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雪莲花朵遍暖冬

“草民…草民……”

他抓耳挠腮,这可是他没有想到的一点……就在他被封邑启的目光盯得冷汗浃背之时,殿外的光被人一遮,无比熟悉的声音如同天籁一样的响起,他想他要是一个女人,一定不顾一切的爱上声音的主人……

“是儿臣让他来的。”

“锦儿!你怎么来了……”

龙梓宫外之人,正是脸色沉重如雾,目色苍茫的封羽锦,他在心里呼了一口气,如此危机时刻,还好赶到了。

“儿臣拜见父亲。”

张之濂正想着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关键人物便是丞相和三皇子,却不曾想他当真出现了,连忙拘礼:“三皇子。”

“张大人,方才你说密奏一事是有人背后捣鬼是吗?”

他笑着问,不怒自威,带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意思。

张之濂久居官场,自然而然明白他眼里的深意,无非便是向他讨伐而已,遂郑静道:“下臣愚钝,以为密奏破绽百出,不足以论罪…若是证据确凿,此事另当别论……”

“锦儿,张大人说得有道理,这密奏…朕也觉得要猫腻,似乎…有些地方太明白了……”qula.org 苹果小说网

封羽锦嗤鼻,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反而低眉顺眼,一股子蔑视于他眼底清晰的腾起,他和地上的男子对视一眼,道:“烦请父亲和张大人移步,随羽锦到宫外一探究竟,他方才说了--行刺羽锦的凶手虽全部死了,可是…丞相之罪,难道要视而不见不成?”

封邑启龙眸侧视封羽锦,他便有一种特别的感觉,面前的这个孩子,似乎成熟了不少,可是为什么他却有些不忍,曾经的青葱少年,纯良温和,到如今深思熟虑,精明老道,胜似自己当年,风华正茂,目空一切,放眼宫里无人能比……

“那朕便去宫外瞧瞧,只是若此事是有人故意在背后装神弄鬼,重伤朝臣,或是想要动乱宫闱,朕绝对不会轻饶!”

封邑启便和张之濂一同出了殿外,张之濂顿住,道:“陛下,可要请仵作验尸?”

“嗯…叫仵作一起出宫。”

封邑启点点头,袖子的响声竹叶摇落一般的,胡全金跟在他身后,稍微佝偻着背。

“陛下,您慢些,龙体要紧……”

“此事重大,朕要以最快的速度弄清楚。”

说着他看向了封羽锦,只见他的表情有些许的茫然,似乎想到了什么,却说不出口一样的困难。

知父莫若子,封羽锦当然明白他的疑惑,便道:“密奏一事,儿臣事先并不知晓,不过这个渔夫,儿臣承认,是儿臣的授意,只希望父亲为儿臣做主。”

他左右两手轻轻一抬,鞠躬屏气,凝神垂眸说道,封邑搭着他的肩膀,无限的疼爱语气倒没人他意外。

“锦儿放心,万事朕都会查清。”

“多谢父亲。”

封邑启转身朝着宫道走去,他却冷笑一句:“暗影,你说这次…父亲会站在哪一边?”

暗影伸了个懒腰,拿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风流不羁的妖娆面孔,他擦擦脸,手上一层焦黄色的胭脂,他一闻,香味清淡,素雅迷人,顺便拍拍身上的灰尘,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便变得尤其的严肃:“依属下所见,陛下还是偏爱王爷的,这密奏王爷故意漏洞百出,他看在眼里没有追究,至于丞相一事,他说了清查,想来也已经对王爷被谋杀一事信以为真了…再加上我高超的演技…不过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他又转而一副满不在乎,豪情万丈,洒脱倜傥的表情,再感激的说着:“方才多谢王爷及时出现…不过属下没有明白,如此费尽心思的布局,王爷为何在这时暴露出来?”

“计划临时变动--本王要救丞相大人。”

他狡黠的浅笑,暗影目定口呆,他一时半会都没有缓过劲来,封羽锦一眼看去,见他如此大惊小怪,又启唇,嘴角上扬得正明媚:“暗影,辛苦你了。”

“王爷…那我…刚才这戏…是不是白…白演了!”

“准确来说,也不算白费了所有功夫--”

“不是--王爷啊……”

他狐疑的打量着封羽锦的反应,好一会儿他才明白:“王爷…不带这般戏弄人的……”

那一种笑而不语的样子看得他头皮发麻,他已经可以确定自己的努力都徒劳无益了--无比泄气的瞅瞅着一身粗糙庸俗的打扮,他不免想死的心都有了。

“真是白玉蒙瑕啊…浪费我玉骨雪肌,天生美貌--王爷,这衣服可以脱了吗?”

“不可以。”

“为何?”

“大事未成,你说呢?”

“我……”

他一气,却呛了一口浓烈难闻的鱼腥味,他差点被熏出个好歹,无奈的把斗笠戴上,他看看脚上的草鞋,撇嘴:“环月这丫头别说…真是冰雪聪明,智慧和脑子并重--不过,为什么是我……”

他的心好痛--

他的长吁短叹留在了空落落的大殿里,潇洒一甩头,他随着封羽锦的步伐小心谨慎的在拐了好几条宫道后,终于来到了西门,面前是出宫的最后一道关卡,巍峨庄严的城门此刻正是大开,他来时无比嫌恶的板车正停在那里,尸体被抬着放在地上,有两个仵作正拿着银针准备验尸。

西赋宫一处隐秘角落,环月在来回漫步,她时而蹙眉,时而望望天空,又摇摇头,当她探知到轻悄的脚步靠近的时候,她喜悦的回神,没等那人出声便扎到了他的怀里,撒娇一喊:“商牟哥哥……”

“你这几日去哪里了?都没有一个信儿……”

她不肯离开他宽厚温暖的怀抱,贪婪在在他胸膛呼吸着清冷的气息--那只属于他的,关于春雨一样的静谧而又恬静的味道。

“嗯?去哪里了?”

抚摸着她的秀发,他长眉挑出一条斜飞入眼角的柳叶,语调稍冷,不难觉出担心。

“我…回星河了……”

她摸摸鼻子,继续靠在他胸口,享受他恰到好处的体温的熨帖,她的脸颊粉红一片,像是天边西下的云霞。

“环月,你在撒谎?”

两个都是机警敏锐的杀手,任何一个异样的小动作都逃不过彼此的眼睛,更何况他是了解她的,她一旦有所隐瞒,便会习惯性的摸鼻尖,她眼神如此不安,必定是没有说真话。

“商牟哥哥…我……”

“说实话,我不喜欢你骗我。”

其实环月何尝喜欢有人欺骗,他们本来就约定好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告知对方,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见他眼神坚定,她低着头,刘海的碎发遮掩着她落寞的表情。

过了许久,她才嘴一动,说:“我去看姐姐了…前天是她的祭日,本来想和你一起去给她扫墓,可是小王爷还要人照应…我就不辞而别了。”

她这一说,他便有些印象了,风荷举一事,秋临被误作棋子投湖而死之后,她和他提起过她的姐姐,想不到她竟然回去祭奠她了,虽然对她的突然离去有些介怀,只是见她满腹悲伤,他便再也舍不得去责备她了。

“好了…王爷这边的事也差不多解决了,你不要担心--还有,以后遇事,一定要和我商量,不要一人扛着。”

“商牟哥哥,你真好。”

她的眼里似乎有天上落下的露珠,见一点阳光就闪闪发亮,水色通润,清澈无暇。

他的容颜飞了一抹夕阳的微红,又掠过他的长刀,最终滴在她的眉头,那是清爽的一重白雾,萦绕在两人心尖,有春风送暖的极致温柔。

大汗和烈羽一前一后的走着,一人坐在软轿上,慵懒自带,身皮白狐大氅,坐下垫虎毛沓子,他时不时的朝后看,随从拿着明亮的火把,映衬出他铜色的面孔刚毅稳重,却唯独对身后徒步之人残留宽容。

烈羽身旁的侍女提着雪莲花图案的圆灯笼,和颜悦色的在他右边,冰冷刺骨的夜风吹开,如同弯刀割破面庞,侍女体贴的递出羊绒外衣袄子:“世子,天太冷了,穿件厚衣服吧。”

扣子下枣红色的两撮流苏可怜的晃着,他不屑一顾的瞅着,一把过去,几乎把侍女推倒在地,灯笼的光一瞬间明灭转换,他一脚踏空,脚踝一麻,怒骂道:“废物……”

“世子恕罪…奴婢该死……”

“闭嘴…少废话!”

侍女便战战兢兢的打好灯笼,安安分分的不敢说话了,搂紧手里的外衣袄子,却听见大汗吩咐她说:“把灯笼给他,让他自己走,袄子不要就扔了…这个混账如此不识好歹,你上前来。”

“大汗……”

侍女左右为难,她知道世子正和大汗闹别扭呢,这样针锋相对,她要是弃之不顾,世子该心里更加难受了,说着便要为他说话,却没开口却被奋力一推,烈羽不客气的踢掉了她拿着的灯笼,喝道:“还不快滚!本世子不要你们照顾!”

明明便是明显的气话,他说起来十分的委屈,在黑暗里抱紧了上身,踢在地上的灯笼已经彻底的熄灭了,画着的雪莲花也沾了不少泥巴,看起来和他一样的潦倒落魄。

他在这个冰冷凄冷的夜里,前方的灯笼汇成花海,一瞬间开了漫山遍野的雪莲花,轿子上的人如同昔日,对他的悲伤和痛苦充耳不闻,被温暖围绕的高贵身躯,倒再未回头看他哪怕一眼。

那是一个隆冬,属于南国的冬天,北方呼啸吹拂,湿雨黏黏糊糊,藕断丝连的一根情线一样,把优柔寡断演绎得淋漓尽致,他裹着貂绒披肩,在雪地里缓慢的看着那一株血红的腊梅花,它的指头一枝独秀,其余的都是害羞的花苞,他折下一枝,欲要细致欣赏,下一刻被一只修长的手夺走,而后是略带讽刺的玩笑:“你怎么跟一个女孩子家一样--喜欢在雪里看梅花?”

正欲骂是哪个不懂事的奴才敢出言不逊,却在回眸一眼中惊艳,手执梅花的少年,比他高出一个头,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嘴唇不点而朱,落了几片雪花,戴着紫貂毡帽,衣着华美鲜艳,是一件深红色的及踝的长袍,羊裘为里,多用绸缎作面,脚穿金线提花的棉靴,从头到尾在他匀称挺拔的身躯上没有一分臃肿和怪异,如为他量身定做,为他温厚俊逸的容颜更添光彩。

美丽而陌生的面孔,他呆滞了一样要醉倒在他嘴角的涡流中,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他又欺身往前一步,正好与他一般高度,似有故意调侃的味道。

“你才几岁?这……”

他勉强忍住笑意,在他头顶上下比划,显然比他自己还不满意这个身高…不过,这似乎跟他没关系--

“你是谁,敢嘲笑本公子!”

怒火的作用比他想象的还要微弱,他把梅花还给他,然后爽朗一笑:“www.youxs.org。”

“七颜烈?草原上来的?”

他自豪的点头,仿佛抚摸着一只可爱的小猫一般的把手伸在他头顶:“你对草原还有了解?”

他拍开他的手,迅速远离他,撇嘴一下:“你来中原干嘛?”

“你不知道吗?”

他却是极其认真的疑问,神情里面带着怜悯,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看他又不像是故意捉弄的样子,突然有一种后怕,他的声音都低了不少:“你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跟我有关系?”

他点头,他的心里一阵闷痛,忍住锥心的痛苦,他继续问,殊不知自觉提高了声音:“与我有什么关系?中原和蒙古交往颇少,你别想着蒙骗我!”

“我可没有骗你,蒙古人光明磊落,不会欺骗人。”

园子里下了细雪,他的毡帽上有薄薄的一层,呼出来的白汽到了天上,似乎要化成新的雪花。

“我现在去问父王!”

“你问了也是如此…明日你就要和我一起回蒙古,何必去浪费口舌。”

“为什么要去蒙古,你给我让开!我要去问父王!”

可是他口中的父王已然在他身后站了很久,慈爱的目光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甚至冷漠的光芒,硬生生打在他的脸上,他拂在脸颊,北风肆虐的同时,感觉心里结了冰。

“羽烈,明天你就要启程去蒙古了,以后他便是你的兄长,为君王效忠,是封家皇族的宿命,你也一样,臣民需要你的矢志不渝。”

“父王,你要把我送走吗?”

难为事到临头他才明白过来,借以国家和黎明的名义,却是要将他送到另一片土地,何其荒唐和惊喜啊……

“羽烈,伴君如伴虎,你一人之命,可赎百人生还,应该庆幸的。”

曾经疼爱他的父王,却连一句温柔的话都没有对他说,狠心的把他推出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陌生国度。

那一天,雪越来越大,他在园子里站了好久,他知道自己是成为了父王和陛下的筹码,他成为了一颗可以使陛下高枕无忧的棋子--他听说,父王被人陷害蓄意谋反,为洗清罪名…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陛下要父王杀掉唯一可能威胁到他地位的亲生儿子。

可是他封羽烈,今年刚满十五岁。

只是人心隔肚皮,他最终,还是去了蒙古,改了名字,从此再不姓封,唤作烈羽,和辛南彻底决裂。

“www.youxs.org,是我的弟弟,草原五部落的世子大人,你可没有吃亏。”

那时,他拍着他的脑袋,或许是出于真心,或许只是因为同情而安慰。

只不过,他字字句句却都感到了他,他是他在整个冬天唯一感到温暖的存在。

那一天,他十五岁,他十七岁。

他单薄瘦削,身得眉清目秀,清爽干净,他挺拔稳重,憨厚诚挚。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父亲,善于骑马射箭,喜欢喝酒打猎,头上系着装饰羽毛的金剑,眼瞳炯炯有神,像雷电一般的有力,一双手臂好似要包揽草原的雪上,强壮健美--他便如父亲,刚柔并济,心思缜密。

那是第一次,在一个坐满力大如牛的汉子的帐篷里面参加宴席,父亲高兴的把他搂在怀里,说他是上天赐给他的宝物,是来自辛南的雏鹰,天生要翱翔在草原的天空上。

那也是头一次在异国,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爱护和疼爱,仿佛要将他推进乐不思蜀的蜜罐里。

可能确是如此,因为有他的存在,他一直被保护在丰满强壮的羽翼之下--到蒙古的第三年,父亲因为和某个部落的酋长发生冲突,最后被毒杀,众家臣拥护他做了大汗,草原皆在他的手里,可是他觉得,他们--似乎相隔甚远,那一段时间,父亲去世,部落动荡,他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是陪他去草原上放牛看羊。

后来,他便找到了比草原更有趣的地方,在城镇中,纸醉金迷,歌舞升平,他找回了一点辛南的气息,所以他贪婪的栖身在烟花之地,只为一醉解千愁,忘掉他对于他的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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