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海关与进出口贸易制度

“臣查阅了前宋时的海贸记录,发现了一个很明显的问题。”徐泽民看着万历,说道:

“前宋翰林学士李邴提笔写下的《咏宋代泉州海外交通贸易》中,有“苍官影里三洲路,涨海声中万国商”之句,描绘的正是当时第一大港泉州港的盛况。

根据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记载,前宋绍兴末,泉州市舶司的岁收入每年大约在百万缗(一缗等于一千钱)上下,约莫占到所有收入的五十分之一。

一千钱即是一贯,折银一两,也就是说,一个泉州市舶司,一年就有百万两收入。而我朝鼎盛之时,一年也不过两千万两收入,时至今日,岁入五百万两已是好年景,而一个泉州市舶司就能收入数百万两之巨,堪称恐怖。”

宋朝在军事上虽然很弱,可是在商业上却很发达。

因为土地不断的被金、蒙侵吞,土地财政收入越来越小,只能通过海贸的方式赚钱。

这也就导致了两宋海贸繁盛的现象,为朝廷赚来了大量财富。

万历的眼睛亮了一下,虽说这泉州市舶司在宋朝的时候赚取了大量利润,可和后世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既然要走海贸,那就要深化推广。设立几个对外海贸城市,扩大市舶司职能,监管进出口,完善税收制度。

不过,这样做势必会得罪那些海上走私者的利益,对于他们来说,闭关锁国才是正理。

“海贸乃富国富民之法,福建山多地少,指望他们耕种粮食养活自己,无异于纸上谈兵,既然如此,还不如鼓励他们对外贸易,在海上讨生活。

臣在户部,查了查福建漳州府海澄县督饷馆呈交的税收账册,隆庆三年至隆庆五年,督饷馆共上缴船税一百一十万两白银,折合下来,每年缴银三十六万两。

然而,从隆庆五年之后,督饷馆上缴税银就开始下降,隆庆六年,上缴税银只有十八万两。万历元年的账册及税银尚未呈送解押,但以臣之见,应该在十五万两左右,甚至会更低。

臣当年向先帝上疏开海之事时,也曾算过税收。若是朝廷监管得力,一年交税少说也在七十万两以上,没想到会这么低。督饷馆虽说有征收税务的权力,可和前宋以及立国之初的市舶司相比,还是差了些,臣以为,应该重建市舶司。”徐泽民洋洋洒洒的说道。

这些话说的没问题,隆庆开关虽然有着不小的积极意义,但仍有着诸多管理和限制。

开放的月港也只是一处小港口,无论是规模还是和数量,都没发和前宋相比较。

加之督饷馆的畸形,以及“船引”的没落,使得隆庆开关的影响逐年降低。

根据后世学着计算和统计,从隆庆开关开始到崇祯十六年这七十多年间,共计输入白银达一亿两以上。折合下来,每年流入一百四十万两之巨。

可是,这些钱呢?进入朝廷口袋的,不足十分之一,最终被东南士绅和走私贩子侵吞。

“臣以为,此时贸然设立市舶司,恐怕会引起强烈的反对。”说到这里,徐泽民的脸上多了一些担忧。

“臣说一句犯忌讳的话,如今的督饷馆已经变了样子。船引发放也失去了原先的初衷,有权有势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获得船引。而且,他们往往会一引数十船,而普通商民,即便花费千金,也得不到一引。

船引只按船来算,而不是按照货物来算,哪怕船上的货物是价值千金的东西,船引也是之前那个价钱,臣以为,应该以船上的货物为准,加征税务。

可臣又担心,朝廷无强大水师,能出海贸易者,皆与海外倭寇有染,一旦朝廷贸然加税,恐怕会引起他们反抗……”徐泽民的脸上多了不少担忧。

万历放下手中的册子,看向徐泽民。

“海贸对于朝廷而言至关重要,不能有任何闪失,市舶司的设置需要提前准备,毕竟这是断绝近百年的事情,必须小心一些好。

督饷馆那边的事,也要好好审查,税收连年走低,这是一个问题,应该好好查查。”万历说道。

督饷馆是已经设置了的机构,万历打算从此处入手,先整理督饷馆,然后扩大事由,再建立市舶司。

其实,万历想取消船引制,采取更加先进的海关制度。

一船一引虽然能够监控出海船只,但过于僵化,不能有效促进海贸的发展,甚至容易造成腐败。

万历打算仿照后世的进出口制度,设置对外贸易城市,设置海关监管部门,指定进出口贸易公司、以及商号个人,货物申报征缴税务等等措施。

海贸只局限于一个海澄县是不行的,这会阻碍海贸的发展。

最好在东南沿海之地多设置几个海贸城市,专门负责对外贸易。

但是一口吃不成胖子,这些事情要慢慢来。现在徐泽民也发现了问题所在,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先去海澄县摸摸底,查一查那边税收不断走低的问题。

在京营尚未成型之前,贸然推行会出问题。

不过,让徐泽民过去看看,不能是现在。那边的走私贩子可不好处理,在没有绝对的暴力之前,派人过去查账就是找死。

最起码也要等到京营练出来后,让徐泽民带一支京营兵马,以福建备倭为名,巡抚福建,然后趁机清查督饷馆的帐。

只有这样,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但徐泽民明显急了一些,似乎没有看清楚这里面的厉害关系。

徐泽民是户部侍郎,回到户部衙门,他带着督饷馆那边上缴的账册,去找王国光。

他想尽快过去,尽快做出一些成绩。为的就是不辜负万历的厚望,以及重视。

王国光最近郁闷的厉害,没能把抚宁侯的家产弄回来一部分,愁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没几天就是新年,堵在门口要钱的人越来越多,愁的他成宿成宿睡不着觉。

“大人,有个小小的问题。”徐泽民来到王国光面前,把手中的账册放在王国光面前的桌子上。

“大人,这是海澄县督饷馆送上来的账册。”徐泽民说道。

王国光看了一眼徐泽民,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的这个部下,面见皇帝的次数可要比他多不少,隐隐约约之间,有成为皇帝心腹的迹象。

一部尚书不如自己的属下,这让心情本就郁闷王国光心中更加郁闷。

“这账册有什么问题吗?核对完毕了吗?”王国光问道。

徐泽民指着桌子上的账册,说道:“大人,臣发现一个事,督饷馆上缴上来的税银越来越少,根据臣的推算,估计万历元年,上缴上来的税银恐怕不足十五万两。”

“什么?不足十五万两?你确定没算错?!”王国光一下子就急了。

从隆庆开关之后,海澄县那边的督饷馆每年都能为朝廷带来几十万的税收,这几十万的税收不需要朝廷额外做什么,也不需要朝廷付出什么,可以用凭空出现来形容,在年月拮据的岁月里,为朝廷带来了极大帮助。

王国光本来以为,海澄县的税金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可没想到,如今竟然缩减到这个地步。

十五万两白银能干什么?根本经不住花。

这让本就愁闷的王国光更加愁闷,“你确定没有算错?万历元年的税金应该还没有解押过来吧?”

“大人,从督饷馆建立之后,税收就一直下降!”徐泽民说道。

“这可不行,得想个办法,新政的钱一时半会送不上来,海澄县的钱对于朝廷而言至关重要,不能就此不管,要派个人过去看看,到底是因为什么,那边的钱会连年走低。”王国光沉重的道。

徐泽民趁机说道:“属下也是这样想的,得派个人过去看看。”

王国光看向徐泽民:“那你觉得,该派谁去?!”

徐泽民道:“属下认为,应该派一个能力出众的人前往办理此事,福建距离这里山高路远,必须要保证忠诚。”

“我看你就非常适合,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王国光站了起来,拍着徐泽民的肩膀,劝勉的说道。

这话正和徐泽民之意,但不能让王国光看出来,于是假意推辞。

没想到王国光根本不管这个,直接无视徐泽民的推辞,不断的夸奖着徐泽民,说徐泽民是忠心的官员,是劳苦功高的官员,是能力出众的官员,各种高帽子往徐泽民的头上戴。看书溂

甚至不给徐泽民反驳的机会,就把这事安排给了徐泽民,随后又将其推了出去。

等徐泽民走后,王国光连忙书写了一封奏疏,然后去找张居正。

张居正正在处理着政务,处理派遣刘一儒前往江陵的事,王国光就出现在门外。

听到敲门声的张居正看着门口的王国光,脑袋有些大。

这几天,王国光没少过来,每次都是同一个话题,那就朝廷的钱该怎么来,该怎么弄,这个年该怎么过。

张居正也没有什么办法,目前这个时间段最为特殊,想要户部好过,最少也要等到万历二年秋税之后。

“又有什么事?!”张居正一脸沉闷的说道。

王国光手中拿着刚写好的奏疏,将其放在了张居正面前。

张居正眉头微皱,“你这不合规矩,应该先送往通政司。”

“元辅,都这个时候了,别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王国光焦急的说道。

张居正这才拿起桌子上的奏疏看了起来。

“派徐泽民前往福建查账?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张居正把手中的奏疏放下,脸色阴沉了很多。

王国光却道:“元辅,这督饷馆每年上缴的税金越来越少,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不好好的查一查如何能行?!”

“这里面当然有问题,我也知道,可却不能查。”张居正正色道。

王国光疑惑起来:“为什么?!督饷馆上缴的税金,要比地里抛食来的轻松啊。”

“督饷馆那边的税金为什么会连年走低?无非就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与督饷馆相互勾结,赚取的钱财进了各家口袋,这个时候派人查账,你觉得那些人会善罢甘休?搞不好,这个徐泽民都回不来了。

当年开关的时候,就是他力主的,开海的很多事情他都明白,要是换一个糊涂鬼过去,那些人或许还会蒙上一蒙,要是徐泽民的话,你觉得他们会蒙吗?!”张居正郑重其事的道。

“没那么严重吧?这些人胆子有这么大吗?!”王国光有些迟疑。

张居正说道:“胆子大不大我不知道,但肯定会出问题。”

“可那边不能不管啊,得派人过去看看。”王国光说道。

张居正忽然沉默下来,看着王国光手中的奏疏,陷入了沉思。

良久之后,他又看向王国光:“这样吧,让他过去看看,但不能是现在,怎么着也要等到来年的四五月份。”

“为什么要等到那个时候?早点过去,早点清查啊。”王国光不解。

张居正却没有解释,把奏疏又还给了王国光。

原因很简单,来年四五月份时,京营的兵马就训练的差不多了,到时候有一支精兵在手,坐镇朝廷,底气也会大上很多。

而且,此事不能让徐泽民一个人去,最少也要让殷正茂和徐泽民一起过去。

张居正的想法不至于此,在清查督饷馆的同时,他还要在福建进行清丈田亩、摊丁入亩。

到时候,让徐泽民巡抚福建、兼右佥都御史,让殷正茂领兵部尚书衔、提督福建军政,领一千京营精锐作为标营,同时还要调动两广兵马,时时备倭。

南边的这些走私贩子和内地的士绅还不太一样,他们手里可有武器和人口,一个不甚就会引起连番反应。

“行了,此事就先这么定了。等来年秋税上缴之后,就会轻松很多,不要太急了。”张居正说道。

王国光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带着奏疏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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