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晚八点,阴沉几天的天空终于开始飘起雪花,渐渐地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雪花开始是一片一片印在玻璃窗上,形成一个个六边形漂亮的花瓣。不过,随着雪越下越大,很快就化作一道一道的雪水,沿着窗户流下来。
外面风雪交加,可屋子里温暖如春。空调是新装不久的,房间不大,效果还不错。
秦吟雪给肖潇洗了澡,用棉衣包裹起来,往床上一扔。热水泡过的皮肤粉嫩粉嫩的。顾震甫抓着肖潇粉嫩的小脚丫,用胡子扎,逗得肖潇“咯咯”笑个不停。
看着爷孙俩闹腾,秦吟雪叹了口气,幽怨道:“盼盼,你看看,好不容易跟孩子混熟了,你这就要走了!”
顾盼给肖潇穿衣服:“妈,这不是买不到车票嘛,就初三以前的车票还好买一点,初三以后的,抢都抢不到!”
顾震甫也说:“吟雪,你不也是。过了初三,你也要上班了!”
秦吟雪也是跟雇主谈好了,初四就要开始帮雇主照看孩子了。
“盼盼,回来吧,一家人在一起多好!”秦吟雪说,“对了,那个骆老师怎么样?”
顾盼抿嘴一笑:“他说给我做一套衣服。”
秦吟雪抬头看着顾盼,笑了:“盼盼,看来这事成了!”
顾盼娇嗔道:“妈,你说什么呀!”
“你不知道,这个骆老师牌面大得很,方慧琳找他订一套衣服,腿子都跑断了。这还是亲戚呢!”秦吟雪说,“哎,我告诉你啊,这个骆老师很牛呢,听方慧琳说,好多明星找他订衣服,一套好几万呢!”
“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顾盼不高兴了。
秦吟雪知道顾盼心里还没有接受骆家华,难得回家一趟,吟雪也不愿意女儿带着情绪离开,连忙说:“好好,我不说,不说。顾俊快回来了,结果你又要走了,一家人没法团圆啊!”
顾震甫很乐观:“老婆子,我们还奋斗两年,帮顾俊把账还了,我们两个老的,就姑娘家玩两天,儿子家玩两天。”
秦吟雪嗔怪道:“你还以为他们欢迎你呢!”
顾震甫捏捏肖潇粉嘟嘟的小脸:“肖潇,欢不欢迎?嗯,不欢迎,我们就游览祖国大好河山去喽!”
第二天,难得的相聚,马上就要分别,一家人情绪不是太好,上午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都在为顾盼母子在路上的吃喝做准备。秦吟雪这也要带着,那也要拿,顾盼抱怨说东西太多,行李箱装不下,路上不好拿。母女俩一上午都在讨论,那些东西要装箱,那些东西不装。
中午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只有肖潇像一只蝴蝶穿来穿去,大人都很沉默。
吃罢午饭,一家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到车站去。秦吟雪有些心神不宁,不时看看门外。
顾震甫觉察到异样,问:“老婆子,今天你怎么了?”
秦吟雪抱怨道:“这鬼天气,下个不停,这路上怎么走呀!”
“妈,没事。出了弄堂,转弯就是公交站。”顾盼安慰母亲。
楼下传来“嘀嘀”声,秦吟雪顿时松了口气:“不用着急,还有一个小时呢!”
顾震甫说:“催也是你,歇也是你。反正孩子留也留不住,免得路上赶忙。还要换一趟车呢!”
正说话间,门外敲门声,顾盼打开门,一个身穿风衣提着雨伞的男人,微笑着说:“顾厂长,听说你今天要走,雨晴想跟你道别。”
顾盼一见是骆家华,不禁哑然失笑。你能不能找一个好一点的借口?明明知道,我跟你女儿有个约定——啊,不对,骆家华肯定还不知道呢!
“雨晴呢?”
骆家华说:“在车子里等着呢!”
顾震甫歪着脑袋盯了秦吟雪一眼,秦吟雪赶紧躲在后面。
既然别人开车来了,顾盼也就不假模假样客套了:“那就谢谢骆老师了!”
有人送,也就不急着走。
把骆家华让进家里,秦吟雪给骆家华泡了一杯茶,还没说话呢,就听到楼下就有人喊:“谁的车子?尾数5732,快移车,挡着道了!”
骆家华出门,探头对楼下喊了一嗓子:“来了!”
骆家华提着行李包,顾震甫抱着肖潇,顾盼挽着母亲的手臂,一起来到楼下。
“妈,有骆老师呢,你们回去吧!”顾盼对肖潇说,“跟爷爷奶奶再见!”
“不嘛,不嘛,我要爷爷奶奶一块走!”刚才还好好的肖潇突然哭闹起来了。
秦吟雪背转身抹眼泪。
孩子哭闹就算了,你添什么乱?顾盼也搞得有些心烦意乱,她就不明白了,老人都是隔代亲么?小时候对自己那种狠厉劲都哪里去了?
顾盼上了车,好不容易哄好肖潇,对老人挥手道别。
小车开动了,顾盼眼泪也下来了。
骆家华从后视镜里看见了,抽出一张纸巾递过来,顾盼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不起,失态了。来,肖潇,叫雨晴姐姐!”
雨晴回头,敷衍的一笑。
“雨晴,这是我的女儿,我是她的妈妈。”顾盼伸出小指头,勾了勾。
这话说的很奇怪,骆家华正这么想着,女儿雨晴却顿时眉开眼笑,从里拿出一盒巧克力,递给肖潇:“肖潇妹妹,这个送给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谢谢雨晴姐姐!”肖潇刚才还着抽泣着,见到包装精美的巧克力,顿时破涕为笑。
骆家华眼睛盯着前方,嘴里说:“顾厂长,还是你跟雨晴有缘,这几年她的性情很有些古怪。上次你对我说,让我多陪陪雨晴,也确实,这些年又是学校的事,又是工作室的事,焦头烂额的,的确忽视了孩子的感受。现在,我的工作室已经打开局面了,准备把学校的工作辞了,这样就有更多的时间陪陪孩子了!”
顾盼笑笑:“雨晴挺好呀。”
骆家华点点头:“上次我提的建议,你考虑好了吗?”
顾盼一时想不起来:“什么事?”
“你根本就是在敷衍我。”骆家华语气里透着失望。
顾盼马上想起来了:“啊,就是七彩棉啊!骆老师,我也想啊。可是,我们千紫厂刚刚才走上正轨,两三百个下岗职工呢!”
骆家华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工厂没有你就不行了?”
顾盼说:“也不是,可能别人会干得更好。”
“是呀!但是,七彩棉没有你可真的没别人!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好玩意儿,可不能断送在我们手中啊!”
这么一说,顾盼有些动摇了:“骆老师,我这样想啊,如果现在工厂突然换厂长,可能会产生动荡。好端端的厂子,不定就垮掉了。等我把工厂理顺了,交给一个大家信得过的人管理,我就辞职。一门心事学习七色棉,把我师傅留下的手艺传承下去,你看行吗?”
骆家华这才高兴了:“好,我等你!”
到了车站,骆家华提着行李箱,雨晴跟在身后,旁边顾盼抱着肖潇。走到候车厅门口,顾盼拦住骆家华:“骆老师,到这就行了,谢谢你啊!”
“这么多东西,我送你上站台吧!”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说完,朝骆雨晴勾勾小指头:“雨晴,再见!”
雨晴也微笑着勾勾小指头,挥挥手:“阿姨再见!肖潇再见!”
顾盼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牵着肖潇,走了一会儿,回过头一看,那个穿着风衣的男人牵着雨晴还站在门口,见她回头,高兴地朝她挥挥手。
顾盼回头走着,心想:不是说这个男人牌面大吗?不觉得呀!
毕竟是初三,上海又是始发站,车上的乘客不是很多,顾盼安顿好行李,不久,列车就开动了。
匆匆忙忙的行程,顾盼感受最深的,是第一次认识到师傅传承下来手艺的价值。突然,顾盼感到千斤重担压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一边是千紫厂,一边是七彩棉,怎么办?
窗外的风景不断在眼前闪过,风雪停了,天色黑了,路过不知道是哪个城市,街道上的路灯亮了,肖潇在列车的摇晃中沉沉睡去,顾盼抱着肖潇,也迷迷糊糊的。
突然,口袋里手机铃声响起来,顾盼吓了一跳,瞌睡一下子没有了,她担心吵醒了肖潇,连忙接通电话:“喂,哪位呀?”
“我是林秀云。”
“林姐,新年好啊!”
“顾盼,我问你一件事,肖放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肖放?”顾盼一下子没有会过来。
“啊,就是肖建国。”
“林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都已经离婚了呀!”
“顾盼,我知道呀!可是,我到处找他都找不到,实在没办法,这才打电话问问你!”
“林姐,你先别哭,到底出啥事了?”
从断断续续的哭诉声中,顾盼渐渐理清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去年腊月十七,肖建国突然不知所踪,林秀云带着两个孩子四处寻觅,一连寻找了几天,竟然毫无踪迹,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正在林秀云一筹莫展的时候,各家供货商纷纷上门讨债。林秀云矍然心惊,赶紧清理肖建国遗留的账目,这才发现家具厂早已是千疮百孔,资不抵债了!
好端端的工厂,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林秀云开始清理肖建国接手后的账册。这一查不要紧,真相让林秀云目瞪口呆。
自从接手后,家具厂业绩就开始下滑,主要原因是肖建国清洗了林秀云原来的班底,换上了一帮肖建国认为听话的人。可是,肖建国在林秀云面前编造了谎言,说原来的工厂管理者怎么不行,自己调整班子后,业绩提升有多快。
经营不善还不至于一下子打垮这家工厂,更大的灾难是,肖建国追求享受,花钱如流水,在外面包养了许多女人……
这一切,都是在林秀云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更可气的是,肖建国临出逃前,将家具厂最后能变现的资产统统卖掉,拿着五十万现款,丢下了老婆、孩子和情人,只身潜逃,只留下一地鸡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