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001章 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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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下旬,岫城天气晴好,万里无云。

城郊殡仪馆在举行一场追悼会,逝者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她的遗像看上去有些凶,就和她生前的为人一样严肃又不好惹。

郁棠穿着一身黑色丧服,在礼堂一处阴凉的角落里抱膝坐着,下巴轻轻搭在膝盖上,披散的长发垂到地面。

侧头盯着遗像,他趴在地上的好友道出了自己的疑惑:“人不都是怕死的吗?”

“明明之前是她说想要活下去的。”郁棠叹气。

他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老人的场景。

单人病房整洁而又宽敞,郁棠坐在病床旁,日落的余晖将他与病床的影子拉得老长。

形容枯槁的老人躺在病床上,苍老,虚弱,愤怒,又恐惧。

医院各方面检查都表明她的身体十分健康,甚至各项指标比年轻人还要正常,可谁也无法解释她过分衰败的面容。

那副躯体越来越不像是一个人,更接近一具被埋在黄沙中千年的干尸,水分和生命力都被沙土带走,心脏却依然顽强地跳动着。

老人鼓足了勇气,拼命抓住郁棠的手腕,因过度用力而忍不住颤抖起来,浑浊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床边这个正朝她甜甜笑着的青年。

“求求……求求你……放过我吧……”

伴随着老人的哀求声,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空洞的双眼中流出,可那双眼睛像是感觉不到眼泪般,依旧大睁着,眨都不眨一下。

她眼泪所过之处的皮肤像是吸饱了水分的植物般变得饱满,呈现出健康红润的色泽,可很快又重新干瘪下去。

“求求你了,让我去死吧!”

放下坚持了一辈子的体面与尊严,老人说出了此生最后一个愿望。

郁棠嘴角上翘的弧度慢慢消失,他偏了偏头,像是很不理解对方的诉求。

两双一眨不眨的眼睛就这么互相对视了很久,病房内只有医疗机器运转的声音。

滴。

滴。

滴。

滴滴滴滴滴——

终于,老人紧抓着青年手腕的那只手松开了,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实现了自己的心愿。

检测心跳的机器发出了报警声,医护人员冲了进来。

医生护士们看到床上老人大睁着的双眼,那本来就狰狞的表情,因为嘴角愉悦扬起的弧度变得更加怪异。

而守在她病床边的青年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眼中装满了茫然。

这样的茫然持续了很久,直到今天的追悼会。

“人可真难懂。”郁棠小声感叹道。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他身旁的友人扭动着自己的身体,轻声问,“要回去吗?”

“不知道。”郁棠说,“我不知道。”

他盯着礼堂中央沉默的遗像,遗像无声盯着大门口那些手拉手转圈的小孩儿,有孩子从外头跑来,兴冲冲告诉自己的小伙伴儿:“又有人来啦!”

一辆黑色的私家车停在郊区殡仪馆门口,林修竹跟蹭车来的好友先后下了车。

两人先去登记签名,又跟逝者的儿子一家说了些场面话,就进入了礼堂,等待追悼会的开始。

逝者吴老太太是岫城商人圈子中比较有名的一位,她从已逝的丈夫的手中接管了公司,是整个于家名副其实的当家人。

吴老太太一向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态度强硬,哪怕年过花甲也没有退休的打算,曾经,大家都猜她会一直奋斗到生命最后一刻。

谁承想,在她唯一的亲孙子第二次被找回来后,吴老太太就完全变了。

她开始迷信起来,每天不是在家陪着孙子,就是到处求神拜佛,再也无心事业,于家的公司在她儿子儿媳接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

林修竹与吴老太太一家算是渊源颇深。

吴老太太两口子和林修竹的姥姥、姥爷是一个大院儿里出来的,还当了十几年的同学。

二十多年前,在两家老人关系还不错的时候,给家里的小辈儿定了一门娃娃亲。

这门亲事的当事人之一林修竹那会儿才七岁,而另一位当事人,也就是吴老太太的孙子郁棠都还没出生。

后来,吴老太太的丈夫去世,她在商场上也越发不择手段,林老爷子感到了危险,两家人的关系就越来越疏远,小辈们更是没有了来往。

甚至,林修竹上个月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门娃娃亲。

现在距离两家老人当年千挑万选的“好日子”只剩十天不到,林修竹却连娃娃亲对象的面儿都没见过。

这次听闻了吴老太太离世的消息,林修竹的姥爷也想起了这门亲事。

可能是惦记着年轻时的情义,也不想当一个背信弃义的人,林家二老打算带着林修竹登门拜访,顺便谈一下两家的婚事。

可惜林姥爷在追悼会前一天摔了一跤,断了一条腿,林姥姥在家照顾老伴,就只能让林修竹自己过来了。

林修竹本人是希望可以解除这儿戏般的婚约的,此次拜访,他也是想跟于家人说清楚。

如果以后对方需要帮助,林修竹一样可以伸出援手,反倒是现在有一个婚约横在这里,当不当正不正的,惹人多想。

刚才在礼堂门口,林修竹已经见过了吴老太太的儿子、儿媳,与他们的养子,唯独不见吴老太太那位亲孙子。

按照岫城的习俗,女性亲属去世,家属的右侧胳膊上要佩戴黑纱,林修竹扫视全场,寻找着佩戴黑纱的人。

旁边的好友曹志新拿胳膊肘撞了下他,压低了声音问:“你确定不先看看你的未婚妻长什么样?”

林修竹脸上没什么表情:“娃娃亲是封建糟粕,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也是隐形的牢笼,更别提婚期就在下个月,闪婚能有什么好结果?”

曹志新语气揶揄:“那你真不想先看看家里给你找了个什么样的封建糟粕吗?”

林修竹瞥了好友一眼,刚想说话,就听到一帮小孩子嬉笑奔跑的声音从身边经过。

追悼会场是严肃的地方,林修竹想提醒一下那帮孩子不要在这里打闹,可他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小孩子的踪影。

旁边的曹志新还在那儿自顾自感慨着:“听说于家那个郁棠漂亮得不像话,人家想见一面都求不来,你却要生生把人推远。”

林修竹皱眉:“你听听自己的话,不觉得奇怪吗?”

吴老太太姓吴,吴老太太的儿子跟她丈夫的姓,叫于阳春,于阳春的妻子叫白雪,于阳春和白雪收养的孩子叫于厚望。

那为什么于阳春夫妻俩的亲生孩子姓郁,叫郁棠?

曹志新不解:“奇怪什么?”

林修竹刚想把自己脑子里想的那一串话说出来,可一张嘴,他突然就忘记了自己上一秒在想什么,脑子一片空白。

“奇怪什么?”林修竹重复了一遍好友的话,耳朵里突然一阵嗡鸣,像是有人拿三角尺的尖头刮黑板的声音。

“这不是问你呢么?”曹志新耸耸肩,也没在意好友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表现。

很快,曹志新就被几个同样替长辈来参加追悼会的狐朋狗友叫走了。

林修竹也不记得自己刚才想要做什么了,他揉了揉太阳穴,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休息,好在耳鸣正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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