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内,杀机弥漫。
远处的一角屋檐上,悬着一串做工粗糙的风铃,此刻在狂风暴雨中,发出急促的叮当声。
雨水落下,将麻衣年轻人原本还算宽松的衣袖紧紧地缠在臂上,裸露出的精瘦而紧实的小臂。
他默默端详着面前的银丝。
这三条锋利的刀丝横贯于街道之间,细得难以察觉,像是一条孤独残破的蛛网一般悬在半空中,将从天而降的雨点切成两半。
远处传来一记弓弦的劲响,
几乎是在麻衣年轻人收回右脚的同时,一只弩箭便呼啸着从天而降,斜向下的半数没入石板之间。
远处传来再度弓弦收束的声响。
年轻人一阵头皮发麻,随手将左手的竹刺朝着声响处全力掷去。
也不去看竹刺的成果,苏晏向先前蓄势准备的气力狠狠撩踢在草人身上。
被水浸湿的枯草显得格外有分量,此刻朝前腾空飞起,十余步后忽然自腰间又莫名断成两节,随即下段便再次落在地上,随着雨水滑行出数十步后,再度断成两截。
苏晏眼神一亮,弓身前奔,脚踩雨水,在青石板上一滑而过。
待得距离小巷巷口仅剩二十余步时,麻衣年轻人猛然用短刀扎入砖缝,硬生生止住前进之势,整个人借势看似颇为狼狈地往左手边一滚,朝一旁的墙根滑去。
弓弦乍响,又是一只箭矢呼啸而过,扎在苏晏先前滑过轨迹上。
此时苏晏才终于大口吐出一口浊气,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汗还是雨水。
可偏偏还未等他挣扎起身,一声意料之外的弦崩之音再度传来,又是一尾激射箭矢而至!
苏晏气息一滞,来不及作出应对,那抹雨燕般的流矢已是直截了当地扎入他左肩,巨大冲力带着他撞断身后一根拳头粗细的房柱,再度滑行数尺摔入雨中。
年轻人体内气机完全失控,一口鲜血如何都抑制不住,涌出喉头。
但他躺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却并未彻底失去气息,反倒挣扎起身坐在雨里。
麻衣年轻人笑容满面,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白牙,那支箭矢从他肩头贯穿而出,却并未如莫名刺客预想的那般将他半个身子都炸成两半。
碎落的麻衣布带“有气无力”地挂在伤口处,露出一件闪烁着乌光的软甲。
郭大人到底是江州士族出身,家底是真他娘的厚实!
苏晏心有余悸。
“丝中剑”以七丝三弩一剑纵横江湖,如今丝和弩倒是见识过,只剩下剑了。
麻衣年轻面色凝重地看着不远处突然出现在屋檐下的黑影。
那个人同他预想的一般并不高大,甚至有几分瘦弱。他小跑起来,像是一条踪迹难觅、快而迅猛的黑色水蛇。
然而就在那“丝中剑”跑到距离苏晏仅仅十余步的同时。
有一人手持长刀,自屋檐上方从天而降。
眼前状况一时间出乎身为刺客的黑衣男子的意料,仓促间举起手中短剑抵挡,偏偏那位背刀男子的刀法老练刚猛,竟听得一连串如同炒豆子般的气机勃发声,长刀呼啸而至。
天地间兀然一声脆响。
只见那名黑衣男子手中的短剑一寸寸崩裂开来,碎成无数碎片,同时整个人身形暴退,撞在黑暗中的墙根为止。
身经百战的持刀男子并未追击,反倒是横刀于胸摆出一副防御架势。
磅礴雨势中,倒是传来了两人大口大口的喘息声,过了片刻后,身隐黑暗之中的黑衣刺客率先开口,声音粗粝如金石,
“郭大人可是要插手沈家私事?”
背刀男子轻笑一声,将长刀入鞘,
“什么沈家私事,我不懂。只是你被我撞见了要杀朝廷命官,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你若愿意助苏主簿一臂之力,倒是不必遭受那牢狱之灾,说不得还能……”
背刀男子说着忽然话头戛然而止。
“走了?”
背刀男子嗯了一声。
毕竟是大渝通缉榜上有名的魔头,若是没些跑路本事,人头早被别人拿去换赏钱去。
苏晏对此也无可奈何,只得龇牙咧嘴地去捡那把落在雨中的破伞,还得祈祷这冬月冷雨,可别害了病才好。
待他回身,那位已逐步摸到中三境门槛的刀客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苏晏倒是颇为遗憾,虽说咱如今和郭大人在一条船上,但也并非不能结交江湖豪杰不是……
待得苏晏拖着受伤的身子回到十巷,倒是瞧见那位意料之中的捕头高阖撑着一盏灯笼站在书铺门口,而在他身旁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站着一位须发尽白的老人,是那位前些日子来过的老医师。
苏晏先是行礼让老医师先进屋避避风雨,随后看向一旁表情冷峻的捕头高阖。
“如何?”
“只打了一个照面,被他跑了,他不信我,今夜过后他怕是也信不过沈家……按丝中剑的谨慎性子,未必还有那份贪心继续来趟浑水。”
“那便好。”
一路上颇为担心受怕的苏晏终于长舒一口气,眼下已有八成把握拔掉了这颗出人意料的钉子。
至于他肩头的伤虽然短时间内好不了,倒是不会耽误后面的事,毕竟沈家树大根深,反倒容易迟则生变。
眼下无事。
苏晏也并未久留捕头高阖,寒暄几句便任其离去。
只是就在麻衣年轻人站在自家门槛上远眺雨幕时,竟有一道粘稠如带的条状白雾凭空而来,径直钻向苏晏腹部。
年轻人面色一僵,忽然从鼻腔中流出一道鲜血。
——
此刻距离十巷不远处的一座僻静屋子中。
绰号为“丝中剑”的干瘦男子坐在屋内一处干草搭成的床榻上,面色难看,用极为难听的外地口音咒骂那年轻主簿的狡猾油滑和沈家出尔反尔。
门外响起的脚步声倒是让他暂时闭上了嘴,毕竟此屋已许久没人居住。随即他透过门缝,看见一位身着青衫的清秀女子。
女子神情彷徨,似是迷路一般站在门口。忽然,她抬起手扣了扣门,声音极为轻柔地问道:
“你先前是不是去欺负了一位身穿麻衣的年轻人。”
“丝中剑”毛骨悚然,便要从房屋侧面破窗而出。
黑暗中充斥着细微破风声,尖锐而凄厉。
“丝中剑”竟是骇然地瞧见除他以外,眼前所有物事都仿佛被他手中的刀丝略过一般,削成了拳头大的小块。
下一刻,
房屋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