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三人又坐在一起吃东西,太叔京一边嚼着狼肉,望着旁边的冰壁,疑道:“这都好几日过去了吧?雪燎原怎么还没反应?”
震灼以袖微遮,剪瞳微合,也在吃着狼肉,不过她是小口慢咽,比太叔京斯文得多,淡淡道:“它本就是新生异种,境遇奇特,即便是一悟百年也没什么奇怪的。”
太叔京放下狼肉,怒道:“百年之后我们都死了,还要它何用?不成,我等不了了!”
萧南雪伸手拦住太叔京,平静道:“食不可妄动,这个小剑灵是在故意唬你罢了。”
太叔京被她左手拉住,起不得身,便又坐下,问道:“她当真是在吓唬我吗?我怎么觉得是说真的?”
震灼掩着小口,冷哼道:“我自然是说真的,这丫头将军又不知晓修行之事,你大可信她。喔,对了,百年之后你俩的确是死了,我可不会死。”
太叔京又坐不住了,萧南雪冷瞪一眼,又对震灼道:“那既是如此,事实不可改变,我等便在此对坐,看到时候谁先坐不住。”
“这丫头将军真讨厌,明明是个无知凡人,怎么总来戳破老娘?”
震灼心知雪燎原最多是迟得几日就要破冰而出,别说是它一个得了机缘的通幽灵兽悟道,就算是结丹成道也没听说谁结一百年才醒来的,其实雪燎原这悟道时间已经很长,这里还是冰原祖脉,怎么说也不会长过半月。
震灼想着与其等它破冰而出自己露馅儿,还不如大方承认,好歹能维持见识广博的高大形象,以后也好唬得这小子乖乖听话,这丫头将军还能跟着一生一世不成?
“好吧,我便告……”她话未说完,脚下冰层和眼前的冰壁同时震动,声似滚滚而来。
太叔京和萧南雪眉头一皱,同时站起身来,太叔京道:“怎么回事?啸雪魔和焰鳞狼总不会还没死打到这儿来了吧!?”
“不,这震动来源很近,你看!”萧南雪一指,便见原先永夜之狼破出的那道冰缝中白光溢出,进而整面冰壁也泛起白炽之光,永夜之狼被封在玄冰之中的时候泛出的则是冰蓝寒光,与眼前是大不一样。
震灼阖目坐在原地,故作镇定,其实长袖底下那嘴都不晓得气歪到哪儿去了:“这死猫早不出来晚不出来,现在破关,老娘的颜面往哪儿搁?”
她摸样不大,却很要脸,这是她被萧南雪识破的最大原因,太叔京见到光从冰缝里泛出,立刻大喜道:‘哈哈,萧南雪你不愧是天狼将军,果然有先见之明,小雪这就要出来啦!’
震灼袖子仍未放下,一声闷哼,暗道:“完了,这傻小子更信那丫头了,老娘的威信……”
冰壁中一声虎啸长鸣,吼起一阵狂风,此时祖脉原本无风无雪,是难得的静夜,而这声虎啸却夹杂着一股极寒之气,然而萧南雪在呼吸之间胸腹咽喉处又有灼热之感,啸声过后,风雪无存。
太叔京本就经过雪火灼身,只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寒气,呼吸之间却没有什么感觉,只对着冰缝大声叫道:“小雪,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快出来让我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他话音方落,一双竖瞳骤然睁开,映在冰壁之上,左右扫了一眼,警惕而又疑惑,最终锁定在了太叔京和萧南雪身上,再也不动,冰缝中不时传来吼吼风声。
太叔京和萧南雪遭逢数变,此时心里惊疑不定,互看一眼,都想到莫不是雪燎原在冰壁中生了什么异变,但他二人都不敢确定是否如此,不敢妄动。
震灼暗暗一笑:“丫头将军如何济事?终归还是要倚重老娘。”
她拂袖转身,便对二人道:“那冰缝中既无妖魂邪祟,也无异种妖气,它吸收灵脉灵力突破,断然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太叔京将信将疑,又征询看着萧南雪,震灼一把给他揪过来怒道:“你看她作甚,她还能比我更了解吗!?”
太叔京仍想回头,萧南雪冷道:“我觉得这眼神没有恶意,信她无妨。”
“那就好,我可不想对小雪动手。”太叔京放下心来。
震灼气急败坏,转头便对冰缝怒道:“雪燎原,听我号令,速速现身出来!好教这小子知道该信谁,出来!”
她叫唤半天,雪燎原一双竖瞳却还是在冰壁上一动不动,还眨了眨眼。
炼冥珠飘在众人后面,在空中划了个大大的问号,震灼也是一愣:“你眼下境界突破,是牙长齐了?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
便听虎啸声自冰缝中不断传出,三人眼前的冰壁和脚下也同时震动起来,萧南雪思索片刻,对太叔京和震灼道:“这天蓝玄冰连永夜之狼的妖魂都难以逃出,雪燎原如今已有实体,会不会也是被封在了里面?”
三人面面相觑,还真有可能!
震灼道:“这的确可能,可是它早已通了灵机变化,能大能小,怎会被封?我去看看。”
她摇身一晃,一道散光进了冰缝之中,雪燎原眼前金光亮起,逐渐凝成一个人形虚影。
“嗷~~。”
“你这笨猫还真给卡住了,出去别说是老娘的手下,丢人现眼!”震灼啧啧摇头,却见雪燎原现在这身躯比原先大了几圈不止,虽然还能看出猫形,那也已经是个大猫了,这是因为在玄冰中吸收了不少灵气所致,反而被玄冰卡住。
“嗷……”雪燎原垂眉耷眼,一脸地悲催,它在悟道突破之前明明还好好的在太叔京怀中,按照它最坏的料想也就是被放在剑匣里面而已,哪里想到自己迷迷糊糊感觉周围又冰越冷,还越来越挤,睁开眼睛一片漆黑,整个身子都被掐在了缝里,故而才有了外面冰壁突然震动,虎吼啸风。
震灼幽幽打量了一阵,看它这个样子,原身是不可能再缩小到哪儿去了,因为蜕身突破之时它吸取了很多冰原祖脉的灵力,加上又是机缘悟道,与先前再不能同日而语,便指点它:“别哇哇呜呜地吼了,你现在已非通幽灵兽,可以蜕身化成人形了,你现在原身已经不能再小,何不索性蜕身?”
雪燎原耳朵一竖,蜕身倒是听圜穹说起过此事,但这是它第一次突破,只觉自己体内蕴藏着从前难以想象的庞大灵力,而自己却无法灵活运用,其实这也不算奇怪,它原先的主要是依靠与生俱来的妖力,用以变化吐火,无法和眼下这等灵力相比。
震灼细细点拨:“首先,你要抛却心中一切旧有观念,你不再是妖兽,灵兽,而是脱离固有形态的一个存在,你想自己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雪燎原听来似懂非懂,要想蜕身变化,那就需要完全改变对于世界和自我的认知,也就是它认为自己该是一个怎样的形态,并且相信自己是怎样的形态,才能真正变化,比控制大小难上十倍不止。
它阖目运使灵力,试图改变自己的形体,连试几次都以失败告终,往往是灵力刚刚笼罩周身,或长或短,待光芒散去,大猫还是大猫,没有任何改变。
“天道无常,人行天道,故能化道万千,道亦无常,故能万道归一。尔有机缘悟道,能知天意人心,目睹众生气运汇聚成河,却舍不去皮相陋见?”
震灼说得自然不错,但实际上谈何容易?若是寻常妖兽,只怕即使突破也难以蜕身化形,但是他们本源不同,只消吞噬生人便能明了人身构造,雪燎原乃是灵兽,这条路行不通,也不可能去吃人,完完全全要靠自己。
雪燎原再次尝试,便听一声虎啸,身上雪火纹路交替流转,瞬间冰结,而后突然融化,热浪袭来,震灼承受不住,只得先行飞出冰缝。
冰缝中火光燃起,震灼在太叔京身侧凝形现身,太叔京急问震灼:“雪燎原怎么了?这火光是怎么回事?”
震灼道:“它吸收太多灵力,原身已经不能再同从前般大小,眼下正在完成蜕身的最后一步。”
太叔京看着火光,内心始终不安,又道:“雪燎原跟随我回山,至今已有数年,生死不曾离弃,若是有什么意外,我……我情愿它永远是我头上的那只小白猫。”
“太叔京,你此话真是枉为雪燎原之主。”震灼忽然冷道:“它之所以追随你,不是苟求活命,也不是被逼无奈。它是为了求道,成为强者!难道你情愿它永远是一只猫被你当做宠物,而不愿它有朝一日能真正脱离妖,兽,成为天地间的一个强大生灵?”
“我自然是希望它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自由地生活在天地之间,可我也很怕会因此失去一个最好的伙伴和朋友……”
萧南雪也劝道:“你不该如此优柔寡断,而应该对雪燎原报以信任,它既然敢于火化自身,定然是有所把握,吾等不必插手。”
“正是如此,它眼下已经是蜕身期的灵兽,兼得水火冰焰之性,烧死它?恐怕难了。”震灼看出一些关窍,对雪燎原来说,去理解人类总结的大道言语实在太过抽象。它是无意间听得太叔京推测天地灵脉与众生命运相连,可以互相印证的构想才有所感悟,从单纯的灵气汇聚,天地所钟,到生命的轨迹和成就能改天换地的角度转变,也就是从被给予,到创造的过程。
那么对它来说最为直观的便是太叔京将一块块形体不一,可说是奇形怪状的金铁矿物一一塑造成自己想要的器物这个过程,先融,后铸,随心所欲,无物不可塑造,只要能融,就可以变成一切形状。
随着雪火的温度不断升高,它的身躯被灵力包覆起来逐渐开始变形。
“温度还不够,我还要再小一些。”
雪火继续升温,包覆身躯的灵力逐渐密合压缩,雪燎原脑中不断重复着震灼说的:“舍去皮相陋见。”终于完全蜕去兽形,它的形状终于开始趋近人形,强化构想。
三人在外面只见冰缝中火光越来越亮,连玄冰都隐隐有融化之像,震灼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为雪燎原捏一把汗。
便在这时,那火光一瞬剪灭,滚滚白烟从冰缝涌出,太叔京再也忍耐不住,直接一跃跳上冰缝,灼息灌入双目,便往里面走去。
冰缝中此时热浪滚滚,太叔京脚下的玄冰有一些已经融化成水,滑得站不稳脚,难以想象雪燎原是将雪火催发到了何等地步才能融化这万年凝结的玄冰。
太叔京走到原先放雪燎原的地方,便见一物发着滚滚白烟,炽热非常,难以接近,他立刻将灼息尽数散到全身隔热,往前一探,却见那白烟之中趴着一个小女孩!
“这……是小雪?”此地炽热非常,冰壁还在融化之中,太叔京不敢在此久留,唯恐冰壁崩塌,便脱下身上的兽皮衣给这女孩一裹,便急匆匆地抱了出来。
震灼一看太叔京怀里抱着个人出来,便知雪燎原这次是真正蜕身成功,便凑上前来,笑道:“怎样?这死猫变化得如何?没有留下什么猫耳虎尾或者带毛吧?”
太叔京赶紧把手上的女孩儿像刚从炉子里取出的铸块似地交到震灼手中,转过身连连摆手:“这我可不敢多看,你要看,你慢慢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