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辛修甫和王小屏来看章秋谷,提到了卧云阁,经过两个人的一番提醒,章秋谷方才想起那段云烟往事。
王小屏道:“是这样的,我和修甫昨天两点钟到南诚信去找个朋友,恰巧就遇见了她。我和修甫和她只见过一面,模模糊糊的一时记不起来,她倒是一眼就认出来我们了。我们和她谈了半天,她说如今搬到法马路去了,再三再四的和我们说,要请你去一趟。今天下午四点钟,她在南诚信等着,要我们约了你,大家一同到她那里去。她倒是很恳切的样子,一定要我们和你同去,说是有什么紧要的话要和你说。我和修甫答应了她,讲明今天和你一同到南诚信去,所以我们两个人特地前来邀请你一起去。这个时候已经差不多有三点多钟,我们就此启程如何?”
章秋谷忽然笑道:“我倒是忘了,还没有和你们贺喜。”
辛修甫和王小屏都愕然不解,辛修甫道:“我们有什么喜事,要你贺喜?”
章秋谷笑道:“你们两个新做了卧云阁女东家的伙计,头衔新晋,封号荣加,堂堂的二品封典,松翎绿顶,荣耀非常,怎么不要和你们贺喜呢?”
这几句话,把辛修甫和王小屏说得都狂笑起来。
王小屏笑着说道:“你这个人委实的可恶,我们辛辛苦苦的给你带信,不指望你的酬谢罢了,你反倒要取笑我们,把我们当做烧汤乌龟,天下那有这般的道理?”
章秋谷笑道:“你们既没有当他的伙计,为什么要拼命的替他拉客人?”
辛修甫微微一笑,对着章秋谷道:“我们已经来了多时,骂也给你骂了,取笑也给你取笑了,我们就算是个伙计,来请你这个客人的,就请你和我们一同去吧。”
章秋谷摇头笑道:“不过是大家打个哈哈,开开玩笑罢了。”
王小屏连忙拦住他道:“好了好了,别闹了,赶紧走吧!”
章秋谷故意问道:“去什么地方?”
王小屏很鄙视地斜了一眼章秋谷道:“你不用装胡涂,装胡涂也不中用!”
章秋谷笑道:“我不是装胡涂,委实是这几天还不能出门,只好改天再奉陪你们了。”
王小屏道:“你要说谎也不是这般说法的。你说这几天不能出门,昨天晚上在陆丽娟那里吃晚饭的是哪一个?”
章秋谷笑道:“昨天觉得精神好些,所以到陆丽娟那里去坐了一回儿。今天忽然又觉得精神不济起来,所以不能出门。这个算不得说谎。”
王小屏听了,一时说不出什么来,只得说道:“我们昨天已经一口应许了她,一定带你同去。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委屈你和我去一趟了。”
章秋谷听了便立起身来,对着王小屏打了一拱道:“对不起,我今天当真不能出去,先给你陪个礼好不好?”
王小屏听了,佯作着急地说道:“你去不去的不干我的事,但是我昨天在她面前拍着胸脯一力担承的,今天你不肯去,我好象面子上有些不好看。更何况她和我说明,只要把你带到南诚信去,她便重重的送我一分酬仪。如今你不去,连我的酬仪都得不到了,你这不是挡我的财路吗?”
章秋谷听了一笑,也不开口。
辛修甫看着着急的王小屏,还以为他是当真了,没看到王小屏嘴角的嘻笑,便是劝道:“你怎么就较真起来?他这是纯心戏耍我们呢。”
王小屏哈哈笑道:“我也是开玩笑,哪是当真的。不过想来,如今官府的那班饭桶办起公事来,只知道一味的拼命要钱,却是不顾国民利益。‘利令智昏’,古人的话果然不错。”
章秋谷笑道:“我们就是开开玩笑,你怎么忽然就发出这样的感慨来,足见你是个古文家,讲的话都是胎息《史》《汉》的。”
王小屏不觉笑道:“算了吧,不开玩笑了。你要是去,我们就一同去;你若是不去,时侯不早了,我们就要少陪了。”
章秋谷不语,把桌子上的电铃一按,“噶啷啷”的响了一阵。
门帘掀起,刘升走了进来,章秋谷叫他去楼上取自己外套来。因为母亲和张菡露出门了,只有陈文仙在家,章秋谷叫刘升跟姨奶奶说一声,自己要和朋友出门。
辛修甫便向王小屏道:“如何?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去的。”
章秋谷微笑不语。
一会儿,刘升取来了外套,章秋谷穿好,三个人一同出门,坐上章秋谷自家的马车,不到一刻,便到了法大马路南诚信门外。章秋谷打发马车回憔翠园。
这个南诚信是个很大的吸大烟集散地,也是住家野鸡的总会。上海的那些野鸡女闾,只有那些住家的野鸡里着实有几个出色的,大马路长裕里的已经差了好些,那些在四马路拉客人的野鸡都是些下等的蹩脚货。所以上海的那些爱玩野鸡的人,稍微有些身份的,都是到南诚信去物色那些住家的野鸡。每天下午四点钟的时候,那些野鸡便接踵而来,老的少的,妍的媸的,好似在海滩上晒蚌蛤一般,挤得个层层叠叠。
章秋谷等人来的时候,正是那些野鸡出来揽客的时候。
章秋谷同辛修甫等人走到南诚信第二层楼上,蓦然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丽人从斜刺里慢慢的走过来。
章秋谷远远的看着,以为是那位卧云阁的东家,便紧着抢过几步,想要和她说话。哪里知道走到面前,两人的眼风刚刚碰了一个正着。那丽人见了章秋谷,秋波一荡,就是吃惊加意外加欣喜。
章秋谷见了不觉就是愣了一下,自己认错人了,原来不是那位卧云阁的东家,而是一个袅袅婷婷的少妇。只见这少妇身上穿着一件湖色熟罗夹袄,下着玄色绉纱夹裤,内家结束,雅淡梳妆。盈盈宝靥,经酣春晓之花;浅浅蛾眉,黛画初三之月。纤腰约素,莲步凌波,大大方方的走过来;没有一些儿小家子的气派,觉得另有一种雍容华贵的丰神,竟像个大家眷属一般。却是皱着眉头,垂着眼睛,无精打彩的好象有心事的样子。
章秋谷和她擦肩走过,细细的打量一回,心中暗想这个人怎么这般面熟,看她这个样子,想来是有什么苦恼吧。红颜薄命,从古以来都是如此。
正在这个时候,就见那丽人忽然回转身来,抢行几步,把章秋谷等几个人着着实实的看了几眼,忽然对着辛修甫说道:“阿呀,辛老爷嘛!多时不见,着实是不认得了!”
辛修甫也猛然想起道:“你是北京的赛金花!听说你吃了官司,回到苏州去了,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赛金花听了,叹一口气道:“我的事情,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清,你要是有空,就到我的小房间里向坐坐,等我慢慢的和你说吧。”
辛修甫听了点点头,便同赛金花走到左首的一间房内,大家坐下。
章秋谷到了这个时候,方才想起这个北京城中香名鼎鼎的赛金花来,便笑着对她说道:“你认不认得我?”
赛金花看了章秋谷一眼道:“面熟是面熟,倒是想不起来了。”
章秋谷笑道:“四年之前,你在天津东天保的时候,我在你那里打过一场牌。只怕你贵人多忘事,记不得我这样一个人了。”
赛金花听了,又抬起眼睛来看了章秋谷一眼,忽然面上一红道:“原来你是章二少嘛!那时候你去了一次,就再也不到我这里来了,我倒是一直心里记挂着,只是你长高了太多,我都认不出来了呢。”
章秋谷笑道:“多谢,多谢!不敢当。”
王小屏在旁看了,扑哧的一笑。
赛金花察觉,连忙说道:“你也是一直照应我这个老客人,本来就应该记着的,不用这般客气。”说到这里,便又回过头来向辛修甫道,“说起我的事情来,可真是作孽呀。”
赛金花说到这里,章秋谷插嘴说道:“我自从出京以后,在天津听到你遇了官司,后来又听说你回苏州去了,这究竟怎么回事?你方不方便给我们大家讲讲?”
赛金花听了,便把自己的事情大略的说了一遍。
原来这个赛金花,就是那以前的状元夫人傅钰莲、后来的江南名妓曹梦兰、议和大臣赛二爷,在我们中国历史上,都是很有些名气的。
那傅钰莲的故事,在一部《孽海花》的小说里,讲述得明明白白,把那位状元公改了个名字叫金雯青,把傅钰莲改了个名字叫傅彩云。后来这位状元公死了,这傅钰莲正是水嫩葱翠一般的年纪,哪里守得住寡居,那位状元公的太太也知道她万万不是个守节的人,便给了她几千银子,打发她出去了。
傅钰莲自从出来之后,便改了个名字叫曹梦兰,到上海去重做生意。枇杷花下,倒也车马如云,并不寂寞。
这个傅钰莲本来是个色艺双绝的名妓,做起生意来自然十分顺手。一些客人知道她是那位殿撰公的姨太太,大家都还赶着她叫状元夫人,这状元夫人曹梦兰的声名便大燥起来。
过了几年,曹梦兰的年纪渐渐的大起来,生意也渐渐的萧条起来。曹梦兰心中着急,听人说天津地方的生意很是好做,便又改了个名字叫赛金花,到天津去做了几年。果然是香名大噪,着实是多赚了几个钱。便买了几个年少的女孩,到京城里开了一家堂子,赛金花便做起老鸨来。
正是:绛唇珠袖,十年烟月之狂;泥玉焚兰,一觉风尘之梦。
赛金花,晚清第一名妓,赫赫有名的人物。历史上的赛金花,曾经随其丈夫以公使夫人的身份出任俄罗斯、德国、荷兰等驻外大使。归国后,丈夫病逝,而她再次堕入风尘。但是在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时,却是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详情究竟如何,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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