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跟着盛凌一起去的霍震天,因有人干扰,被困在以奇门之术摆成的阵法内。
一个多时辰后,才得脱困。
待他施展轻功到废宅时,新娘如青身上已经被割了几十道血口,眸子紧闭,流出的血在身前氤出一滩不详的暗红色。
新郎盛凌身上,也有几道伤口。
他的脸上,则是不可置信,和浓郁的哀伤。
一个墨袍男人,手中一柄软剑,站在如青身边,好像在看什么有趣的事情。
还有个白衣女子,短匕在手,一动不动,仿如泥塑木雕一般。
“如青!”
霍震天急忙闪身至如青面前,刚要测她脉搏,便被墨袍男人挡住了。
这一声,倒是让如青的羽睫颤颤,缓缓张开了双眸。
她眉头紧锁,似是痛极。
惨白的唇蠕动许久,霍震天才看出她说的是个“盛”字。
“他无事。”
听到他这么说,如青小小呼出一口气。
“可你就有事了。在你晕过去时,我听到一个有趣的故事,要听听吗?”
墨袍男人不理会如青细微摇晃着的头颅,也不看霍震天怒焰滔天的虎目,径自道:“她不是如青,她才是。”
他第一次指的是旁边的如青,第二次指的,是白衣女子。
在墨袍男人说话之际,霍震天凌空一指,点了如青穴道为她止血。
“胡言!”
霍震天瞪视墨袍男人一眼,愤言道。
如青眸子里,闪过一抹异色。
“你是不是想说,真正的如青已经死了,怎么会又出现一个如青?”
白衣女子回头,哑声道。
“休得乱语!我义女如青就在这儿,怎么会死了?”
霍震天话音还没落,白衣女子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满面通红,甚至咳喘了几声,才又道:
“义女?江湖上冷血无情的霍震天,怎么就忽然间,如此轻易便认了义女?还是在霍思思尸骨未寒之际?你们父女俩一唱一和,真是演了一出好戏啊。”
盛凌还没消化此“如青”非彼“如青”的消息,白衣女子又将他这池乱水,搅得更浑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由大吼一声道。
“西域有一秘药,名曰蔓萝散。”
白衣女子这句话方说出口,墨袍男人一阵风似的刮到她身边,软剑架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冷声问道:
“你从何处得知的蔓萝散?”
霍震天在听到蔓萝散时,面色亦变了。
白衣女子用匕首隔开软剑,平静道:“我娘年轻时,容颜有损。后寻来蔓萝散,方得恢复。”
墨袍男人眸中红芒闪过,一手撑住太阳穴,似是头疼难耐。
白衣女子不为所动,继续道:“蔓萝散无色无味,可用来浸泡面具。经它浸泡后再佩戴的面具,只需一天便会与佩戴者真正的脸融为一体。佩戴者会慢慢失去本来模样,变得与面具一样。但时间一长,内脏会被腐蚀,直至肠穿肚烂而亡。”
“若戴上面具的三日内服用碧水丹,则不会有此后顾之忧。但碧水丹早已失传,唯有蔓萝散,仍存于世。”
“那岂非无药可解?”盛凌的声音带着颤抖,本就无甚血色的唇,愈发苍白。
“有。盛哥哥,我现在便是服了解药的样子,你喜欢吗?”
“我……”
盛凌哑声,不知如何作答。
“你到底是喜欢我的脸,还是喜欢我的人?”
白衣女子纤指点着唇瓣,问道。
盛凌眼神飘忽,轻咳一声。
“你娘可曾告诉你,她容颜因何有损?”
墨袍男人头疼似是稍减,眸色灼灼。
“左脸颊上,一片鲜红似血的胎记。我娘说,宁愿这片胎记仍在脸上,这样,她就能和最爱的人相守,而不至于……”
说到这儿,白衣女子声音愈发嘶哑,似粗砺的石子磨过路面:“被霍震天这个畜生糟蹋!”
“你是恰丝丽的女儿?!”
霍震天没想到,这白衣女子与他,还有这等渊源。
怪不得他看到如青的脸时,会有似曾相识之感。
思思更肖似他一些,英气十足,如青肖母多些,美艳无双。
“那你与思思岂不是……”
“你以为,你那宝贝女儿霍思思,是如何得到的蔓萝散?”
白衣女子冷笑:“我娘生下她后没多久,她就被你抢走了。后来,即使我娘嫁给我爹,仍然记挂着此事。生下我后没几年,便郁郁而终。”
“我来到中原,本为寻找妹妹。阴差阳错下堕入风尘,幸而遇到盛哥哥。”
白衣女子苍白容色晕红一瞬,便又褪尽。
“直到霍思思找上门来,我才知道我以为的良人,竟是她的未来夫婿。而她,则是我娘到死也在心心念念着的,我的妹妹。”
“你怎么确定,她是你妹妹?”盛凌忽然打断她,问道。
“我娘说,霍思思和我,锁骨处都有一朵梅花形的胎记。她来找我时,拉扯之间,我见到了她锁骨处,与我身上如出一辙的胎记。”
“你不是我姐姐,我只有爹,没有娘!”
霍思思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嘶喊一声,紧接着,拉风箱似的喘着粗气。
“对,所以在我告知你时,你假意欢喜与我相认,引我拿出蔓萝散。又用我告诉你的方法做出面具,将浸泡了蔓萝散的面具覆到我的脸上!”
“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没有贴着绘有你面容的面具死去,反而变成了寒栖的模样?”
霍思思之所以让寒栖去春风楼,一方面为了让如青的失踪不那么突兀;另一方面,则是想让寒栖“处理”了如青。
白衣女子面露古怪之色:“你只知面具可以人脸为模,拓制而成。却不知人脸亦可为面具。”
“即使佩戴上浸了蔓萝散的面具,我仍可以再戴一层真正的‘人脸’面具。而寒栖,则覆着一张和你的脸一模一样的面具,完成了‘你’的死亡意愿。反正真正的你未死,只是换了张脸。这样既能嫁给盛凌,又不至于伤了你爹和盛凌的和气,还能不让你爹伤心,一举多得。”
“不过。”白衣女子话锋一转,“你可不舍得死,所以戴的面具,并未浸泡蔓萝散。只是现在这般失血过多,能不能活下去,尚未可知。”
“我一定可以活下去!爹,替我杀了她,杀了她啊!”
霍震天闻言,一个纵身来到白衣女子,真正的如青面前。
他一双肉掌还未碰到如青,就被人截住了。
“原来是你。我与恰丝丽青梅竹马,情意深浓。她因面上胎记不肯嫁我,我四处搜罗,终找到制作蔓萝散与碧水丹的方子。”
“可找寻最后一味药材的时候,我不慎受了重伤。在我炼好丹药,制好面具,送到恰丝丽手里,只来得及教她如何使用,就彻底陷入昏迷。”
可叹恰丝丽本就生得美艳,那红痕一除,当真容色倾城。
还没来得及让墨袍男人看上一眼,恰丝丽就被路过西域,对她惊为天人的霍震天糟蹋了。
本来,墨袍男人昏迷前最后听到的,是恰丝丽说等他醒后就嫁给他。
可他醒转之后,恰丝丽早就嫁了他人。那人,便是如青的父亲。嫁人的原因,恰丝丽怎么都不肯告诉他。原来竟是因为被人毁了清白。
后来,他因为情伤,练功走火入魔。
即使他很快压制住,即使在此之后,恰丝丽的脸都模糊了不少,只名字还清晰地印在心里。
一到他与恰丝丽约定的日子,他就见不得别人成亲。
这次,恰巧被盛凌他们赶上了。
如青没想到,墨袍男人与她娘,还有这样的缘分。
霍震天亦没想到,这看似武功深不可测的人,和那个西域美人恰丝丽居然是青梅竹马。
不过,管他是什么,最终只会成为他霍震天掌下亡魂。
心里一阵发狠,霍震天肉掌上浸染一层红光,整个大了一圈。
墨袍男人软剑挽出数朵剑花,一片白光闪耀,霎时笼罩住霍震天。
二人鏖战数百回合后,墨袍男人棋高一着,一剑挑断了霍震天双手手筋。
“爹!”
霍思思眸含清泪,恨不得生吞了墨袍男人。
墨袍男人唇角一弯,直接结果了霍震天。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盛哥,替我杀了他啊!”
盛凌握着剑,眼角余光瞟了霍思思一眼,便转向了如青。
“您可以带我走吗?”
如青跪在墨袍男人面前,水润的眸子里,空茫一片。
“不报仇了?”
如青摇摇头,她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盛凌虽是罪魁祸首,她亦不是全然没有责任。在他身上扎的这几刀,够了。
至于霍思思,怎么说也是与她一母所出,现在因她身受重伤,又失了父亲,对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冤冤相报何时了,就这样吧。
墨袍男人点点头,示意如青起身。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所废宅。
盛凌抬腿想跟上去,霍思思撕心裂肺的哭声,止住了他的脚步。
他叹了口气,慢慢走到霍思思身边,解开她身上的绳子后,将她背在背上。
摇摇晃晃地,也离开了废宅。
霍震天的尸首,他会着人来收的。
他与如青,终究还是有缘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