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六提及颠老,淑姜不知怎地想到了阿爹吕尚。
虽然知道这个阿爹不简单,可自己逃出朝歌,在东夷的阿爹会不会……
后边的话,淑姜只顾着出神,也没听进耳朵里去。
回到屋舍中,尚有些魂不守舍,想着等局势安定些,派伍吉去西亳问问。
就这么想着,隔日陪着翾姒采桑,还屡屡走神。
直到桑林外响起一阵小孩嬉笑声,喊叫声。
“伯侯回程宫啦!”
“伯侯给人拉车啦!”
“就在磻溪边!快去看呀!”
边上的采桑女,手里的桑叶差点洒了,“什么?伯侯给人拉车?”
呼啦一阵风过,桑林里跑了个干净,唯是留下翾姒、淑姜、大姬三人。
“阿娘、大母,大父要回家了吗?”
黎民口中的“程宫”,大姬口中的“家”,便是姬发、姬鲜所在的主政大宅。
君父……是真的要回去主事了吗?
“阿娘,阿娘,我们不去看看吗?”
听得女儿催促,淑姜看向翾姒,翾姒慈爱地笑着,“我就不去凑热闹了,你们去吧。”
“大母。”大姬抱了下翾姒,随后迫不及待向磻溪跑去。
磻溪沿岸,此时早已人山人海,什么都看不见,大姬急了,踮着脚跳了又跳,“在哪儿呢?”
有热心人转身搭话,“哟,带着小姑娘就别往里挤了,免得磕着碰着,伯侯啊,正在给一老头拉车呢。”
淑姜心下一动,“可是淮夷来的彭颠先生?”
“不是不是,彭颠先生跛脚,大家都知道,在边上陪着呢,车上是个不认识的老头。”
后头看不见的问,“什么样的老头?”
“似乎是个渔翁,好像还是彭颠先生带来给伯侯的。”
“哟,彭颠先生带来的,肯定是厉害人物啊!”
“谁啊?”
“我怎么知道,这越是厉害的人,越是藏得深。”
“这到是,听说彭颠先生以前还被二公子砍过脚趾呢。”
淑姜心砰砰跳,脑袋里嗡嗡作响。
颠老带来的老头……该不会……
“哎,我跟你们说这老头可神了,我之前就看见过,一个人在那儿钓鱼,那鱼钩,针一样直。”
“啊?针一样直,这怎么钓?”
“哟,那鱼咬了饵还不得跑?”
“哼哼,鱼饵,没有鱼饵,不但没有鱼饵,还离水三寸这么钓着。”
周围霎时哗然,有说钓不上来,有说能钓,是东夷兽术,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看到鱼自己跳上来咬钩。
不知谁说了句,“可不就钓到了伯侯。”
四下顿时轰然大笑,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大姬听得入迷,忽而抬头看淑姜,“阿娘,你手怎么……”
“没什么。”淑姜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手还是不住发抖,“我们回去,晚上等阿爹来接我们。”
“阿爹要来?”
这下大姬也不执意要看了,反正去了程宫什么看不到?
终于等到晚上,两辆马车在夜幕遮掩下,来到农舍前,翾姒一早上了马车。
至于另一辆,淑姜万没想到,姬发竟是作了马夫打扮,亲自驾车。
“公子……”
“君父亲自为尚父拉车,我自也该为你驾车。”
淑姜一时说不出话来,白日里,轰动整个程邑的事件主角之一,就是吕尚。
如今的吕尚,被宗室尊为尚父,被百官黎民尊为尚师。
“阿爹,阿玉困。”
许久不见姬发,大姬撒娇起来,姬发笑着抱起女儿,把她送到车上,大姬也公平,看着女防道,“把弟弟也抱上来。”
女防却摇摇头,一骨碌自己往上爬,姬发和淑姜默契地左右托了把,大姬也伸手将女防拉住,一家人其乐融融,在月光下,悄无声息向程宫而去。
早知是吕尚,可当看到父亲出现在眼前时,淑姜还是心潮汹涌,口齿都有些不利索了,“阿……阿爹……”
大姬离开东夷时,尚不记事,转头问淑姜,“是阿玉的另一个大父吗?”
听了这话,淑姜泪水再也收不住,她连忙抬手擦了擦,吕尚眉头微锁,一如既往有些严肃,“好了,早点歇息吧,一切等明日再说。”
然而到了次日,大姬看向被严密守卫着的院落,失落道,“他们又谈事情……”
“小阿玉,想不想进去谈事情?”
冷不防,芮婵出现在两人身后。
这段时日,芮婵全无芮国储君的自觉,天天泡在程邑,似扎了根。
“我才不要去。”大姬似怕芮婵捏她脸,缩手缩脚往边上退去,“我要去找弟弟找阿满哥哥。”
芮婵张牙舞爪“啊呜”了声,“捉住小阿玉。”
大姬连忙笑着跑了,芮婵醉翁之意不在酒,追着追着就到了院子边,正要大咧咧进去,被拦了下来。
“蝉公子,莫要为难小的们。”
“阿婵,别胡闹。”淑姜也追了过来。
不得已,芮婵随淑姜悻悻回了屋,“都有谁在里面?神秘兮兮的。”
“人不多,就是君父、公子、我阿爹,还有彭颠先生。”
“所以,姬鲜没在里头?”
“是,我们谁都进不去。”
芮婵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好吧,那还差不多,邑主,他们到底谈什么呀。”
见芮婵不死心,淑姜只好答道,“自然是机密,我猜是下一步的应对。”
“说了等于白说。”
淑姜只好耐心劝道,“再等两天吧,很快就能知道了。”
次日,芮婵仍旧不死心来蹲点,淑姜怕她搅局,只好陪着她在外头敞厅喝茶聊天。
芮婵实则也无心思闲聊,没说两句,眼睛便往院子那边瞧,“邑主是侍神者,能不能看到?”
“能看一会儿,但没必要,且不说耗神,反正迟早都会知道,没什么好看的。”
说话间,姬处甩着膀子走向院落,似要进去,芮婵豁然起身上前,淑姜连忙跟上,冷不防,熊狂又从另一边过了来。
一时间,四人大眼瞪小眼,好在,熊狂反应过来,率先行礼,“邑主、八公子、婵公子。”
芮婵臭着脸道,“我是芮国储君,凭什么排他后面。”
姬处哼了声,“长幼有序!”
“呃……”熊狂挠挠头,“伯侯召我来的。”
“什么?”
姬处、芮婵不由异口同声问道,随即又互相狠狠瞪了一眼,别开脸去。
熊狂再度行了一礼,匆匆走进院落。
“他凭什么进去?”姬处很是忿忿。
芮婵本也不甘,这下到替熊狂说起了话,“怎么不能进去了?你没听到吗?君父召见。”
“八弟、阿婵,别吵了,内中尚在议事。”
姬处也没理会淑姜,甩手就走。
“哎,你这人——”
见芮婵要跟上去理论,淑姜一把拉住,“随他去吧,阿婵,我听说,君父前段时间做了个梦,是不是?”
“是啊,说是梦见飞熊兽魂,邑主,这是你们吕氏的旗号吧?我那天刚好在,就同君父说,这个梦一定是指二嫂,应该封二嫂做程邑邑主。”
“阿婵……”
“好了,我知道我是胡说嘛,君父也斥责我了,说我再这样口无遮拦,会给邑主惹麻烦的,邑主……,若夫人来找你,怕是和这个有关,你可别生气。”
“没什么好气的,她应该早就想来找我了,这个梦后来怎么解的?”
“后来啊,当然是君父自己卜了一卦。”
“哪一卦?”
芮婵调皮地眨眨眼,看向淑姜,“邑主不是侍神者吗?我小时候听大巫们说,巫者可以从人眼里看到东西。”
“是有这么回事,但这种能力多用来驱使鸟兽,人和兽不同,除非是人自然流露的心绪,否则……”
“哎,好啦好啦,我就告诉邑主,是渐卦,动爻九五。”
“风山渐,变卦为艮,行事先难后易,先暗后明,多遭诽谤,因此,君子居贤德,以教化善俗,既是教化,便需寻师,且可为一国之师,天下之师者。”
“啊,这不就是在说尚父吗?”
淑姜略有些尴尬,似乎太过夸赞自己的父亲了,“惭愧,不过是解卦罢了,并无特指。”
“不惭愧,不惭愧,邑主,君父也说要寻一人,足可为天下师者,彭颠先生已经很厉害了,他不愿为国师,推荐了邑主的父亲,吕先生一定厉害极了。”
淑姜苦笑,“我打小就在父亲身边,他同寻常屠夫没什么两样。”
“这就叫作真人不露相,天下间,除了尚父,有哪个屠夫孩子会是侍神者?”说到屠夫,芮婵似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邑主,那家伙前两日还在找人打听怎么挑猪,你说好不好笑?”
“希望八弟明白,我那日说这些,并非意气之争。”
芮婵指指太阳穴,“放心,他这里不行,过两天就忘了,邑主,真正要小心的是在岐周的那位。”
淑姜明白,芮婵是指比姬旦小两岁的五公子姬度,姬旦既是向着姬发,姬鲜自不可能放任姬旦独掌岐周。
之后,好不容易哄了芮婵回去,第三日上,芮婵到是没来,暮食过后,淑姜才放下心,就听外头阿菘打招呼,“蝉公子。”
“邑主在里面吗?”
“在,两位少主也在。”
大姬捂了捂自己的小脸蛋,赶紧起身拉着阿防走了,芮婵进来,刚好看到两个小不点跑开,愣了愣,“不是,他们跑什么?”
淑姜笑了笑,“阿婵,看样子今夜又是秉烛长谈,也不知何时出来,我叫人给你收拾房间。”
“邑主放心,我今天不是来探听消息的,而是来告诉邑主……我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