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高难问,人情老易悲。尊前江汉阔,后会且深期。
江屿的关子卖的天怒人怨,连太夫人都忍不住轻哼了一声。为了不担上让老夫人着急的罪名,江屿赶紧开始解说。
“我们手上有两把刀,一把是楚兄丢出来唬人的,另一把则是金刀门的杀器。原本我也以为楚兄背后还藏了一只黄雀,可是刚才刘大人提及往事的时候好像也提到了一把飞刀。”
“他们说我娘用飞刀传书送来了绝情信……呵呵呵……可笑啊,以我娘的身份怎么会去练什么飞刀呢……”
“所以,在这个故事里原本就出现过两把飞刀,所以我猜测,行凶的这把飞刀或许就是当年用来传书的那一把。”
梁书皱眉道:“既然这是魏培真的刀,那为什么就不可能是他在背后暗中捣鬼呢?刚才你就一直为他开脱……”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迟疑着问道:“你不会又想说魏培真也死了,也是死在你面前的吧?”
江屿挠了挠鼻子,斟酌了一下词句后才道:“其实你说的也对,江湖上的魏培真确实死了,他被秦四风砍断了右臂,伤愈之后跑到五台山做了和尚……”
李公甫眼睛一亮:“你说的是独臂枯禅慧明大师?”
江屿笑着点头:“不错不错,正是后来的慧明大师。”
梁书眨眨眼:“就是那个枯禅三十年,结果一粒舍利子也没烧出来的慧明大师??”
江屿苦笑着点头:“所以我说魏培真绝不可能是背后的凶手。”
梁书点了点头道:“这么说的话那确实不可能是魏培真了,可当时没有人了呀。对了,那玉佛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江屿笑眯眯的看向李公甫,李公甫会意,沉吟片刻后,缓缓开口道:“梁大人刚才说,事发之前你们正一起研究玉佛,然后你们三个人又是一起上的二楼。楚天声当先下楼,然后你又去追,等你看见楚天声的时候他已经跑到窗口,而等你追到他的时候,他又已经受伤躺在了地上,是这样吗?”
梁书点头:“对啊,他的身法很快我追不上他,不过他倒下的位置倒也不远,可能……相差也就十几个呼吸而已。”
李公甫松了口气:“那佛像十有八九就在他到底的地方不远处。这也是贼人惯用的手法,名为灯下黑。”
楚天声嘿嘿笑了两声,赞道:“李捕头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佩服。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还某一个清白。”
梁书冷哼一声:“且不说你是否伤人这件事目前还没有结论,单论盗窃你也逃不脱国法的制裁。”
“若是盗窃那某自然认罪,可……若果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楚天生的话犹如惊雷。久未言语的太夫人神情激动,其他人也没料到楚天声会这么说。江屿心里的震动最大,毕竟他的怀里就揣着一张唐门的机关阵图。难道楚天声竟与唐门有关不成?
楚天声自然猜不透别人心中所想,他自顾自的说道:“刘从云说过他有一个家传的玉佛,传说里面藏着一个天大秘密,他要跟我娘一起解开这个秘密,然后浪迹江湖。刘从云作为你们刘家的嫡长子,他说要把玉佛送给我娘,这话可还算话?”
江屿暗自吐了口气,原来这厮还在纠结自己娘亲的往事。
李公甫从来都是公事公办,此时肃容道:“若是刘从云留有书信、文书曾说明要把此物赠与他人的话那自然没有问题,不知道楚公子这里可有……”
“哈哈哈哈哈,自然没有,他也说过要与我娘白头偕老……”
太夫人听他笑的心烦,终于忍无可忍的跺了跺脚,恨声问道:“我不管那什么劳什子的玉佛,我就想知道到底是谁害了我的青鸾!”
江屿叹了口气:“大夫人几十年潜心修佛,能伤她的……只怕是魔。”
房中众人俱都皱眉,蕙娘更是吓得往太夫人的怀里钻了钻。
“江先生,老身活了近百岁,本也是相信因果报应的,可你说这凶手是魔,这魔又无形质,怎么能动手杀人呢。”
房门再次被推开,当先进来的是刘从雨,他的身后跟着的竟然是被人搀扶着的魏青鸾。
太夫人一见是她便激动道:“青鸾你醒啦!你怎么过来了,你的身体……”
魏青鸾的脸色苍白,嘴唇上也没什么血色,不过精神状态还是不错的,她走到太夫人身前想要墩身施礼,动作才大了些便牵动了伤口,疼的哎呀一声。老夫人看得心疼,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江屿急忙给大夫人搬过一把椅子。
大夫人投给江屿一个苦涩微笑:“还没谢过江先生的救命之恩,听说您给我用了不少灵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才好。”
江屿还给大夫人一个十分阳光的笑脸:“夫人这话就客气了。医者仁心还说什么感激不感激的话。诊金的事儿在下自会去找刘大人商量,夫人安心静养才好。”
梁书听江屿说道诊金便忍不住发笑,这位神医果然是被鲍春冉坑怕了,所以处处把话说在前头。刘从雨赶紧对江屿点头示意在这里就不要提钱的事儿了。
大夫人或许是多年寡居佛堂的缘故,竟似没听出江屿话中的世俗气,面上笑容不减,语音平和说道:“先生的灵药当真神效。”
江屿低眉敛目,看向大夫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悲悯:“药石只可医治身体上的伤病,心中的心魔只怕还要亲自解开才好啊。”
梁书瞪大了双眼看向大夫人,李公甫则眯着眼看向江屿,太夫人听到心魔两个字时猛然想起片刻之前江屿所说的那个魔,手上不由得用力,捏的蕙娘哎呦一声。只有刘从雨和魏青鸾两个人还看不懂为何气氛突然变得如此古怪。
江屿转头对刘从雨和李公甫说道:“刚才刘大人不在的这段时间,李捕头推断出了玉佛所在的位置,不如刘大人和李捕头一起去找找?”
刘从雨大喜,拉着一脸不舍的李公甫就往外走。李公甫明知江屿后面的故事定然更加精彩也无可奈何,只能跟着刘从雨去找那个见都没见过的玉佛,他只盼着能尽快找到,回来能听到个结果也好。
太夫人人老却不糊涂,见刘从雨带着李公甫出去之后,便问道:“江先生可是有什么私密的话要说嘛?”
她说话的时候还有意无意的看了梁书一眼。梁书索性装作没看见也不接话,转身走到窗前装作赏景。
魏青鸾的目光在太夫人和江屿的梁上依次扫过,最终停留在楚天声的脸上,她的目光深沉的像一泓无波的清水。
“你是从云的儿子吧?”
楚天声别过头,既不看她也不说话。魏青鸾继续道:“第一眼瞅见你我就觉得你长得真像从云,可是你长得比他英俊。想必你娘一定是个美人吧。江先生说得对,虽然我的罪孽此生已经没有机会去赎了,可我的心魔只有我自己才能解开。既然你是她的儿子,那我就把三十年前的往事说给你听吧。”
楚天声依旧不说话,只是他的胸前开始剧烈的起伏。
魏青鸾突然转向太夫人的方向跪下,沉声道:“祖母,孙媳妇先向您告罪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把真相告诉您。”
太夫人颤抖着手要去扶她起来,她却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然后缓缓开口道:“三十年前,我和您一起送从云赶考。您说等他回来就给我们完婚,可等来的却是他路遇强人生死不明的消息,当时我觉得天都要塌了。婆婆当时曾经亲自上门来谈退婚的事儿,可是……我的祖父……他说魏家书香门第,世代的贤良,就算从云已经死了他也不能接受退婚,他说我已经是刘家的人了。那时候我还小,终身大事自然全凭长辈做主。吴大人听说此事之后,还要回京奏请表彰我们魏家。”
太夫人颤抖着点头。
“后来,从云竟然回来了!我真心感谢上苍把从云全须全尾的带了回来,可是……可是他……他竟然要退婚,他要娶一个江湖女子。从那一刻起我的心就碎了,我不吃不喝一心求死。我的祖父听说此事之后便召集了全家所有能动用的资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他竟然截获了一封秦姑娘写给从云的信,他仿照秦姑娘的笔迹给从云写了一封绝情书,又仿着从云的笔迹给秦姑娘回了一封绝情书。后来为了彻底了解后患,他还让我的堂弟想办法对付秦姑娘。这些事他们都是背着我做的,我也是在成婚之后才听父亲提起。那时候我还向父亲哭诉说从云为何碰都不肯碰我……想不到……”
“青……鸾……!”太夫人瞪大了双眼,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一般。
“铮!”
“从云把自己困在了那间书斋里,而我就在佛堂的二楼远远地看着他。有时候他会在院子里散散步,晒晒太阳。我看着他的头发渐渐变白,看着他那一日欣喜若狂的围着石桌狂奔,再后来,他好几日没有走出来,我就知道我终于彻底失去了他。”
“铮!”
“我每天都在佛堂祈求他和秦姑娘能早日投胎,来生再做一对夫妻,我也祈求自己长命百岁,让我的来生不再与他们有任何瓜葛……”
“铮!”
银针一根接一根的迸射而出,楚天声霍然坐起,他双眼血红怒吼道:“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魔鬼!我要杀尽魏家人为我娘报仇!”
异变陡生,楚天声全力一击直向魏青鸾的面门,梁书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他抽出腰间扶风宝剑直刺而下,让他吃惊的是楚天声对他的剑招竟然不闪不必,宁愿长剑穿身也要一拳打死面前的女人。
“住手!”
随着门板破碎的声音,李公甫一只大脚重重的踹在楚天声的腰肋处。等楚天声站稳身形时,他已经被梁书和李公甫两人围在墙角动弹不得。两人各持刀剑,楚天声的拳头握得咯吱直响也只能忍耐。
江屿站在梁书的身后面现悲悯:“楚兄,事已至此你为何就不能放下呢,大夫人这一生已经够苦了,她有什么罪过,要受这样的惩罚?她看透了你的算计想要帮你脱身,为此她甘愿放弃自己的性命。我相信大夫人不怕死,死对她来说是个解脱,可在下不得不说的是,她承受了本不该她承受的罪孽和惩罚!”
“不管你娘有什么冤屈,现在对不起他的人都已经死了,你面前站着的所有人,没人对不起你和你娘。这个你想要就拿去,我真的不稀罕。”
刘从雨手里捧着那尊玉佛,胖胖的脸上满是不屑,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尊说不上什么风格的雕塑后,便随手抛给了楚天声。楚天声下意识地接过了玉佛,与那神情古怪的弥勒对视了片刻之后,他眼中的血红渐渐消退,把玉佛举得老高。
“这个是他欠我娘的,就让它去陪我娘好了。”
下一刻,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那尊满是秘密玉佛砸向了地面。玉佛与地砖碰撞的声音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大,只是嘭的一声之后便化为了齑粉,唯一还算完整的东西是一个被砸扁了的蜡丸。江屿对那东西再熟悉不过了,他的怀里就有一份蜡丸里取出来的机关阵图,难道这里还有一份,或者阵图本就分为上下两部分?
所有人都注视着那个蜡丸,他们都意识到了,这就是玉佛最终的秘密。刘从雨颤抖着手捡起了那枚蜡丸,轻轻一捏便打开了,包括太夫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注视着刘从雨的动作。他拨开蜡丸,从里面取出了一团薄薄的丝绢。丝绢上密密麻麻的写着许多字。江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或许这是机关阵图的说明?
丝绢极薄,刘从雨把它平铺到桌面上才看清上面写的文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楚天声缓缓跪倒在地上,放声痛哭道:“娘啊!您安心的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