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妫的嘴抿得严丝合缝,就是不肯给准信。
淑姜恨得牙痒,这才知道,就算打架能打赢,也敌不过这暗地里使绊子。
一边,媚己见是没法再说下去,只得拉着淑姜退出月妫的屋子。
才出来,两人便见院外灯火烁烁而来,是青姚和楚妘回转水云院,掌灯人正是涂山神女手下那几个巫僮。
两下照面,青姚抬手示意,那些巫僮便乖巧离去。
淑姜看了下青姚,又不觉缩回目光,仿佛做错了什么事般,楚妘则大大方方打招呼道,“淑姜小巫、媚己小巫,真巧。”
青姚盯着淑姜,口气略有些责备道,“看来是吃了闭门羹。”
媚己微微欠身行礼道,“是有些不太顺利,两位小巫回得也是晚,辛苦了。”
不知为何,淑姜总觉得青姚的脸色变了变,楚妘依旧神态自若地答道,“是啊,去了趟辟雍,回来后又同邑宗大人、神女大人说了些事,所以有些晚了。”
楚妘的回答,出乎淑姜意料,她当下也没多想,脱口问道,“辟雍?为何去辟雍?”
“阿淑……”
媚己轻声唤住淑姜,青姚却冷笑道,“媚己小巫,你特意提我们回来晚了,不就是想知道我们做了什么吗?”
这个青姚,和月妫一样难伺候!
见青姚不悦,淑姜求助地看向楚妘,楚妘只是抿嘴,笑容中透着几分坏心,几分鼓动,于是,淑姜干脆破罐破摔道,“那青姚小巫可以告诉我们吗?”
青姚瞪了她一眼,“与你们何干?”随即转身就走,楚妘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们都有事做,我们也得做事啊,和辟雍那边联络,就由我和青姚负责。”
“原来如此。”淑姜点头,只是还不及多问,又听青姚冷冷唤了声“楚妘”,楚妘只得匆匆同两人回了礼,转身追去。
进屋后,淑姜的心思不由活络开了,她知道楚妘是帮着自己的,她说的话必有深意,想着想着,淑姜不由问道,“媚姐姐……,她们去辟雍联络什么?”
“秋祓禊的仪式,由社庙、辟雍合作完成,自然是要联络的,以免两边进度不一致。”媚己说着铺开竹简,又写了起来。
淑姜点点头,隐隐好似抓住了什么关窍,再凑过去看媚己写的东西,又是誊抄单子,不由奇怪道,“媚姐姐,为什么又要誊抄?”
“先备着,我怕月妫回头又弄丢了,她也没说什么意见,大改想必是没有的。”
“你怎么知道没有大改?”
“那天她和邑宗大人出去了那么久,应该不只是演示,多数还说了采办的情况,另外,这件事再拖下去对她也不利,她既然敢拖,就说明单子没大问题,否则,她早杀过来找我们算账了。”
“啊?”淑姜愣住了,好半天才道,“她……她怎么那么坏啊?”
媚己停了笔,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算坏吧,那天蔡大巫和邑宗大人都在,也省得我们再一级级报上去。”
“不是,媚姐姐,这是你熬夜做的,又花了时间修订的,她什么都不做,还推三阻四,回头直接拿了你的东西去邀功,简直欺人太甚!”
“阿淑,你要这么想,她拿去邀功才好,这样一来,就算她继续推脱,我们也可以先去按照这个报批定金,不会差太多的。”
淑姜点点头,既佩服媚己心思周到,又有些气馁,“这样做事也太费劲了吧,定金是可以去批了,量尺寸的事怎么办?”
媚己难得顽皮地眨了眨眼,逗淑姜道,“楚妘小巫不是告诉你了吗?”
“告诉我了?”淑姜看着媚己,将方才的对话想了又想,突然道,“是了,公子他们也要做衣服的……后日正好是戊休,让我想想……”
理了下思路,淑姜兴奋道,“我们可以去辟雍问问,公子们若也要采办衣物,那就刚好一起量尺寸,可以把他们约来别馆。”
媚己再度停笔,反问道,“应该由霍大娘跑去辟雍量衣才是,公子们何必来别馆?”
淑姜愣了愣,很快就明白了,小巫们若是知道公子们来,必然会巴巴地赶去别馆,可自己请公子们来,总得有些正当理由吧?
想了半天,淑姜有些犹豫道,“那个……公子们来了,我们就可以帮着公子们一起把这些事做掉,这个……不算干政吧?”
看着淑姜认真又不安的样子,媚己忍俊不禁道,“哪有这么严重,你想清楚就好,那明天……就拜托淑姜小巫和青姚小巫、楚妘小巫一起前往辟雍了。”
“媚姐姐不去吗?”话到口边,淑姜硬生生吞下“大公子或许在辟雍”这句。
媚己摇头,“不去了,明天我再盯盯月妫,无论如何,先把单子送去报批。”
淑姜点点头,有些沮丧道,“好,辟雍就交给我,我也只能做这些了。”
“阿淑,别气馁,比起洛邑,丰邑人少事少,你一时不习惯罢了。”
“媚姐姐,人少事少的,是不是不好?”
头一次,淑姜对丰邑那般安逸的日子感到了不妥,这段时日,她越发觉得,巫者之间不是比谁灵气强,会用巫方就可以的,做人做事,另有一番高下。
“也好,也不好,好的呢,可以心思专注无杂,不好的呢,世道不会一成不变,等有一天变化到来,可能会让你措手不及。”
淑姜自嘲道,“我现在就措手不及,媚姐姐,要没有你,我大概真的要被赶回周国了。”
媚己笑着摇头,“别把我说得那么好,对于月妫,我不也束手无策吗?一切都靠你啦。”
翌日一早,淑姜迫不及待地寻了楚妘,楚妘却为难道,“阿淑,我们也不是天天要联络的,这两天就不用去。”
话音刚落,青姚又在旁毫不留情地呛声道,“自己的事,不能自己去吗?又不是小孩子,要这个陪那个陪的。”
淑姜被青姚凶得有些莫名,好在青姚也只是脾气不好。
匆匆告别两人,淑姜自己要了马车向辟雍而去,到了半路,淑姜突然掩嘴笑了起来,是了,青姚这么生气,必然是和三殿下有关。
想起黄鹿林那幕,淑姜也是暗暗捏把汗,任谁被这样对待,都得结仇,想来青姚和殷受在辟雍里吵过了吧?
才下马车,淑姜突然听见一声熟悉的乐音,她不由停了脚步,有些恍惚。
是盆鼓之音。
乐音中突然流淌出回忆,几年前,在独木成岛的红树湖上,姬旦和夕墨就是打着盆鼓,教她唱《关雎》。
和红树湖上的不同,辟雍里传出的盆鼓音中,夹杂着击缶声,两下一合,少了湖上的空灵,多了几许热闹烟火气。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
歌声传来,淑姜脚步又是一顿,额上起了汗。
唱歌的人是殷受,这首《月出》应该是为青姚准备的。
淑姜深吸了口气,跟着侍者走了进去。
洛邑的辟雍很大,淑姜所进的,只是前殿花苑,方圆互周的主殿区,尚在后头,还有好一段路。
一路之上,草木森森,便是花开,也是素白浅黄,与这乐音很不搭调。
步入花苑之际,乐声骤然停下,淑姜抬眼看去,看见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包括姬发和熊狂,她镇定行礼道,“水云院小巫淑姜,见过殿下,见过诸位公子……”
“青姚小巫呢?”殷受众星捧月般地被围绕着,却无意气风发之态,懒懒散散地撑头斜身,手中拿着击缶的筷箸,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回殿下,青姚小巫今天没事,我有些事要办,所以过来了。”
说话间,感受到一束目光,淑姜下意识地和姬发对了眼,又避开去,只这一小动作,却被看似漫不经心地的殷受捕捉了去,调侃道,“是来办你家公子吗?”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哄笑,淑姜只觉一股热气冲上脸面,急道,“不是的,殿下莫要开玩笑,淑姜是来询问秋祓禊制衣之事……,若诸位公子还没采办,可以交由社庙一并采办。”
“不对啊,淑姜小巫,昨天我们拜托青姚小巫打理此事,她还骂我们不知廉耻,怎么今天让你来了?”边上的崇虎开了口。
淑姜这才知道,楚妘虽帮了自己,却也给自己挖了个坑,想必昨日,眼前这位殿下,借着由头调戏了青姚吧?
想通了这些,淑姜再度镇定下来道,“这些事青姚小巫并未同我说,眼下社庙之中,由我和媚己小巫负责采办,所以,淑姜特意过来询问,殿下和诸位公子是否愿意一并采办?”
“愿意啊。”殷受笑了笑,又转向崇虎,“只不过,这一次,我只观礼,牵牛主事的人是崇虎。”
淑姜又赶紧转向崇虎,崇虎到也没为难她,点了点头道,“能由淑姜小巫、媚己小巫一并代劳最好不过,对了,媚己小巫为何没来?”
看着崇虎一脸关切,淑姜有些噎住,这位公子在桑林里的表现,她可是尽收眼底,或许他是有点喜欢媚己,但这种喜欢只怕是虚有其表。
“媚姐姐,她另外有事,过不来,淑姜想着,后日就是戊休,能否麻烦诸位公子前往别馆,淑姜会安排商户匠人量衣。”
“哦,好,多谢了。”崇虎脸上先是有些失望,随即又缓和起来。
殷受不以为然,伸手击了下缶,“崇虎,先别急着谢,主动揽事上身,不是不安好心,就是遇到了麻烦,你觉得淑姜小巫是哪种?”
淑姜心头一跳,幸好崇虎只是笑道,“殿下说笑了,淑姜小巫愿意代劳,怎会是不安好心?”
殷受又击了下,“那就是遇到了麻烦,拿公子们做挡箭牌,我说的是也不是,淑姜小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