世很久,陈郁仍在懊悔自己当初的无知。
陈郁也在那时正视了自己的内心——纪惜桐许多时候都在迁就她,她以为她们是观念契合,实际却是她不够勇敢,不敢和纪惜桐一起直面世俗。
她们的幸福藏在太多琐碎的日常里,隐匿于世俗,消散于人潮,直至她们相继离开那个世界,都很少有人清楚她们的关系。
悼词中的每一声“挚友”,都在陈郁心上剜下血肉,痛得她难以呼吸。
她不清楚陈聆是怎样处理她的后事的,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她和纪惜同是不会有同穴窅冥的机会的。
陈郁不希望这一世她们白首后也是这样。
“我不会摘的。”纪惜桐看着陈郁的眼睛,“在你给我戴上婚戒前,我都不会摘这枚戒指。”
陈郁哑声应道:“我也是。”
纪秉怀和郑兰在翌日下午到家。
彼时陈郁正在客厅接电话。
纪父纪母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对视一眼,不知所措。
纪秉怀隐约听到什么“已经递交到省厅”、“有消息立即联系”之类的字眼,心中隐约浮现了个猜测。
陈郁听到玄关处的动静后便没再说话。
她绕到入户口,看到了手足无促的纪秉怀和郑兰。
“叔叔阿姨好。”陈郁显然比他们镇静得多。
房子是陈郁安排的,一家人能避难到这里也都陈郁筹备的,纪家父母并不震惊于陈郁在这里,而是一时间没能适应主客关系的转变。
维系着层不太好捅破的关系,见多识广的纪秉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呆呆立在原地。
陈郁自然地接过他们手中的包,引着他们入内,闭口不谈眼下的尴尬,仿佛一直和他们住在一起似的。
看到纪惜桐下楼,纪父和纪母像是看到了救星。
“小桐!”纪母连忙招呼她过来。
陈郁看出了纪母的窘迫,温声道:“阿姨,我是昨天回来的,当时你们不在家。”
很简单的一句话,陈郁将纪家父母直接放到了“主”的位置,且拉近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小陈啊。”纪母道,“你太客气了,我们明明是……”
“都是回家。”陈郁浅笑。
纪惜桐适时插了进去:“你们中午吃饭了吗,要不要我去热一点?”
“吃过了,吃过了。”纪秉怀开口道,“还给你……们打包了一份……”
陈郁敏锐地捕捉了纪父话音的转变,微微抿唇。
她决定给纪惜桐和他们留下谈私话的空间,低低道:“我还有工作没处理,先去忙了。”
纪母连连点头:“你忙,你忙。”
陈郁一走,纪母拉住纪惜桐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小陈回来你怎么不跟我们说呢?要是知道她要回来我们昨天就不出去了。”纪母轻轻叹气。
“为什么?”纪惜桐问。
纪父插嘴,替纪母说了想说的话:“我们住的是小陈的房子,能安安稳稳在这里也是小陈在帮忙。人家在忙里忙外,我们两个……”
说着纪秉怀摇摇头:“这样不合适,太不合适了。”
“她昨天也是到了我才知道的。”纪惜桐拍拍母亲的手背,“阿郁不是会计较这些事的人,你们放心好了。”
纪母打断她,惭愧道:“不是小陈计不计较的问题。”
说着,纪母又想到了什么,话题跳转得有些快。
“你昨天给小陈接风洗尘了吗?”
纪惜桐垂首,吞吞吐吐道:“晚上下了一碗面,今天中午吃的三明治。”
纪母听着,倒吸一口凉气:“小陈大老远回来一次,你给她吃这个?”
纪惜桐头埋得更低了,一副甘愿接受批评的模样,不敢给自己辩解一句。
她怕自己按照事实解释了原因,纪母会惊到说不出话。
她们昨晚腻歪到凌晨还能吃上一碗热乎的面条已属不易,今天上午她们又根本起不来床,中午的那个三明治相当于她们的早午餐,还是陈郁强打着精神起床做给她吃的。
妈妈说了些什么,纪惜桐左耳进右耳出,什么都没记住,耳尖倒是悄悄的红了。
末了,纪母道:“今晚我来掌勺,你和你爸给我打好下手。”
纪家父女一齐点头。
应付完爸妈,纪惜桐飞快上楼寻找陈郁。
卧房的门紧闭着,隐隐能传来说话声,但听不清晰。
纪惜桐轻扣门,等到陈郁的同意后才进去。
立在窗边的陈郁逆着光回首,指间还夹着一根女士烟。
看清来者,陈郁立即碾灭了烟,开大了窗户散味。
纪惜桐看出了她动作中的慌乱。
“不是说现在还没什么烟瘾吗。”纪惜桐闷闷道。
陈郁将烟蒂丢入纸篓,有些不自然道:“为了提神。”
“是有什么烦心事吗?”纪惜桐一语中的。
陈郁见被戳穿,便不再隐瞒。
这件事虽然烦心,但也不至于让她倾注太多情绪。
“是公司资金运转的事。”陈郁让风吹散身上的烟草味,额角的碎发乱了。
上半年她签下那笔订单试探泉镇的底细时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的局面,后来陈郁都有陆陆续续地规避一些风险,但一诚目前还是面临破产的危机。
陈郁从大四开始运营一诚到现在也快有十年了,如果加上上一世,那也快要有三十年了。
一直以来苦心经营的公司和“破产”二字挂钩,即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陈郁难免也会难过。
“如果一诚倒闭了,你是不是会面对债务纠纷?”纪惜桐问。
陈郁淡淡道:“那是难免的。”
她并不担心这些,因而可以集中思绪,注意到纪惜桐微小神情转变。
纪惜桐的目光灰暗了下去,她清楚地知道给一诚带来风险的根本原因在哪里。
此刻的她比陈郁还要难过。
“要是公司真的倒闭了,你该怎么办呢。”纪惜桐问。
陈郁靠着窗台,思忖了片刻道:“可能要啃老和吃软饭了。”
原是一句调节氛围的玩笑话,纪惜桐却当真了。
她翻出柜子里的皮夹,找出了一张卡。
陈郁忙摆手:“我刚刚开玩笑的,我还不至于落魄到那个地步。”
“那不一样。”纪惜桐打断她,“我当然知道你说得是玩笑话——”
“要是真有那一天,我的积蓄就全部交给阿郁东山再起。”
陈郁的手背被纪惜桐覆着,掌心攥着纪惜桐硬塞给她的卡。
“我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你再注册一家公司,只能算我力所能及能给予的帮助。”纪惜桐闷闷道,“卡里有……”
纪惜桐压低了声音说了一个数字,陈郁眼眸微烁。
她感受着纪惜桐掌心的温度,又无奈又好笑。
“老婆,这都快赶上我当时注册一诚时的数目了。”陈郁给解释道,“我清楚这十年间的发展风口,光是拿去投资就能翻好几倍了。”
纪惜桐怔住了。
“真的吗?”她问。
陈郁轻揉她的发:“是真的。你是怎么攒到这么多的。”
纪惜桐眨了下眼睛:“就是觉得阿郁以后可能会用到。”
作者有话说:
小纪(清嗓):因为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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