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一处庭院外,马车终于停下。此处庭院虽然不大,但亭台楼阁一应俱全。不用俞佐庭吩咐,同行的老酒铺的修士便以极快地速度将庭院检查了一遍并打扫干净。
俞佐庭放下马凳,掀开门帘,“公子,咱们到了。”
一众修士跟着张子默到了内院外这才停下脚步,身影瞬间消失,隐匿在各处。
张子默带着清月与蓝蝶直上顶楼,顶楼三个房间,正好一人一个。只是这两位并没有急着收拾屋子,而是眼巴巴地看着张子默。
自从知道张子默身份是假身份,又看到张子默脸上的面具后,这两位都想看看张子默的真实面貌。张子默实在架不住清月一口一个夫君,只得答应两人。
张子默声音传至楼外,“戊巳,你要看吗?”
戊巳那冷淡的声音缥缈无际,让人琢磨不清方向,“不看,她们看了没事,我看了会死。”
张子默心念一动,青铜面具浮现,缓缓摘下面具,“这下,你们满意了吧?”
蓝蝶连忙捂住了嘴巴,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原来公子长得这般俊俏!”
张子默笑道:“以貌取人,可是不太好哦。”
小丫头羞红了脸,“那公子长得好看,总归是好事。”
清月倒是显得十分平静,“我还是喜欢原来那个夫君,哪怕普通一点,可是让人看起来很有安全感。”
“难道现在没有安全感?”
清月摇头道:“现在太俊秀了,容易招别人喜欢。”
张子默恨不得抽自己,“你说我多嘴问这一句干什么。”
张子默刚要将鬼面戴上,却被清月拦住,“怎么了,不是喜欢原来那个我?”
清月道:“可现在的夫君,才是真正的夫君。”
张子默心中无奈到了极点,“算我什么都没说,你们赶紧收拾屋子吧。”
张子默取出卷宗坐在椅子上就看了起来,直到抬头这才发现清月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怎么了?”
清月道:“夫君,收两间房就够了,蓝蝶一间,我一间。”
“那我住哪儿?”张子默刚说完便立刻反应了过来,连忙摇头,“不行,咱们俩不能住一间。”
“可是以前我们都住一间。”
“我跟你说了啊,以前是有任务迫不得已。”
清月突然目露哀伤,转身欲走,“原来夫君还是嫌我被人碰过,我知道了。”
张子默连忙拉住清月的手,“住住住,但是不能睡一张床。”
清月脸上这才露出狡黠的笑容,“谢谢夫君!”
张子默眼中充满无奈,每次清月说出这句话,他便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看着清月与蓝蝶忙得香汗淋漓,张子默劝道:“不用收拾得这么精细,我们在这儿住不了多长时间。”
“夫君不懂,这是我的第一个家。”
张子默看着看着,突然不好意思就让两人这么收拾,也帮着一起收拾。
直忙到黄昏,张子默这才下厨摆上一桌菜,开了一坛酒庆祝乔迁之喜。张子默与清月倒是浅尝辄止,反倒是蓝蝶一直在喝。这里不仅是清月的第一个家,对她来说也是真正属于她的家。
只是可惜小丫头酒量不好,没喝多少便醉倒在桌上,张子默只能让清月扶着她回房间休息。
饭后,张子默主动将碗筷收拾好洗干净,竟有些手生,让他不禁感叹公子哥还不是不能当太久。
张子默刚坐在床上修炼,便察觉到清月凑了过来,无奈道:“你又要干什么?”
清月双手捧着下巴看着张子默,“没事,夫君忙夫君的,我就看看夫君。”
“你看我干什么?”
“我在想,夫君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你说我是什么样的人?”
“夫君是一个好人,对蓝蝶很好,对我也很好。”
张子默叹道:“好坏都是相对的,也许对你来说是好,可在别人眼中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尤其是我要做的事,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命运要被改变,要死多少人。”
“那我不管,反正夫君是好人。”
张子默知道再与清月这么说下去又会没完没了,便不再言语闭目修炼,但他却能感觉到清月的目光始终在他身上。
直到夜深,张子默这才睁眼,看着依旧深深看着他的清月,“你不用睡觉的吗?”
清月道:“要服侍夫君沐浴才可以睡。”
张子默道:“今天不洗了,赶紧睡觉吧,我要修炼了。”
“那我陪夫君睡。”
“不行,不是说好了不睡一起吗?”
清月从后面紧紧搂住张子默的腰,“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就要离开,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你就属于我,只属于我。”
张子默已做好清月若是死缠烂打便出去修炼,可偏偏清月这番话,让他又没有任何脾气,只能掀开被子,搂着清月一同躺下,温香软玉满怀,心中也起了涟漪,只能说出那不算威胁的威胁,“老老实实睡觉,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清月靠在张子默怀中,又恢复了那清冷模样,“你说因为给我一个家这句话便痴成这般模样,是不是很傻?”
张子默神色莫名,“若谁能将我的家还我,便是让我做什么事我都愿意。”
清月柔声道:“你说要给我一个家,可有你的地方才算是家。”
“我有喜欢的人。”
“我不在乎名分。”
“可她在乎。”
“我去求她。”
张子默抚摸清月的发丝,“你又来了,你一卑微,我就受不了。”
“好不容易有个家,再怎么卑微我也愿意。”
“你说咱们当姐弟不是也挺好的吗?我又不喜欢你。”
“我哪里不好你说,我改,改到你喜欢为止。”
张子默悠悠一叹,本以为崔清源的事完结后考验已经结束,却不想真正的考验在这里。美人在怀,楼外便是唯命是从的强者。这样的生活,很难不沉沦。
既然不喜欢清月,便只能狠下心来,断舍离,不误人也不误己。
张子默眼中突现森寒,“要是我现在杀了你,你会怎么想?”
“在我的墓碑上,刻上许青山爱妻之墓,不对,要刻上你真正的名字。”
张子默彻底无奈,也彻底投降,“睡觉!”
清月很快便睡着了,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偶尔会响起几声呓语,却更像哭声,“我真的,只想要一个家……”
张子默心疼地拍了拍清月的肩膀,像哄小孩一般,声音传出:“戊巳。”
“我在。”
“崔家那两位公子的事,尽快办好。崔家那位家主不是大限将至吗?催一催,我赶时间。”
“明白。”
张子默凑到清月耳边,“明日,我带你去礼佛。”
次日,兰若寺,虽还是大清早,但虔诚的香客已经布满山道,就连佛前跪拜也要排队。
张子默正与清月等待之时,之前曾见过的那个小和尚突然从殿后走出,双手合十道:“施主,师父要见你。”
“只见我?”
“是。”
张子默拍了拍清月手,“我去去就回。”
后殿佛堂内,张子默到时,空性正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嘴里念着佛经,而小和尚直接将门关上守在了门外。
张子默也不急,等着空性将佛经念完,这才开口:“空性大师,好久不见。”
空性缓缓睁眼,“施主与我佛有缘,可愿遁入佛门?”
张子默笑道:“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就算是我答应,我师父也不会答应的。”
“你还没学成道心魔剑,还不算那位真正的弟子。”
“所以我才来白帝城学剑。”
“可是这一剑的代价,很大。”
“这可不归我管了,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
空性道:“蜀山的要求,兰若寺不会拒绝,施主学成道心魔剑之日,兰若寺任凭施主差遣。贫僧功课还没有完成,恕不远送。”
“告辞。”
房门打开,张子默看着外面蹲在地上看着一窝蚂蚁的小和尚,“这是咱们第二次见面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石鱼。”
“这名字不像可不像僧名,我可没听说过有石字辈的僧人。”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我就是我。”
“你这话倒是有意思,你多大了?”
“十二。”
“那请带路吧。”
……
佛堂内,空性听着越来越远的交谈,长叹一声,“阿弥陀佛。”
大殿内,清月跪在蒲团上,虔诚祈祷许久,看向边上的素衣僧人,“师父,我想求签。”
“施主想求什么?”
“姻缘。”
僧人递过木筒,清月摇得很小心,许久才有一根竹签才落到地上,僧人捡起竹签一看,笑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是上吉,恭喜施主。”
“敢问师父,此签何解?”
僧人笑道:“是告诫施主要珍惜机会,我观施主春风满面,应有姻缘伴身,就看施主如何把握了。”
清月双手合十对着面前那尊大佛深深一拜,“佛祖保佑,若是能够应验,小女子必日日拜佛,香火不断。”
张子默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可别许下太多,佛家讲究请愿还愿,若是心愿达成还不了愿,会给自己惹出大麻烦。”
清月柔声道:“不会的,若是能够应验,让我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僧人笑道:“看来施主对于佛家了解颇深,要不要也求个签?”
张子默掐子午决笑道:“福生无量天尊,在下若是来佛寺求签,恐怕会被祖师爷打死。有劳大师,告辞。”
清月挽着张子默的胳膊离去,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此签实在太过应景,她知道张子默迟早是要离去的,必须把握时间,趁张子默还未白帝城这段时间抓住张子默的心。
寺外山道,张子默与清月还未走到尽头,便看见了焦急打转的崔本乐,“崔兄,你也来拜佛?”
崔本乐连忙迎了上来,看了清月一眼,低声道:“许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子默笑道:“无妨,这是我未婚妻,不是外人。”
崔本乐这才压低了声音,“我那个哥哥,今天早上死了。”
张子默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而后又重重一叹,“可惜,怎么死的?”
“练功走火入魔,等我们赶到时,心脉已经断绝。”
清月面色始终平静,前尘已了,如今崔清源再也无法掀起她心中波澜了。
崔本乐突然结巴了起来,“许兄,我我我,我哥哥一死,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该……该该怎么办了。我我现在……一个人帮……帮我的都……都没有了。”
崔本乐越说越急,那满头大汗手足无措的样子让张子默十分想笑,最后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深深一拜,好在这次倒是不结巴了,“请许兄助我!”
“崔兄可相信我?”
“自然是相信的,如今愿意帮我的,只有许兄了。”
张子默轻轻拍了拍崔本乐的肩膀,挽着清月离去,“崔兄什么都不用做,回家静心等候便是。另外,注意安全。”
崔本乐嗫嚅许久,直到快看不清张子默的身影,这才扯着嗓子大喊道:“许兄难道不与我谈谈条件?”
张子默的声音远远传来:“不用,等事成后,我相信崔兄会拿出让我满意的报酬来的。”
崔本乐心中越发慌乱,可崔清源一死,他已没了主心骨,此时也只能指望张子默了。
马车内,张子默突然放声大笑,弄得蓝蝶摸不着头脑,“公子在笑什么?”
张子默笑而不语,他先前以为得学成道心魔剑才可掌控崔本乐,可是现在看来,崔本乐已经在他掌控之中。他原来一直以为道心魔剑是有形的,可现在看来却不是如此。道心魔剑,是心中之剑,外放却不外露。
张子默掀开窗帘一角,看着那依旧纷飞的大雪,“这雪下得太久了,也该停了。”
傍晚,饭桌上,只有张子默与清月二人用餐,张子默问起蓝蝶,清月说蓝蝶身子不舒服提前吃过了,张子默也就没有深究。
清月为张子默斟满杯中酒,佯装无事地吃着菜。
张子默抬起酒杯看着清月,“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清月低声道:“可能是今日出去玩太久乏了。”
张子默将酒一饮而尽,拿过酒壶按着壶塞轻轻一转,自斟自饮,“你跟花迁月不愧是姐妹啊,下的药都差不多,只不过她那个药效更强一点。你跟我这段时间,我也告诉过你一些修士之间的常识,这壶里有两层我用灵识一扫就知道。你原来看起来也挺聪明的,怎么现在蠢成这样,下个药都破绽百出?”
清月低头不敢去看张子默,“跟你在一起这段时间,是我过得最开心的时候。可我总是会害怕,一想到你会离开,我就怕得不行。你的身份是假的,若是你离开了,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你。若你没有出现,我也可以一直在花满楼这样浑浑噩噩过一生。可你出现后,我再也忍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
张子默道:“你想有个家,我也想有个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家找回来。即便是我要你,也是因为我喜欢你,而不是因为我和你发生了什么,你明白吗?”
清月低声道:“我知道的,我明白你心里已经有人了,我从不指望能在你把我看成最重要的人,可只有能在你心中占一角,于我而言便是最幸福的事了。”
张子默勾起清月的下巴,“果然女人天生就会装可怜,你原来可从不这样。我倒要看看,你能憋多久。”
清月紧咬嘴唇,终究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又可怜兮兮地看着张子默,“夫君,我错了。”
“吃饭。”张子默无奈扒了几口饭,突然放下碗筷,“你想不想修行?”
清月微微愣神,而后睁大眼睛看着张子默,“我可以吗?”
修行之法大都掌握在世家门派手中,大多不外传。对于普通人来说,想要接触修行之法,只有成为世家的附属或拜入门派才可以。
张子默道:“自然是可以,你的资质挺好,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有所成就。明日,我给你找个师父。”
“谢谢夫君!”
入夏,整个白帝城都燥热了起来,而崔家祠堂前却好像还在严冬,让人心中直冒凉气。
半只脚已经踏入棺材的崔家家主崔世杰在崔本乐的搀扶下,双手颤抖着揭开那木架上的那两块白布,“儿啊,我的儿啊。”
这两具冰冷的尸体,正是崔本乐的两个亲哥哥。
崔本乐扑在兄长面前涕泗横流,哭得比任何一个人都伤心,“大哥,二哥,你们醒醒啊!你们都走了,让我怎么办啊!”
崔世杰复杂地看着崔本乐,他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因崔本乐而起,可崔本乐这段时间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家中没有任何异动,他也拿不出证据来。而帮助崔本乐的人,崔世杰其实早就心知肚明,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许家五公子,可就算知道,他也还是没有任何证据。
如今聚集在祠堂中的,虽然都表现出悲痛欲绝的模样,可崔世杰知道,族中这些人看自己的目光,已经不一样了。崔家是一个世家,但并非铁板一块,还有如崔清源这样的庶出甚至是旁系都对家主之位虎视眈眈。即便不愿,他也只能将家主之位交给崔本乐。
崔世杰重重拍了拍崔本乐的肩膀,以最后的威严扫视一圈,将所有人的头压低,让人不敢与之对视,“哭什么,就算他们死了,我还有儿子!”
崔世杰拉起崔本乐,“我宣布,他就是下一任崔家家主。”
那心思各异的众人,也只能恭敬一拜,“见过家主!”
崔家两位嫡子暴毙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白帝城,哪怕所有人都好奇这两位是如何死的,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作为崔世杰唯一的嫡子,崔家家主之位必定会落到崔本乐的身上。白帝城的形势,一定会有所改变。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端着酒壶,悠闲地看着两位女子练剑。
清月与蓝蝶不远处,有一英姿飒爽的黑衣女子,鬼仙修为,是张子默让戊巳从组织里给这两位找的师父。
院门突然被推开,张子默看着那位许久未见的冷面刀客,笑道:“好了?”
周兴单膝跪地,“托大人洪福,属下伤势已完全恢复,更是突破瓶颈斩了三尸,踏入仙境。往后属下这条命,便是大人的了。”
张子默轻轻摆手,“我不要你们效死命,我希望你们都好好活着。谁都只有一条命,活精彩一点。”
俞佐庭快步跑了进来,将头埋得极低,“大人,崔家那两位死了。”
“知道了。”
“崔本乐派人递话,希望能与公子一见。”
“不见。”
“刚刚门外多了一封信,魏家二公子也希望与公子一见。”
“不见。”
“大人一个都不见?”俞佐庭想不明白,组织废了这么大力气除了崔本乐的两个哥哥,如今崔本乐正是感恩戴德的时候,应该趁机谈谈条件才是。可这位大人,看起来好像并不关心的样子。
张子默面无表情,并未开口。
俞佐庭立即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一下子慌张了起来,“属下多嘴,大人恕罪。”
眼看张子默没有任何话语,俞佐庭连忙跪下,颤栗不已。与张子默接触得越久,俞佐庭就越能感受到张子默的成长。这位大人如今已不是刚来白帝城时的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如今只是一个眼神,就会让他胆战心惊。
俞佐庭这一跪,内院顿时静了下来,院内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张子默突然轻笑一声,举起酒壶痛饮一口,“起来吧,我刚刚只是在想事情。我今天,只见一个人,我在等他。”
俞佐庭这才擦了擦满头冷汗起身,低头不语。这一次,他再也不敢多嘴问张子默在等谁了。
一道声音从外面响起,“公子,崔家主有请。”
张子默大笑起身,提着酒壶径直走了出去,“我要等的人,等到了。”
俞佐庭连忙道:“大人稍等,属下这就召集人手,白帝城好多人都怀疑崔家两子之事与您有关,崔家主此时要见您,恐怕来着不善。”
“不用,备好马车就行,周兴,你来驾车。”
周兴抱着刀追了出去,还是一如往常面无表情。他的命已经交给张子默,无论张子默让他干什么,他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一辆马车缓缓驶向崔家,马车中突然响起几声戏腔,听起来甚是欢快。
而崔家此时却如临大敌,随着那辆马车的到来,气氛紧张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