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姜有些委屈地低下头。
本来嘛,她们要争就让她们争去,她们之间没那么要好,也不关她的事,不过,想到媚己心善,可能会担心铃嬴的处境,淑姜又不禁偷偷看向媚己。
果然,媚己满脸愁容,向楚妘问道,“请问楚妘小巫,神女大人怎么说?”
楚妘笑意盈盈,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自是允了,由月妫小巫领舞,对了,月妫小巫还替你们讨了差事。”
淑姜心中暗道不妙,果然,又听楚妘道,“她们跳七襄舞,要作素色舞衣,连同鞋袜配饰,一并交了你们去打理,对了,月妫小巫还建议,水云院里各穿各的衣服不像话,所以,干脆将绿衣鹅裙一起补做了。”
“神女大人允了?”淑姜有些紧张地问,只是对上青姚的目光,她知道自己这话问蠢了。
好在这一次青姚也懒得再说什么,淡淡补充道,“提醒你们一句,她们所需之物,趁早备齐,也别被拖了去,好自为之吧。”
青姚说罢,也不想多待的样子,径自起了身,楚妘连忙向两人行了个礼,随着青姚而去。
看着桌上的佳肴,淑姜突然没了胃口,想也知道,这下月妫占尽先机,有的好使唤她和媚己了,也难怪方才遇上时,众人笑得如此得意。
“阿淑,别担心,我在苏国时,常协助我娘打理这些,社庙置办东西,通常是与固定几家商户往来的,你我不过是跑腿记账,督促工期而已,这些事,没什么难度,关键是仔细。”
此刻,媚己到是收起了愁容,宽慰起淑姜来。
见媚己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淑姜心里踏实了点,却郁闷难消,她看着眼前一桌东西问道,“那……我们还去瀍水祓禊吗?”
“去,怎么不去?”
又吃了几口,媚己拉着淑姜继续往邑外走去。
将近瀍水,岸畔传来阵阵歌声,淑姜抬眼看去,只见一队婀娜身影,穿梭在河畔桃柳之间,踏歌起舞,长袖婉转。
想必方才,七名小巫就是这般起舞,从而引起涂山神女的注意,主动争取来跳七襄舞的机会。
在岸边一路寻去,选了处临水石台,淑姜伸手摘了朵花,媚己在岸边折了兰叶,两人携手下到石台,跪坐在水边,以花叶沾水,互相点洒头顶、双肩、手心,行祓禊之礼。
两人皆为巫者,祓禊时便不只是做做样子,灵气借着花叶,自百会穴拂到肩井穴,再自肩井穴拂到掌中劳宫穴,最后,放入水中,由着河水将驳杂秽气带走。
花叶悠悠,行过水中云天叠影,躲在黄花荇菜下的半透鱼影,倏然游出,好奇地碰了碰那花叶,又倏然钻入水下,浮起小小水泡,转眼即逝。
这般的光景无需纷争,人人可赏,只是面对这般随意可赏的自在,淑姜莫名伤感起来。
见也没什么人下来,媚己建议干脆在石台上歇会儿。
淑姜点点头,调整姿势,同媚己并肩而坐,水浪轻轻打着石台,向前流去,时间长了,令人有种石台在飘浮的错觉。
“媚姐姐,青姚小巫的意思,是不是让我们去争一争?”说话间,淑姜不经意地向媚己靠了靠。
媚己干脆伸手揽住她,由她靠着,“那你想不想争?”
“我不想,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争的,我只想游学结束后,快点回周国。”
“我也是,巫正的位置,我从未想过,阿淑,你不是说各行其道吗?我们都只想安安稳稳地过下去,那便低调些,至于月妫和铃嬴,以她们的身份而言,争比不争好,场面上的事,便让她们去做。”
“话是这么说,可她们干嘛针对我们?不是各行其道吗?就不能互不相干?”
媚己笑了,“若不在洛邑,确实可以互不相干,可惜,眼下我们在一个院子里,我们之上还有诸位大人,有些事,不是想不争就可以的,阿淑,就好比你,当初第一题答得不怎么好,还是被留下了,你背靠周国,对她们来说就是威胁。”
“所以,只要我是周国的小巫,无论好歹,她们都会针对我?”
“阿淑……,其实我觉得,当初第一题你应该不会答错才是。”
“我……”,在媚己怀里,淑姜觉得也没必要隐瞒,坦诚道,“我当时没有行气感应,我以为会落选……”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若让她们知道真相,只怕会更气,毕竟大家都是费了好大劲才来洛邑的,包括我。”
媚己这话出乎淑姜意料之外,但她很快就了然了,“是为妲己吧?”
“一半是为她和我娘,一半是为我自己,既然不能去周国,来洛邑也是好的。”
淑姜闻言心中一动,此时她与媚己挨得这般近,全然没了距离,没了拘束,终是忍不住问,“媚姐姐,你……对伯邑考……”
“仰慕已久。”媚己没有否认,“但也只是仰慕罢了。”
淑姜一个激动,起了身,抓着媚己的手道,“媚姐姐,没关系的,只要你愿意——”
“我不愿意。”媚己反握住淑姜的手,眼眸盈盈,手亦有些发抖,“阿淑,别去说,我和伯邑考,不是同道中人。”
“怎么不是同道中人?”淑姜急了,“你这么好,大公子也是温柔敦厚之人,你们是一类人啊。”
媚己笑着摇头,“你看你,比我还急,阿淑,你且听清楚我的话,我和伯邑考,或许是同类人,但绝非同道中人。”
“啊?为什么呀?”淑姜糊涂了,“你们既然是同类人,就该是同道中人啊,就好像我和你,当然,我没姐姐这么好脾气,但我们想法、心思是一般的,所以,我们才会一起,不是吗?”
见淑姜言辞恳切,真心为自己着急,媚己又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可是,阿淑,一年后呢?一年后我们还能同道吗?”
“……”
淑姜的心一下子收紧起来,她努力想了想道,“媚姐姐……那你愿不愿意放弃巫者的身份,嫁给大公子?周国的女史大人召叔母,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听说过,女史大人曾经也是赫赫有名的巫者,可巫者之外,她亦是士卿之女,阿淑,我知道,周国对于贵人和百姓,是一视同仁的,可贵人之道和百姓之道毕竟不同……,人可以一视同仁,但道不相同,便只能各走各的。”
“可是……,媚姐姐,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人那么好,如果能嫁给大公子,一定能庇佑更多的百姓。”
媚己无奈地笑了笑,“哪有你想得这般容易?再说了,你看我是好人,只不过我现在与你一般,都是平民,若真到了伯邑考那个位置,很多事就会身不由己。比如之前蚕室之事,我听说,当时不少织户骂他,如果没有殿下和你出手,他大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毁蚕,承受下这份民怨,我没他那般伟大,所以,我宁可站在远处仰望他,也不愿意尝试任何站在他身边的可能。”
淑姜愣了愣,再细细咀嚼媚己的话,渐有些明白过来,若媚己去尝试,甚至成功了,那此后的人生,怕是会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被影响的,不仅仅是媚己,还有媚己的家人……
只是,想明白了这些,淑姜还是不由替媚己感到难过。
见淑姜闷闷不乐,媚己反是宽慰道,“好啦,我来洛邑看到他,听街头巷尾谈论他的事迹,心里只有欢喜,没你想的那么痛苦。”
淑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嗫嚅道,“媚姐姐,我觉得你好厉害,不是月妫小巫的那种厉害,是人品好,见地好的那种厉害,就像是教导我的邑宗大人。”
“你就别夸我了,我哪能和菀邑宗比,也就是长你几岁罢了,我曾经也觉得喜欢一个人应该去争取,也突然有过要抛下一切的念头,后来经的事多了,才渐渐明白,离了道的痛苦,便是得到喜欢之人,也不能弥补,你是巫者,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囫囵吞枣地记下这些话,淑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能明白大致的道理,但没有切身体会过,心底又隐隐不太能信,离道竟会比求而不得更痛苦?
一阵嬉笑传来,又有人下到石台来祓禊,媚己起身拉着淑姜上了岸,两人抬眼看了看对岸巍峨宫殿,相视一笑,携手走向高耸入云的水云树。
回社庙后,媚己主动去找蔡大巫领了差事。
蔡大巫交待了几句,见媚己应答皆在要领上,不由舒展开眉头,浮起笑容道,“看来媚己小巫对这些事务还颇为熟悉,那我就放心了,霍大娘这边,你拿着牌子去找她就行,回头算出定金,再来找我申报。”
淑姜听出来了,感情这蔡大巫是乐得清闲。
媚己也不多说,拿了牌子,带着淑姜回了屋。
掌灯时分,媚己特地多点了一盏灯,拿出空白竹简,看起来,是要挑灯夜战。
淑姜有些不明所以,“媚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先列个单子,明天再和月妫她们商量起来,就快一些,这秋祓禊,我也跟着我娘打理过好几次了,七襄舞需要备些什么,我还是有印象的。”
淑姜点点头,有些惭愧道,“那……我能帮你什么?”
媚己柔声道,“你要不累呢,就在边上帮我参详参详,要是累了,就先歇息。”
“不累不累,我哪会参详,我跟着你学,你别嫌弃我就行。”淑姜说着,与媚己并肩坐下,她自以为平日里跟着菀风做了不少事,现在才发觉差远了。
只辛苦了一夜,次日放课去找月妫时,月妫却是推三阻四,说是要去瀍水畔看下场地,好安排编舞。
淑姜早知她会推脱,于是追问道,“那月妫小巫何时能得空?”
月妫嗤笑一声,竟不理会,淑姜上前一步拦阻她,月妫肩膀一动,直接撞了上来,偏头看着她道,“怎么,淑姜小巫想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