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尔孝瓘,文襄四子,孝友宽厚,温文肃静,今授以册宝,封尔为兰陵王,钦哉。”
乾明元年三月,高孝瓘因西陉关大捷,以及查办肆州刺史一案有功,授封为兰陵王。
孝瓘跪在大殿中央,对着空着的御座跪拜,“谢陛下。”
宫人将诏书和册宝都交到了孝瓘手中。
孝瓘收好之后,退回到百官之列。
这一次,他站到了诸王之列,旁边是大哥河南王高孝瑜、二哥广宁王高孝珩、三哥河间王高孝琬、五弟安德王高延宗。六弟渔阳王高绍信因为年纪小,没有上朝。
自此,文襄帝六子,皆已封王。
孝瓘站好后,忽然向右前方看去,正好对上了三哥高孝琬的目光。
难怪一直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孝琬脸色十分难看,他们几人加官进爵都是诏书直接送到家里,可如今老四的居然在朝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不就是侥幸打了一次胜仗,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宣告天下!
孝瓘也没想到今日会在朝中宣读诏书,此刻见三哥看他,于是微微颔首。
孝琬嗤笑一声,不屑的转过头去。
孝瓘挑了挑眉,毫无意外。不知为何,自打他记事起,三哥就总是看他不顺眼。
百官将奏疏交与内侍,统一上交尚书府,只是今时今日,尚书府审阅奏疏之人由杨愔变成了高演。
退了朝,刚走出大殿,孝瓘就被几个官员围住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上面是要重用这个新封的王爷了,于是赶紧过来巴结。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恭喜王爷,西陉关一战以少胜多,真是大快人心!”
“王爷雄才大略,年轻有为,真乃国之栋梁!”
“恭喜王爷!”
孝瓘被围在中间,客气回礼。心中却感叹,这么多年,他向来是受冷落的那一个,没想到如今却被众人奉承,真是人情冷暖。
待到身边好不容易清净了,孝珩和延宗又过来了。
延宗道:“四哥!晚上去我家吃酒,好好给我们讲讲你是怎么把突厥人打的屁滚尿流!”
孝瓘笑道,“五弟客气了,我也是侥幸得胜。”
“四哥你就别推辞了,我都听说了,突厥五万大军压境,你坐在西陉关上,面不改色,指挥两万齐军四面包抄,来了个瓮中捉鳖,把突厥军打的抱头鼠窜!”
这都是哪里听来的?
孝瓘哭笑不得,旁边的孝珩也有些无奈:“五弟,你少听些街头话本。”
“三哥,你不知道,如今京城里讲的,都是西陉关一战!我听的都心痒痒,恨不得自己也去打一仗!”
“去哪里打?”
延宗正在兴头上,忽然被人打断了。
几人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常山王高演正站在后面,于是赶紧施礼:“见过常山王。”
高演点了点头,冲着高延宗说到:“好战必亡,忘战必危。不能因为好战,而置百姓于水火。也不能因为天下太平,而忘记战争,懂了吗?”
延宗有些不服气,小声反驳:“那如果敌人打到家门口了呢?”
高演沉默的看了一会延宗,“那就看能不能像你四哥一样,狠狠地将他们打回去。”
说完,高演看着孝瓘:“跟我过来。”
延宗撇了撇嘴,小声问孝珩:“六叔什么意思?”
孝珩笑道:“没什么意思,回去了。”
“他说我没有四哥的本事吗?”
“没有,你理解错了。”
“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四哥这一仗确实打的漂亮!”
远处,孝琬看着高演和孝瓘朝着宫内远去的背景,面色不屑。一个庶出,即使当了王爷,一辈子也只能是个王爷。
高演领着孝瓘一路朝着昭阳殿偏殿走去,那里是皇帝的寝宫。
寝宫外,一男子身着朝服,身姿挺拔,背着双手站在树下,面色不悦,似乎在等什么人。
孝瓘定睛一看,原来是大哥高孝瑜。
他怎么会在这?
高演也看到了站在寝宫外的高孝瑜,顿时皱了皱眉头,“长广王在里头?”
孝瑜见高演问话,忙答到:“是。”
高演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一言不发的领着孝瓘往里走。
陛下寝宫有重兵把守,由禁军统领平秦王高归彦总管。恰巧今日高归彦也来了。
见到高演,高归彦拱手施礼:“王爷。”
高演点了点头,直接推开门进去了。
孝瓘愣了愣,见高归彦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心下了然。那次政变,如果不是高归彦临阵倒戈,如今也不会是这种结果。
寝宫内遮着厚厚的幔帐,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高演掀起衣袍跪下,“臣参见陛下。”
孝瓘亦跪下叩首。
殿内静的只有陶瓷轻微碰撞的声音,片刻不知是谁轻笑了一声,“六哥,你累不累?”
高演面不改色的站了起来,并示意孝瓘也站起来。
孝瓘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刚才说话的是九叔高湛。
高湛站在床榻边有些漫不经心,但看着孝瓘的眼神却有一丝惊讶,六哥还是头一次带人来。
孝瓘一直觉得九叔有些邪气,如今再见,只觉得这种邪气更甚。
九叔旁边还跪着一人,正在喂坐在床榻上的高殷吃药。
孝瓘有些不解,九叔为何刚刚下朝就出现在陛下的寝宫?
一旁的高演抖了抖衣袍,缓缓说到:“君臣之礼不可废。陛下今日如何?”
“老样子。”高湛无聊的打了个哈欠,今日又白来了。
高演道:“你无事少来陛下寝宫,朝中大臣本就对你我二人颇有言词,切勿让人给扣上图谋不轨的帽子!”
“六哥,”高湛有些无奈,“如今这形式,我来与不来,不都是乱臣贼子吗?再者说,侄儿病了,叔叔来关心一下,有何不可?”
“九弟,”高演语气有些严肃:“记住,君臣有义,长幼有序,莫要做违背伦常之事。”
“是,谨遵六哥教诲。”高湛语气有些敷衍,瞟了一眼陛下,“药喂完了,弟先下去了。”
说罢,招呼那喂药之人跟着他一起下去,“彦通,走了。”
彦通?
和士开,字彦通,原来就是他,那个一直跟在九叔身边,被郑颐参为佞幸之人,又被二叔流放的和士开?
孝瓘多看了几眼,但见和士开比六叔还要年长几岁,面如傅粉,唇红齿白,是个中年美男子。此刻他正亦步亦趋的跟在九叔身边。
高演皱着眉头看着和士开,似乎有些嫌弃。
和士开见高演和孝瓘都在看他,赶紧拱手施礼:“见过常山王、兰陵王。”
孝瓘点了点头,都道和士开深得九叔宠信,如今看来确实如此。九叔领着他出入皇宫,又让他喂陛下喝药,这份宠信非旁人能及。
殿门开了又关,阳光照在坐在床榻上的高殷的脸上,一闪而过。他目光呆滞,不言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孝瓘心中有些难受,记得当初他进凉风堂的时候,高殷十分高兴,偷偷拉着他说了好一会话,说他早就听说大伯家有一个好看的哥哥跟在父皇身边,不仅文武双全,而且敢于建言献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早就想见见这个哥哥了,可是总不得机会。
往事种种历历在目,当初温裕开朗的少年,却变成了如今痴傻模样。
高演将高殷身上掉的糕点残渣扔了,回头看了一眼孝瓘,“跪下谢恩。”
孝瓘有些吃惊,其实他心中一直有些遗憾,一则他身为人臣,新帝登基,却没有机会朝见,二则他有些担心这个弟弟,小小年纪就经历了如此变故,还不知会如何。
这些遗憾,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可没想到,今日六叔却带他来了。
孝瓘感激之余立刻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伏地叩首谢恩:“臣高孝瓘,谢主隆恩。”
高殷依旧呆坐着,仿佛屋内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高演叹了口气,“每次见到殷儿,我都在想,当初是不是做错了?”
他轻轻摩挲着手中茶盏,抬起眼看着孝瓘,“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是等着被架空?还是会反击?”
“侄儿不敢。”
“没有什么不敢的。”
孝瓘不语,如果换做是他,他会如何?他不知道,可有一点他却敢肯定,在这场政变之中,高殷是无辜的,但却成了牺牲品。
高演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殷儿如此,我确实愧对二哥。”
孝瓘沉默,陛下如此,虽怨不得六叔,但却因六叔而起。如今六叔位高权重,陛下又如此,以后朝堂之上会如何已经不言而喻了,只希望陛下能平安无事。
想到这里,孝瓘忽然跪在了高演面前,“侄儿求六叔保陛下一生平安,衣食无忧。”
高演拿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安安静静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孝瓘,看他确实是真真切切的在担心殷儿,不似其他人那般别有用心。
高演点了点头:“好,六叔答应你。”
今日领这个侄儿到这里来,就是因为这个侄儿聪明,有才干,他很欣赏他,也想要重用他。如今看来,果然没有令人失望。
殿外,高湛双手抄在一起,望了望艳阳高照的天空,“什么时候想见就能见呢?”
和士开躬身站在一旁,“等王爷住在这大殿之中,想见谁都可以。”
“嘘,”高湛将食指放在唇边,缓缓说到:“大逆不道!”
和士开赶紧恭恭敬敬认罪:“彦通口误,望王爷恕罪。”
高湛勾起嘴角轻笑,“不过倒有些道理。”
和士开立即眉开眼笑,王爷在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到时,天下都是王爷的。”
“天下有什么好,我只要她。”高湛回头看着层层叠叠的楼台殿阁,眼底含情。
和士开道:“王爷一片真心定能抱得美人归。”
“你倒是会说。”高湛听着很受用。
二人转过长廊,就看到了等在不远处的高孝瑜。
高湛道:“待会见到我这个侄儿就不能这么说了,他这个人啊,和六哥一样,见不得这些。”
和士开道:“彦通明白。”
高湛心情不错,伸手折了一枝怒放的桃花,轻吟:“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