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姜拉住虢小小,不让她出去。
脚步声远去,雅室门再开,小怜面色不佳地入内行礼道,“房间已备下,请邑主随我来。”
见识过费来的嚣张,虢小小也不计较小怜的失礼,反是忍不住关心道,“你家主人……还好吧。”
小怜惨然一笑,清秀的面庞尽是愁色,“主人心大,去暖房挑花了,费邑正丧礼上用。”
到房门前,淑姜体贴道,“这里有小小照顾我,小怜姑娘有事就去忙吧。”
小怜看了眼淑姜,神色缓和了许多,“邑主客气,有事尽管吩咐,小小知道我在哪儿。”
门关上后,淑姜问道,“你们俩认识?”
虢小小回道,“公子和费仲有往来,这个花苑我经常来。”
“曹侯竟如此随意?”
“邑主,这座东苑就是用来随意的,没看费仲都成了花匠吗?”
“他阿母……”
“女奴,拿那些臭男人的话来说,自是不干不净,哼,也不瞧瞧他们自己那缺德样,没他们的缺德,哪来这些不堪的女奴!”
淑姜叹了口气,脑中闪过了赤乌大妃,又问道,“那……费师长还肯认费仲?”
“据说费廉喜欢这女子,收在身边做了侍从一年后才有的身孕,直到青阳夫人相逼……不谈了,对了,邑主,我发觉这男人啊到底随母亲多些,你看看费仲那张脸,穿上女装,除了人高点,活脱脱一名美娇娘,费来就比较像青阳夫人了……”
淑姜沉默,她既没见过青阳夫人也没见过费来,只想起薄姑佳临走前匆忙交待的话。
“阿淑,青阳夫人多疑,所以我会同她说举荐杨戬以及曹国吕望,她盘算之下定会让我换下你阿爹,届时你再略微推脱一下,方成此事。”
自雅室后山密道而出的薄姑佳,正是去见青阳夫人了。
只没想到费来和薄姑盈会杀到东苑……
“邑主?”
怕虢小小误会自己有所隐瞒,淑姜赶紧找借口道,“哦,我是在想费侯为何突然到此……”
虢小小“噗嗤”一笑,“邑主不必紧张,之前是我不懂事,邑主心内所想怕不止是这件事吧?不过关于费来,邑主还真不必担心,这里毕竟是曹国的地盘,到是那个薄姑盈,我可真没想到,堂堂薄姑邑宗胳膊肘往外拐也就算了,这么大人了,还一口一个来哥哥……”
虢小小说着打了个寒战。
淑姜笑了笑,不免又想起薄姑佳那头疼的神情,隐隐也跟着头疼起来。
看出淑姜的忧虑,虢小小主动请命,“邑主放心,薄姑盈再来,就交给我对付。”
淑姜不置可否,只觉虢小小跃跃欲试的样子更令她头疼。
很快,又一件头疼的事来了,不出一个时辰,外头又响起动静,小怜急道,“你们做什么!”
有人道,“小怜姑娘,这是曹侯的令牌,曹侯要见薄姑邑主。”
小怜回道,“是曹侯要见,还是费来要见?”
“这……”
“小怜姑娘,莫要为难我们。”
“主人吩咐了不可搅扰邑主,你们故意趁他不在——”
“小怜姑娘,莫要为难我们,这是曹侯的命令!”来者再三强调。
争执间,淑姜已是开门道“我跟你们走”,她清楚费来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走入曹国宫殿,远远就看到薄姑盈,虢小小狠狠瞪了她一眼,薄姑盈竟心虚低了头,临到跟前时,虢小小呛声道,“怎么,被赶出来了?”
薄姑盈噘嘴,也不知如何反驳,边上甲士拦下了虢小小,“曹侯只见邑主。”
薄姑盈顿时得意地看了眼虢小小,虢小小冷哼一声,低低道了句,“狗腿子。”
淑姜也无心理会两人,随着侍从走了进去。
大殿上首坐着两人,一者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显然是曹侯曹安,另一位年轻的君侯,与姬发差不多的年龄,样貌周正,除了神情颇有些倨傲外,到看不出特别之“恶”。
“薄姑邑主淑姜,参见曹侯、费侯。”
“好说,好说,邑主远到,辛苦了,请坐请坐。”曹安很是客气,亲自起身相迎,费来却纹丝不动,他身为客人,居然坐在上首主位,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淑姜也不多寒暄,入座后直接了当道,“两位君侯召淑姜前来,所谓何事?”
曹安搓着手,满脸堆笑,“没事没事,我听说邑主来了,费侯也恰巧在曹国,我是觉着吧……过往若有什么误会,在此正好摊开了说。”
淑姜心中有了底,曹安看起来姿态低,实则圆滑得很,他既不想得罪费来,也不想得罪姬发,更怕两边在曹国起冲突,索性主动出面当和事佬。
费来并不怎么给面子,沉声道,“明摆着的事,没什么误会。”
淑姜冷静应道,“赴任路上,淑姜遭人劫持,不得已逃到海上,几经周折才到薄姑,这些事,华嬴夫人之子杨戬可为证人,至于薄姑的费邑正是怎么死的,淑姜并不知情,只知晓几位邑事偷着将尸身运去了费国。”
“偷着?请邑主注意言辞,费邑正本是费国人,若不是几位邑事将他送回,此际便只能由得邑主信口开河了。”
“说起信口开河,淑姜怎能与费侯相提并论,薄姑干旱,淑姜还真希望自己有这个本事。”
“放肆!”
“哎——,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见两边没几句就说僵了,曹安连连打圆场,他转向淑姜道,“邑主,这费邑正的死……邑主当真不知情?费侯这边可是有证人说你和薄姑城外村人阿吉勾结,刺杀费邑正。”
“什么证人?”淑姜心下隐隐明白,所谓证人,定是与费邑正尸体一并失踪的歪脖大汉,“当时薄姑大乱,匆忙之间,只勘验了费邑正身上伤口是铜刺所为,听说费国的羽山罪族最善水术,淑姜还怀疑,费侯急着夺回尸体,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好个狡辩的贱人。”费来阴冷道,“我听说,大王因你是姬发的良人,才封你为邑主,没曾想你一到东夷,就搅得整个东夷不安宁!”
淑姜方要反驳,曹安已是开口道,“费侯,何至于此。”这表面听着是帮淑姜,实则再明显不过地拉偏架,“邑主初来薄姑,又遭人劫持,你啊,想多了。”
费来轻蔑道,“安叔,不是我说什么,你还是太小看这些贱民了,尤其是贱民之女,这世上的男人都只能规规矩矩建功立业,偏是贱民之女,不知攀附上谁,就可一朝翻身,我劝安叔还是小心那些侍妾,对叔母好些。”
欺人太甚!
淑姜握紧了拳头,忍气道,“淑姜是大王亲封的邑主,还请费侯小心言辞。”
费来不予理会,只同曹安道,“安叔,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拿大王压我,这些贱民,翻来覆去也就——”
“费侯只在淑姜身份上做文章,连番羞辱,难不成,费邑正之死真有隐情?”
“呵。”费来终于瞟了眼淑姜,“你到是会贼喊捉贼,你是公子发的人,你不认,我还有什么办法?”
淑姜冷笑道,“费侯既无证据,又不肯交出费邑正的尸身,那还请费侯把薄姑偷转出去的粮食还给薄姑,淑姜这次前来,本就要拜会费侯,也备下了账本要同费侯仔细算算。”
费来脸色终是变了变,“你这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邑主,寡人知道薄姑民生艰难,这不早商量好了,会给邑主些许援助吗?”曹安再度打圆场,又给淑姜使眼色。
费来不满道,“安叔,黄河改道,殷太师特允薄姑开荒成倍的耕地,攻打莱国的主力向来是费国和王军,他们薄姑出点粮不应该吗?如今又要什么援助?”
曹安道,“去年年成不好,费邑正不是怕耽误你这边练兵,所以就没留什么粮种……”
费来的一张脸难看起来,淑姜暗道,这不像是装的,看样子,费来可能也不知薄姑真实情景,但很快,费来又恢复了镇定,“安叔,薄姑的地毕竟多开了那么多,你可别被人骗了,还是多找几个人看看,你也说了,邑主初到薄姑,有很多事不清楚,或许被那些贪心不足的刁民瞒了去呢?”
淑姜皱眉,“费侯既不信我,何不亲去薄姑看看,看看费邑正治下的薄姑究竟什么样。”
“没有,没有不信邑主。”曹安接口道,“这是曹国和薄姑的事,费侯也是好心,我看事情……就这样吧。”
“什么样?”
淑姜和费来竟是异口同声问道,只淑姜的声音多了几许气愤,费来口气则满是责备。
大冷的天,也不知屋里是否火盆挑得太旺,曹安额上微微渗汗,他擦了擦肥胖的脸,略有些哭丧道,“两位,事已至此,还想怎样?”
费来不依不饶道,“她既信誓旦旦,问心无愧,何妨将此事在大王面前摊开说?”
淑姜早有准备,回道,“该然,不劳费心,我已呈书朝歌,请大王定夺此事。”
费来脸色又是一变,“到是会恶人先告状。”
“阿来,怎么和邑主说话的。”外头突然传来一个威严的女音。
人未到,声中气势已是让淑姜心下为之一跳,是巫者,这般有压迫感的巫者,与涂山神女不相上下,不,涂山神女毕竟还受制于王者,这名远离朝歌的巫者,整个东夷除去莱国,谁都要敬她三分……,正是青阳夫人!
费来猝不及防,显然没料到青阳夫人会出面,他起身,扫了眼青阳夫人身边的薄姑佳,又扫向另一边的薄姑盈,薄姑盈委屈巴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再看青阳夫人,田字阔脸丹凤眼,一张端庄大气的脸,只微微下垂的唇角,破坏了这份美感,给人感觉有些苛刻,那略微飘忽的眼神,也让人忐忑。
见众人恭敬行礼,青阳夫人眼角眉梢又添了几分得意之色,她上前扶住淑姜道,“小儿无状,邑主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