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958-1965一爱到底新 10

还是舒曼先反应过来,一手拉一个,冲着耿直转过脸:“常妈妈,这就是我爱人,姐你不认识啦?”常妈妈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耿直,也不说话,舒露也打量一眼耿直,笑道:“是见过一面的呀,真是好笑哦,都没认出来,不过你不能怪我的,我上次见你,你大沿帽大肩章,一身将校呢、两道杠、一颗星好威风的。”耿直见这仨女人可真是头疼,嗯嗯啊啊的:“您们坐坐。”耿直进里屋,三个女人热闹上了,唧唧呱呱语速超快,又琐碎。舒曼乐着:“姐你每次来都不打个招呼,搞得我好兴奋的哩。”舒露:“我是要打电话的,常妈妈急呀,常妈妈一听说你不久要走了,就赶紧买了火车票要来北京看你的。”舒曼偎到常妈怀里:“常妈妈最疼我啦。”常妈慈爱地抚弄着舒曼的头发:“你是不是有点肿呀,脸好像大了点。”舒曼:“是吗?啊呀我自己都没感觉的。”舒露:“典型营养不良,你还当医生呢!”舒曼抱着常妈:“做梦都吃到常妈妈做得淮扬菜哦。”常妈立刻起身:“我现在就去做。”常妈在厨房做菜,舒曼和舒露并肩而坐,热切盼望,尤其舒曼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常妈端着菜盘走来,一路走一路唠叨:“北方东西就是没有我们那里精细,酱油味

道都不对,豆油也没有菜子油炒菜香。”舒曼欢呼一声:“淡菜炒笋尖!哇,还有煮干丝!”舒曼赶紧夹起一筷子,放嘴里品一会儿,叹道:“我在北京三年都没吃到地道的淮扬菜,太幸福啦!啊呀,这段时间物资这么紧张,常妈妈你哪里搞到的?”耿直满眼警觉:“是啊?现在粮食副食管制都很严,淮安也不会例外吧?”常妈妈蛮不在乎:“哪里搞的?偷的!”耿直和舒曼都是一惊:“偷的?”舒露赶紧打一下常妈:“常妈妈不好说笑啦,妹夫可是国家干部,政治觉悟高的哩,妹夫你眼睛不要瞪这么大,常妈妈最喜欢开玩笑啦,这些东西都是常妈妈用首饰在黑市上换的。”舒曼和耿直大眼瞪小眼儿,常妈得意地笑。耿直吃饭吧唧嘴,声音很大,舒曼习惯了没感觉,常妈和舒露就互相看一眼,然后两个头凑在一起,南方话嘀嘀咕咕,不时还两人你一眼我一眼瞟耿直,然后继续嘀咕,还背过脸吃吃地笑。

耿直自尊心超强,受不了了,但他忍着,舒曼也有点别扭,只得伸筷子:“吃吧吃吧,这么好吃不赶紧吃,我都吃光了呀。”舒露笑着:“就是给你做的,你吃,你吃,妹夫也吃。”耿直淡然一笑,开始大嚼,嘴巴吧唧吧唧比刚才声音高出八度,很刺耳。舒露和常妈妈都看着耿直嘴巴不出声,舒曼别扭,又不好意思伤着耿直,用脚轻踹耿直,这一踹踹到舒露,舒露大惊小怪:“哦哟,脚往哪里放呀!”耿直多精啊,将这两个没心没肺资产阶级小姐和老妈子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只是碍着舒曼面,不愿意揭穿,嘴巴发出动静还越来越大,还加以评点:“和我们食堂大锅饭味道比好像是差那么一点,啊,我知道差在哪儿了,太淡。”常妈气得直要嚷,舒曼赶紧按住她手,眼神安慰:“他就那种人。”耿直说着起身去厨房,几个女人都看他要干什么,耿直拿着酱油瓶子过来,几个女人吓住,赶紧都护菜。耿直一笑:“你们吃你们的,我吃我的,井水不犯河水。”耿直说着夹一筷子菜放到自己碗里,再浇上酱油,几个女人看得都傻眼了。耿直这一碗饭风卷残云吃完,起身:“你们慢慢吃。”常妈道:“耿同志饭量蛮小的哦,还以为北方人,又是当兵出身,这么高个子,一定很能吃的。”耿直未说话,舒曼赶紧说:“他就这样,饱一顿饥一顿的。”常妈又道:“耿同志是不是嫌我做菜不合口味?那以后你说怎么做?我按你口味做好了嘛。”常妈一派殷切的主人派头,让耿直感觉,怎么自己倒成了客人。耿直一句话都说不出。耿直想上厕所,穿个大裤衩子,拉开卧室门,探出头去,听见厕所里,舒曼姐妹唧唧咕咕的笑闹声,没完没了,赶紧回去。舒露查看厕所四处:“比我想象的还要干净一点。”舒曼推舒露:“你什么意思嘛!”舒露边说边笑:“我想着,工农干部嘛,又是当兵的出身,不晓得有多不卫生。”舒曼不高兴,推舒露:“这种话千万别让耿直听到!他最恨别人看不起工农干部!”舒露收住笑,看妹妹眼睛:“怎么,他平时给你气受?”舒曼笑:“怎么可能!百依百顺不敢说,十依九顺是有的呀。”

舒露淡笑:“所以你这次必须走。”舒曼拐不过弯:“什么所以必须?你弯子拐的也太快了呀。”舒露:“我这次来就是怕你一时心软不想走,你一定要走!”舒曼靠在墙上:“我们医院每年都有留苏名额,我可以下批走的,我想先要孩子。”舒露凑近舒曼:“孩子以后可以要,留苏机会很难得的,以后的事谁晓得,就是要抓住眼前机会,不要学我和你姐夫,好多机会就是因为想东想西丢掉了呀,肠子悔青了也没用的。”舒曼:“可是,他为我做出那么大牺牲,我心里过意不去嘛。”舒露:“什么牺牲?你嫁他才叫牺牲!凭你这条件,嫁个中央首长都不为过,一个小营长算什么呀,现在又弄个什么爱委会主任,你真是太便宜他了!”舒曼急:“你讲话怎么这么难听呀,你以前劝我嫁他可不这样讲的,你怎么了?”舒曼说着眼睛红了,舒露缓口气,不说话了,舒曼转过身:“你休息吧!”舒曼要走,舒露抵住门,声音恳切:“小妹,我是你亲姐姐我怎么会害你,你真的不要想东想西,赶紧去苏联,你留苏回来就可以做专家的,那时候任凭他耿直怎么变,你也会立于不败之地的。”舒曼瞪着舒露:“他怎么变?你在说什么呀,不要听你讲话了!”耿直实在憋不住了,又跑来上厕所。厕所门关着,就听里面水哗哗响。实在忍不住,敲门,常妈挽着裤角,拿着抹布拖把,一身水淋淋地,瞪着耿直:“耿同志有事呀?”耿直笑嘻嘻道:“啊,有事,有事。”常妈:“啥事?”耿直:“上厕所。”常妈愣片刻:“哦。”常妈然后就不停地唠叨,“手纸在这里,用好了,丢到纸篓里,不好丢便坑里的,要堵水的,堵住会有味道的,肥皂盒在这里,不好用水泡的,毛巾不好搞乱的,夏天容易得眼病的,这块是我的,这块是露露的,这块是小曼的,耿同志你用这块吧。”常妈顺手将一块比别人小的方巾挂在绳上。耿直气得都说不出话了,常妈一转身,他抓住门就要关上,常妈却转过身,啰嗦道:“你办完事后要冲水的,夏天不冲水很臭的。”耿直还没来得及愤怒,常妈已经转身离去,还小心带上门。耿直气得尿都快没了。

常妈推门进客房,就见舒露坐在床上抹眼泪,舒曼束手无措,见常妈进来求助道:“常妈妈,姐姐怎么了嘛?进来就哭,怎么劝也不行,不会从上海跑到北京专门来生我气的吧!”常妈拽着舒曼走到角落里,低声道:“你姐姐是看到你过得好羡慕你呀,哎呀,你的命就是好呀。”舒曼瞪大眼睛:“我命好?从小到大你和妈妈爸爸都疼姐姐,她比我漂亮,比我聪明,比我会读书,现在又是我命好啦?搞什么搞呀?”常妈还没说话,舒露抽泣道:“漂亮、聪明、会读书有什么用?时代变了,都不好用了,现在只有耿直那些老粗才吃得开!你顺应时代你肯下嫁,你当然命好。”舒曼生气了:“耿直是我爱人,你是要挑拨我们夫妻矛盾吗?我跟你讲,你再讲这种话我真跟你翻脸的!”舒曼回身就走,舒露也吼:“你凶什么凶!嫁了当官的了不起

吗?”舒曼急:“你再讲!”常妈急,一手拽舒曼,一手拦舒露,大吼一声:“大小姐、二小姐,不要吵啦!”舒曼和舒露同时伸手要拦:“叫什么啦!”常妈紧张得直打自己嘴:“要死啦,不能急,一急就说错话了,小曼,你姐姐、姐夫现在很难的,你好好给姑爷讲一下,帮帮你姐姐。”舒露又开始流泪,舒曼一屁股坐下:“姐,你怎么啦?”舒曼听完姐姐的事,悄然进自己的卧室,把一袋东西放到角落。耿直忽地坐起:“这常妈妈是做什么的?还叫你们小姐?”舒曼坐到床上,神情尴尬:“唉,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然后推推耿直,“跟你说点事儿。”耿直睡眼蒙眬:“老婆,那甜甜的杭州菜我吃不饱,我饿,我要到梦里吃几口驴肉,啥事儿,明天说。”舒曼摇耿直:“我姐急着呢。”耿直醒了:“你姐?”舒曼仰面朝天躺着:“我姐从小比我优秀,南洋理工大学英文系女才子,我姐夫也是物理系高材生,我们两家是世家,姐姐、姐夫从小就在一起,青梅竹马,可自从我姐姐结婚,两人就没过上好日子,我姐夫家成分有点高。”耿直:“多高?”舒曼:“南洋那边的资本家。”耿直:“多大资本家?”舒曼比画着:“就这么大吧。”舒曼两手比画着圈子越比画越大,耿直眼睛也越睁越圆。舒曼接着说:“总之我这姐夫毕业回国后走到哪儿都不被重用,最好的时候也不过是中学教师而已,人又恃才傲物,心比天高,跟领导关系不好,两人感情是好的,可知识分子最讲究事业,事业不顺,也经常吵架,她这次来北京,目的有二,一是送我走,二是想求你。”耿直:“求我?”舒曼转身看耿直:“我跟她讲,你没有那么大能力的,你当兵出身,又不认识地方领导的。”耿直打断:“要我干什么?”舒曼不好意思着,起床下地,将刚才拿进来的一个礼品盒拎起:“喏。”耿直不懂:“喏?什么意思?”舒曼放下礼品盒,声音很低:“要你帮她们调动工作啦,这是要送人的礼品,不晓得呀。”耿直:“不晓得,不晓得,我们调动工作都是听组织分配呀,他要往哪儿调?”舒曼别扭:“哎呀,当然是从上海往北京调啦,不是跟你讲,我姐夫成分高,在单位受歧视,领导天天给小鞋穿,受不了,又不认识什么人,只好求我,也就是求你啦,我都跟我姐讲过了,我们帮不了。”耿直说不出话:“你得让我想想,我从来没做过这种事。”耿直平生头一回送礼,他拎着礼品袋像拎个炸药包,那东西越来越沉,他越走越别扭,抬手塞到舒曼手里,舒曼:“男同志你不拿东西,让我女同志拿呀,真不像话!”耿直一本正经:“这话就不对,新社会提倡男女平等,男同志能干的,女同志也能干,你们政治学习没学过?”

舒曼冷笑:“算了吧,别讲歪理了,你就是要面子!”耿直:“老婆,你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含糊,可这种求人送礼也太、太、太丢人了。”舒曼:“给楚建又不是给别人,有什么丢人的?求人家帮这么大忙,总要表示一下嘛!”耿直叹口气:“跟你说多少遍了!就是给他才丢人呢!我们什么关系?战场上生死兄弟!”舒曼:“我也跟你说多少遍了!楚建自己办不了这件事,他也得托关系求人,总不能让人家又帮忙又搭东西吧?”耿直在公共汽车前停下:“得得得,说不过你!赶紧回去吧!”耿直来到总部机关大门口,不远处有哨兵站岗,不时有军人进出。耿直默默看着,神情黯然。

楚建快步从大门走出:“站在这儿干什么?快跟我进去!”耿直摇摇头:“我一个老百姓,不想进这种地方!”楚建笑道:“是怕受刺激吧?”耿直把礼品递给楚建:“少废话,拿了东西走人!”楚建:“哟,这是干什么呀?”耿直:“你帮我大姨子调动工作,总要求人的。”楚建故作正经地:“这可是不好的风气,我们部队可不讲这个。”耿直突然发作:“你少废话!你以为我愿意给你!愿意到这种地方散德性呀?我们家大姨子正经名牌大学毕业,是国家急需的人才!让你帮忙是给你一次立功的机会!”楚建点头微笑:“这就对了,这才是英雄营长的风采嘛!”耿直叹口气:“我说这身军装穿你身上怎么这么别扭呢?”几天过去了,早上耿直懒懒地从床上起来正要出门,就听见门外舒露说话的声音,她似乎有意说得很清楚:“怎么会这么难的啦,我们又不是什么社会闲杂人员,我们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级人才,首都建设很需要我们这种人才的,我看还是他不上心吧,你再催催好吧,我和你姐夫不是万不得已,不会求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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