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商神女
兰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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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要推翻我的占卜吗?”
社庙大殿上,涂山神女的声音冷冷响起。
神女非神,是大商巫者的最高头衔,亦是大商众巫最向往的荣耀。
大商共有四位神女,被称为四方神女。
四方神女替商王巡守着四个最重要的诸侯国,其中以东方的涂山神女最为得宠,她占解的天意,总是最贴合老商王的心意。
也因此,神女的占卜即王的旨意,推翻神女的占卜,便是拂触了王的逆鳞。
试问大商上下,谁敢如此?
淑姜被按着头,阳光从大殿高窗斜下,她努力抬头,却被这光照得睁不开眼,眼角很快渗出泪水,这泪水,说不清是因为强光,还是因为害怕,淑姜只知道,此时此刻她不能退缩,“神女大人,淑姜并无此意!只望神女大人明查,献上媚己,对大王……对大王的身体并无益处!”
淑姜咬着牙颤抖着说出后半句,涂山神女尚未发话,按着淑姜的其中一名侍者,已是抬手狠狠扇了她两巴掌,并大声道“放肆!”
随后,这名侍者又同另一边的侍者,用力将淑姜按下,淑姜红肿热辣的脸,被按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可她尚未放弃挣扎。
“呵……”居高临下,涂山神女笑声中满是讥讽,“媚己是苏国巫者,你,是周国巫者,知道大王忌讳什么吗?”
一语切中要害,淑姜停止了挣扎。
老商王忌巫者干政,更忌讳巫者之间串通,由其还是不同方国的巫者勾连,摊上这样的忌讳,对巫者来说,是灭顶之灾,于方国又何尝不是?
涂山神女走了两步到淑姜跟前,微微弯下身子,“能得大王宠幸,是媚己之幸,也是苏国的荣耀,还是……你嫉妒她了?听说你们是朋友?她不愿意,她为何不自己来说?还是你想要借机出风头?”
不是的!
淑姜在心中呐喊,事情不是神女说的那样!
只是这些呐喊,随着一股气憋在了喉咙口,令淑姜无法发声,耳畔还传来了侍者轻蔑的笑语,“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样什么身份。”
“媚己……媚己是不愿的,人疗作用有限,媚己……会祝由……”淑姜语无伦次,刚闯进来时那满腔激愤,此刻化作了狂风暴雨,没刮到别人,反是先将自己打了个透。
淑姜是周国的小巫,奉命来洛邑参加灵女选拔。
灵女是仅次于神女的荣耀,也是老商王对诸国的恩典,每个方国都可以拥有自己的灵女,当然,方国能拥有几位灵女,谁能成为方国的灵女,还需由王朝定夺。
灵女是通往神女宝座的重要阶梯,四方神女,皆是从百国灵女中挑选出来的,从无例外。
所以,来洛邑参加灵女选拔,本是天下巫者的荣幸,可谁知道这份荣耀背后竟藏着危机?
或许,对有些巫者来说,这并非危机,反是个机会。能得大王宠幸,为大王做人疗,其好处不言而喻。
所谓人疗,即以人疗人。
比如新生儿身体羸弱,久病不愈,父母便会把婴儿交给宗族中品行上佳的已婚女子来抚育,借助这名可敬女子的气场,垂死的婴儿会获得新生。
而为老商王做人疗,可不是这么回事。
老商王子羡,今年六十岁,唯是青春貌美、纯洁天真的少女才能让垂老的商王焕发新的活力。
在大商,像这样长男配少女的人疗,在达官贵人间颇为流行,但是,能享用兼具朝气与灵气的少女巫者,是王才有的特权,反之,如神女、灵女那般拥有权势的巫者,也可享用鲜活姣好的少年。
这一切的一切只关乎权力,个人的意愿从来不在考量中,且在外人眼里,这样做所换来的好处是天大的,又能算得上是什么牺牲?
所以,这可不是一场简单的灵女选拔,还是王者的猎艳场。
猎物有资格挣扎吗?
淑姜不知道,但她还是闯进来了。闯进来时,淑姜满脑子都是媚己那双黯淡的眼睛。
初见媚己,不会有人觉得惊艳,媚己平头正脸,气质温柔,唯是一双眉眼顾盼生辉,当得起这个“媚”字。可如今的媚己,从那双眼睛便能看出,她已经死了。
而淑姜是不该站出来的,她不过是周国新晋的巫者,资历最浅的小巫,被派来参加灵女选拔,已是遭受不少非议。
总之,事情还轮不到淑姜挑头,她既然挑头,难免会被当成别有用心。
毕竟这等小巫,本就连站在神女面前的资格都不够。
再说了,正如涂山神女所言,她又有什么资格替媚己说话?
即便是与媚己有几分交情,她也该同其他人那般,安慰几句,劝媚己面对现实。
“媚姐姐,恭喜啊,真是没想到。”
“媚姐姐,开心点,这是好事,女人嘛,总要有个男人,你可是跟了大王啊。”
“媚姐姐,为了苏国……,冲动不得……”
“媚姐姐,以后……,你会有自己的封地和侍者,一切还不是随你心意。”
按众人的说辞,等媚己将来年老色衰,她还可以像涂山神女那般,拥有自己的封地和美少年,故而,这样的交换不仅值得,简直就是赚翻了,是人人巴不得的好事。
可总有人认为不值得,也总有人明白这不值得。
媚己就是那个觉得不值得的人,淑姜则是明白媚己的人。
可在大商,有这样的想法是要付出代价的。
“媚己擅祝由……这比人疗有效……”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淑姜只能咬牙前行。
“所以才选她,不是吗?论长相姿色,你是胜过媚己不少,可论气质和擅长的……只有她最适合大王,你要清楚,大王这是宠她,不是要她命……”
不知为何,涂山神女的口气缓和了下来,也许是因为淑姜来自周国的缘故。
周国为四方大诸侯之一,为大商长年牵制着西面的犬戎。而四方神女之一的岐山神女,此刻就在周国巡守,淑姜是她麾下的巫者。
久在朝堂与巫方之间周旋,如何处置这样的事,涂山神女自有手腕。
“他们都是我的亲信,今天这话,我就当没听过。”涂山神女说着挥了挥手,“把她带下去,看好了,等大王回朝歌再说。”
“冰姚,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心软了?”
一个威严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唬得众人纷纷伏地,包括方才那位还高高在上的涂山神女冰姚。
“大王……,参见大王,冰姚这般处置也是不想让大王为难……请大王恕罪!”
涂山神女同老商王关系素来亲密,此刻却好似小鸡见了老鹰,神女威严尽失。
“你是说媚己不愿吗?”
淑姜只觉头顶飘来一片阴云,老商王子羡没理会冰姚的解释,转而询问起淑姜,他的口气并不严厉,甚至带着一丝和蔼。
淑姜抬了下头,又立时低了下去。
眼前的老商王头发花白,面色红润,一双眼睛精神矍铄,摄人心魂,而身为巫者,淑姜更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老商王身上的杀伐之气。
大商以军立国,历代商王皆是久经沙场之人,老商王也不例外,故而即便到了这般的年纪,头发花白,眼角皱褶,精神却不减,体格也依旧壮硕,甚至比起年轻男子来,更多了份沉稳的魅力,就算是去除了王者的身份,伺候这样的男人,想必还是有不少女子乐意的。
可是,淑姜明白,媚己不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于是,淑姜再度鼓足勇气道,“大王寿健安康……实在……实在不需要——”
边上的侍者一把抓起淑姜衣襟,举手又要打下来,却被老商王示意阻止,“让她说,不需要什么?”
“不需要……媚己人疗……”在老商王的注视下,淑姜艰难吐字。
“好,好得很。”想象中的狂怒并没有倾泻下来,老商王扶起了冰姚,亲昵地揽住这位神女温柔道,“你一向贴心,本王怎会怪你,冰姚,说说,像这样的小巫,该如何处置?”
冰姚此刻已镇定下来,恢复了几分神女的威严,她淡淡扫了一眼淑姜,同老商王道,“大王,冰姚不通政事,不过这般大逆不道的巫者,合该祭天。”
“祭天?”老商王笑了起来,“这样的人,便是连祭天的资格也没有,我看,炮烙吧。”
冰姚身子一震,继而勉强挤出笑容,“遵大王意旨。”
淑姜的生死,便在谈笑间尘埃落定了。
这便是王者,无需咆哮怒吼,轻轻一句,力压千钧。
其余的人也都白了脸,不敢多说什么,直接拉了淑姜下去。
当老商王决定用炮烙时,最好不要多话。倘若多话,即便不是求情,是阿谀奉承,也有可能被一起送去炮烙的,之前便是有过这样的例子。
王者既不喜欢有人拂他心意,也不喜欢自以为是之人揣测他心意,王者只需服从他的人,故而,什么都不要说,安安静静办事最好。
抗争之后,迎来的竟是如此惨烈结果,对此,淑姜想得不是后不后悔,而是想着,如果自己没有站出来呢?
如果自己没有站出来,事情真会如其他人说的那般,过一阵就过去了吗?慢慢的,媚己就会知道老商王的好,改变主意了?
或许吧,毕竟淑姜终是要回周国的,和媚己天各一方,媚己烦恼也好,欢喜也好,都不会再与她有关,只为这一年在洛邑社庙游学的同窗之谊,就挺身而出,会不会太傻?太不值当了?
淑姜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她才十七岁,这个年纪,或许学得会逃避,却未必能学得会妥协,十七岁前,淑姜已经在逃避了,逃避一些事,逃避那个人,可总有逃不过去的时候。
想起那人,淑姜心中一酸,她会挺身而出,多多少少是和那人有关。
想到那人,淑姜又是意乱,她微微摇头转而开始想另一个问题,炮烙之刑,大王是会用炮刑还是用烙刑?
炮刑是将两、三根细长铜柱涂上粗炼的膏油,固定在炭坑上,若人无罪,自可走过这火灼的铜柱,若人有罪,便会经受不住落到炭坑里……
烙刑则是将人双手吊在横木上,双脚锁在带洞的铜板上,铜板下是烧旺的炭火,人就这么一点一点地痛苦而去……
说起来,炮烙可是一种奢侈的刑罚,毕竟对普通百姓来说,炭很贵……
和炮烙比起来,祭天算是最不残忍的,绑在祭台上,放血便是……
短短一路上,淑姜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能思绪万千,她甚至忍不住轻笑起来,只是那笑容伴着抽搐,比哭还难看,边上的人只道她疯了。
也是,面临炮烙之刑,不疯才是不正常的。
终于,淑姜被押着在一排屋子前停下,是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