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学宫之行(上)

“邑宗大人……,淑姜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暮食过后,淑姜咽下最后一口饭,看着菀风好半天,终于开了口。

菀风应是早看出了淑姜有心事,可她既不鼓励,也不拒绝,只是静静地等着淑姜做出“要不要开口”的抉择。

淑姜开口后,屋里的灯倏地亮了,菀风吩咐道,“收拾了碗筷再过来说。”

淑姜心里一阵松快,猫儿似的杏眼,映着灯苗忽闪,而菀风看着少女低头麻利地收拾起来,唇边闪过一丝笑意。

待淑姜再进屋后,看到的依旧是那个正经端坐的邑宗大人,这位邑宗大人只简短地吐出两个字,“问吧。”

“邑宗大人,相弘鸟到底是什么?”

“是妖。”

“妖……是什么?”

“天地有常,比如春夏秋冬,生灵有常,比如生老病死,反常即为妖。”

“那神……”察觉自己想法太过大胆,淑姜才说了两个字就不敢再说下去。

菀风却不以为意道,“神也有生老病死。”

啊?是吗?这好像和传说中的不一样。

淑姜疑惑了,她每年都会和父兄拜社树,拜神,印象中神应该是不死不灭的吧?

“凡人一百二十寿,三十为少,六十为壮,九十为老,百二为终,神,或以六十为少,或以千年为壮,因寿命长,才看起来像是不死不灭,就如同社树一般。”

说到社树,淑姜一下懂了。

大商邑的社树据说有两百岁,这社树每年花开结果,全无老态。而有些树,长到一定年限就不再开花结果,等到连新叶都长不出,那就是枯死了,吕奇带她看过这样的树,比较起来,社树算是树中之神了。

这样的神……好像和想象中的差了些,淑姜不由嗫嚅道,“所以……神也会死吗?”

“死亡并非终点,人亡,循环于天地间,神亡,循环于天地外。”

“天地外?”

“想知道天地外是怎样的?”

“是的,家宗大人。”

“这个,我也不知道。”

“……”

“人亡,魂归天,魄归地,天地再生新魂魄,这我都见过,以后,你也会见到,但神亡,谁也没见过,基本上,也不会有人见得着,不是吗?”

这到是,想要看见神亡,要么时机刚好,要么活得比神更长。

对话结束后,屋里静了下来,见菀风不说话,淑姜才察觉到话题被自己扯远了,又赶紧问,“那妖的反常,是不死吗?”

“生老病死皆有可能反常,也皆有可能成妖,你遇到的相弘鸟,是死后凭借执念,寄于异类之躯成妖。”

“所以……,它是坏的?”

“这就要看它做了什么,以及……它的执念是什么了?”

淑姜愣住了,她以为菀风那夜驱走相弘鸟,定然是因为这相弘鸟是坏的,可此时听到菀风说来,似乎并不确定这妖物的善恶。

看出少女的疑惑,菀风垂眼,似是哀怜,终究给了她一个答案,“如果你是在问我的看法,我只能说,妖就是妖,为了一个执念,它们既可以为恶,也可以为善,总之不择手段,因此它们的行为,已不能简单地用好坏来断定,也因此才令人迷惑。”

“我……”淑姜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她总算明白相弘鸟的言行为何如此矛盾了,渭水之上,相弘鸟应该是好意提点,但宁雨之说,它分明撒了谎。

“分辨不清,就远离迷惑,不要被牵着走,时间一到,自然就能看清了,还有问题吗?”

淑姜闻言豁然开朗,心中也立时对菀风崇拜地五体投地,她还在费神想着如何分辨,菀风的答案已然超越了她所有能想到的办法。

“没问题了,多谢邑宗大人的教诲,淑姜告退。”少女的神情不再迷惘,今夜她总算能睡个踏实觉。

夜里,淑姜握着玉佩,念起父兄,更加坚定,她要远离迷惑,不可被牵着走,至于周国,至于菀风,淑姜打心底起,喜欢上了这里的一切……

又两日,天愈发好转起来,湛蓝的天际,甚至没有一丝云彩,花木向阳,一切欣欣向荣。立在山樱树下,淑姜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愈发觉得自己远离迷惑是对的,记得梦里,这相弘鸟还企图挑拨自己和菀风的关系,果然是要迷惑自己吧。

这一日,散步回去后,菀风没再让淑姜出去采桃胶,而是郑重地领着淑姜沐浴梳发,并让淑姜穿上那套她自己缝的青衣,接着,菀风又让淑姜把这些时日来学的礼仪一一练习。

淑姜明白,该去学宫了。

次日清早,做完功课,用过早食,菀风让淑姜用香汤漱了口,随即让她装上满满一篮桃胶,系好令牌,并嘱咐她尽量少在学宫逗留,便放了她独自出门。

一路上,淑姜不免忐忑,她不知菀风为何不陪着自己去,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去学宫,又是去见大人物,与其怕她出错,陪着她不是更好吗?

走了一段路,淑姜发觉自己气息有些散乱,便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待气息平稳,又继续赶路。

走着走着,日头升高,淑姜却不觉累,也不觉十分晒,周身似有清风隐隐,淑姜这才发觉,修炼时日虽短,但已初见成效,于是,她愈发收敛了心思,心中也不再忐忑。

临到学宫附近的小湖边,淑姜又停下来休息,同时再度收整自己,只是看向学宫时,淑姜不免对那两位大人物思绪万千,尤其是那位四公子姬旦。

召叔母她是没得比较,没法多想,可姬旦,她却有参照人物。

周国四大公子,她已见过两个。

二公子姬发带兵,他的人便如同他腰上悬着的剑,即使不出鞘也能让人感受到冷酷锋锐。

三公子姬鲜,长得好看,但好像除了灵女若风,这位公子谁都不放在心上亦不放在眼里,便是对自己的二哥姬发,也有些冷淡疏离。

至于大公子姬考,人称伯邑考,人们口耳相传的,皆是这位公子的美德与贤能。

三位公子各有不同,四公子姬旦又会是怎样一个人?

有了好奇,淑姜心里最后一点怕生的念头也不见了,她起身深吸一口气,向着学宫外绿树成荫的甬道走去。

还没到门口,守卫已是主动招呼道,“小姑娘,你就是阿菀大人新收的巫僮吧?”

青衣提蓝,腰系令牌,淑姜的打扮,足以说明她的身份。

听守卫的称呼,这位冷口冷面的邑宗大人,似乎人缘不错,淑姜乖巧地解下令牌,递上道,“兵大哥,劳驾,我是来给女史大人送桃胶的。”

“知道知道,进去吧,进去后啊,会有人——”

“来了吗?我带她进去!”

一个身影突然闪了出来,把淑姜吓一跳。

来人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穿灰褐色细葛服,样貌英气,但晒得黑,人又高瘦,显得手长脚长,皮猴一般,一看就是不安份的主。

“哦,是南宫少主啊……”守卫看了看这位突然而至的少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位南宫少主却已自说自话拉起淑姜的手,昂首道,“没事,我带她去见女史大人。”

守卫颇为无奈地看了看这少年,同淑姜道,“小姑娘,那……你就同南宫少主走吧。”

淑姜懵了,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这位南宫少主拉走了。

不是来见召叔母和姬旦的吗?这个南宫少主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一路走去,曲曲折折的廊庑,让淑姜早已不知身在何处,耳边少年的声音则响个不停。

“怎么一个人来了,阿菀呢?”

“我知道你的,你叫淑姜,是阿菀救回来的小巫僮,以后我就叫你阿淑吧。”

“也真稀奇,她竟然收巫僮了。”

“对了,我叫南宫括,是阿旦的伴读,阿旦你知道的吧?就是四公子。”

“咱们先去见召叔母,就是那位女史大人,送了桃胶后,括哥哥带你玩。”

一会儿的功夫,这名少年就从南宫少主,变成了南宫括,再变成了括哥哥,这变化来得太过突然,让淑姜无所适从,几次张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南宫括到底什么人啊?

见一路上侍者皆对南宫括恭敬行礼,淑姜明白,此人来头不小,对了,他说他是四公子的伴读,伴读又是什么?

带着满肚子疑惑,淑姜终于被带到了召叔母面前。

召叔母面上看着年轻,明眸若秋水,但鬓发却早早染了一丝风霜,这一丝风霜并未让她显老,反是凭添了一份优雅娴静,她的声音更如琴音沉远,自带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行礼过后,见淑姜跪坐在那里,提着篮子,尚未从茫然中恢复,召叔母看了一眼南宫括,略有些责备道,“阿括,淑姜是第一次来,你这样会把人吓到的。”

听到自己的名字,淑姜总算反应过来,连忙放下篮子说明来意。

召叔母笑着唤来侍女,并亲切嘱咐淑姜稍等片刻。

不大会儿,一名侍女端着托盘取走了桃胶,另一名侍女则取了贝钱,在淑姜面前细细数过,随后,那侍女把钱装入一个精致的钱袋,并帮淑姜系在腰上。

之后,召叔母又寒暄了几句,同淑姜道,“第一次来,就多留会儿,阿括,带她去四公子那里坐坐,一会儿煮了桃胶,我会派人送来。”

这……,菀风关照自己不要逗留的……,淑姜为难地看向召叔母。

召叔母体贴道,“无妨,是我留的你,不过是吃碗桃胶的工夫,不会耽搁太久,阿菀啊,就是太客气了。”

话到这份上,淑姜只能接受,被南宫括带出去后,南宫括却并不急着去找姬旦,而是带着淑姜走到一处,拦下一名侍者问,“四公子那边……,那两个走了没?”

侍者行礼,看着有些头痛道,“回南宫少主,二公子和熊少主刚出来,正要离开……”

话音未落,淑姜已是远远看到了侍者口中所说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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