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李代桃僵

寿礼站起来背着手来到屋外,习惯地在天井里踱步。四周静悄悄地,只有廊下竹笼里的雀儿在跳来跳去,偶尔发出一声灵转动听的清鸣。

“那么,如何让他来自觉自愿地钻这个圈套呢?”他想。“柒铭,”他忽然叫七猴子的大号说:“在县上见到你二哥没有?”

“没有呵,我急着赶回来所以……。”

“好。”寿礼立即回身,拉他到身边说:

“你立即回去找他,就说淮南这个事我手头现钱不足,请他来入一股,务必在……五天之内带着八千块钱来庄上汇合。明白没?”

“要是他回六安去了怎办?”

“老二如今做了区长,恐怕没那么自由。新官上任他怎么好说走就走,岂不是对县长大人不敬?

再说就算他没在,还有他的当铺哩,只要我们把消息递给黄掌柜也一样管用。”

“大哥,”陈述元扬起脸来担心地说:“虽然我知道二哥不合你的心思,可他毕竟是自家人,不能外敌尚在、手足先残呀?”

“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寿礼回到位置上坐下,微笑着答道:“我只是想通过老二给周富一递过去个消息,让那老家伙知道我在找钱而已,并没打算对仲文怎样。”

“明白了,你想用这个办法催他早点下手,抢在咱们之前掏钱?”

“正是!你看,如果消息是从二弟这边传过去的,周富一定认为我是实在凑不够数目了,没法子才找仲文的。

然后他会猜我肯定知道里面有实在大的好处才肯这样低声下气,所以急着先一步把生意抢过去。

这个时候我想他断然没功夫去细思里面的来龙去脉,我们可以乱中取胜。”

“嗯!”陈述元点一点头,说:“不过,一般来讲这么大的买卖肯定对方会要求付定金,如果他知道我们还没付钱,那还是会起疑心。”

“对!”陈寿礼拍拍脑门:“你提醒的好。老七,叫三牛进来我有事吩咐他去做。”

很快,三牛站在陈老爷面前。

“你立即动身去蚌埠,找廖经理,让他去探探淮南的路,看有多少盘子要接,定金需要多少然后速来告我知晓。

你和他说,周富一和他儿子也在运动这件事,所以我们要抢在前面去谈,给对方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

路过庄上时告诉老蔡我在这里住得蛮好,迟两天回去,让阿玉不要担心。就这些,你两个都去罢。”

看着两人离开,陈述元“嘿嘿”一笑,说:“都讲姐夫心细,最后还不忘给嫂嫂带个话,真让人佩服!”

“哎,你是没像我一样常出门,有阿敬守着、护着,不知道分手的苦哦。”

就在这时,一名陈家的仆人走进天井,笑着大声说:“陈老爷,太太让我来说声,刘先生刚刚回来了。”

“哦?他气色如何呀?”

“看样子心情不错,正在客厅吃茶呢。”

“好,那估计这情形是好的,咱们看看去。”寿礼说着起身,男仆眼睛笑成一条缝,躬身在前边引路。

“大哥,我有个建议。“陈述元在他身后轻轻拽拽他的袖子。

“唔?”

“我想让二掌柜去周家桥办点事。”

陈寿礼回头看他一眼,会心地笑笑:“嗯,顺便把这个消息在镇上传递出去,好让他坐实、信实,对吗?”

“不错!”

“贤弟能帮这个忙我非常感激,那咱们俩可就绑在一条船上啦。”

“嘿,瞧你说的,咱两家本来不就是在一条船上吗?”说罢两个人相视一笑,前后脚地走进客厅。

刘忠合终于说动宋家夫妇,同意把文凤嫁给陈季同,两家互递了庚帖、重新换过信物,约定十五天后是成亲的日子。但是这经过可不是顺顺当当的。

老刘一说出陈家的意思,宋太太就变了脸色,把手里的绢帕往桌面上一拍,断然拒绝说:

“这怎么行,哪有这样见了面说要就换的?这样反复拿我家女儿当做什么,难道陈家的男人都这样见一个爱一个,叫我女儿将来还怎么再找婆家?

无论如何,好好定下的事,我不同意改!”

宋先生见他娘子生气,脸上十分尴尬。这手李代桃僵虽出他夫妻俩的意外,不过宋承苓对哪个姑娘先嫁倒没那么执着,只要和陈家做成亲便好!

况且上次让人家白跑一趟,他心里知道自家理亏在先,却碍着面子不好说,前天多嘴已被数落得灰头土脸,于是打定主意不作声。

老宋朝刘忠合挤挤眼色,意思是教他放胆进言,自家却低头歪了脖子装作不知。

老刘明白,心中暗笑,故意停停才重又对宋太太问道:“既然太太觉得不换为好,那么敢问二小姐的佳期今天可否订下?”

这一问把对方张口结舌了。本来嘛,她心底里还是想先给自己最爱的阿琴找个好归宿的,不料让阿凤中间横插一杠。

上次说让阿凤出来代妹相亲她就不乐意,只怕生出是非来,不想到底还是弄假成真。

回去她对老宋一通乱骂,说他不知好歹没有轻头等等,心里七上八下地担心了两天。

现在被刘先生这一点倒戳得她为难了,不成想搞得个自相矛盾。

是啊,既然不换就得嫁阿琴,可那小祖宗牛皮糖似的说什么也不乐意迈出这个门。

陈家钱、势兼具不似寻常小户,要女婿上门也不大可能。

两朵花儿在心里,前后一夹她没了主张,满脸为难地去看自己的男人,却发现不知何时他踱到一旁看窗下那盆海棠花去了。

她只得先做出个笑脸来,清嗽一声,老宋方才醒悟般地赶紧溜回自己的座位。

“刘先生,不是我做母亲的偏心。阿凤虽年长些,但脾气大不似阿琴乖巧,嫁到陈府怕给大先生惹麻烦,也丢我宋家的脸面不是?”

“亲家太太何必烦恼?陈家兄弟四人已经成家,分房而住,各有居所、互不相扰,何来麻烦之说?

贵府上大小姐敝东家也见过面且交谈过,东家阅人无数,他觉得小姐知书达理十分难得,这断不会错的。

眼下六爷留洋在即,指望克日完婚。尊府二小姐一时难以痊愈,纵然做父母的期望,他两个怕也是无缘。

唯今之计,只有委屈大小姐中断学业,才能使两家的姻缘成立。不然,唉,陈家只好……。”

他没继续说完,但宋太太已经有些按不住了。她当然明白这后面的话头是什么,赶紧接过去说:

“啊呀呀,这何苦?好事情怎么也不能做塌锅了,刘先生你说是不是?”

“对呀!敝东家也是满心希望和贵府上做门长久的好亲戚,所以才又想出这样折中的法子来,托老朽再跑一趟试试。

临来时他还嘱咐说要尽力请两位亲家考虑周详,若有能挽救这亲事的法子哪怕大家互相让一步,千万不要轻言放弃。”

“对、对!”宋家两口子异口同声地点头道。

“可、可现在如果换她姐姐出嫁,阿琴的心里会不会……?”宋太太马上又犹豫起来。

“太太,”刘先生往前凑凑道:“高塘本就不大,这两天两家的婚事因二小姐生病没有能下定,在街上已传开了。

我想这里头有惋惜的,当然也必定有高兴的。当然,咱们用不着管旁的人,只想想看事情如何补救,若及时的话,传言自然可以堵上,这不在话下。

可要是……,那有些事就不好办了,纵然敝东家有心相助,怕也难以插手呵。”

他这个话说得宋太太脸上红白不定,因为这几天确实街面上有传说,几家竞争对手都对此事幸灾乐祸,甚至有人断言陈家会对此报复等等,弄得她十分恼火。

虽然她相信寿礼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可当几家相与听到传言后畏缩着不来登门时,她可有些担心了。

刘先生从进门到现在既没有威胁也没有逼迫,反而话里外地把宋家内外交困的原因和实情点明出来,实质就是告诉她除此一条路没有它法。

想到这里宋太太觉得忽然一阵轻松,既不想坚持阿琴出嫁,也不担心阿琴因为姐姐出嫁而别扭了。

唉,是这孩子自己的命,和这桩亲事无缘啊!她甚至心里冷笑,决定以此给阿琴个教训,谁叫她和自己闹别扭不听大人安排?

“好吧,既然大家都想促成这门亲,那我们家也退一步。”她说罢看看老宋:“就让阿凤嫁过去好了,你说呢?”

“行,好极了!”老宋露出笑容,他倒是满心欢喜,替自己女儿庆幸的。

“不过……,太太,我劝你最好现在请大小姐来当面问问,看她自己意思怎样。”刘忠合进言道:

“毕竟大小姐还在念书,且六爷到西洋一去若干年回不来,这些要听听大小姐她怎么想。若强扭的瓜,倒还不如罢手的好。这也是敝东家的考虑。”

宋氏夫妇觉得有道理,便派了个丫头去唤文凤。

恰好半路上遇见她手里攥着把狗尾草高高兴兴地跳着进门,上前一把拉住道:“大小姐,恭喜恭喜!快和我走,老爷和太太在给你说亲呐!”

阿凤一惊,甩开手气恼地对她说:“瞎讲,八成是陈家的又来了吧,那你该找阿琴去!何苦来磨烦我?”

“不、不,是真的大小姐。陈家来人了没错,可他们这次说明了要娶姐姐,二小姐的事情不提啦!”

“真的?”阿凤呆住了,心里不知是什么感受,有些迷迷糊糊地,但马上,她恢复过来,脸上又显出刚强的表情。

“我不去,”她冷笑道:“阿琴不乐意出门就拿我来顶缸,这个算什么话?谁的姑爷找谁去,与我有什么干系?”

说完转身走到廊子下的石鼓上坐了,用手捻着辫稍,望那一大丛碧绿的芭蕉里看着不作声。

那丫头急得跺脚,忙跑过去央求:“好姐姐,你就去露一面又能怎的?好歹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过得去呀。

就是不乐意,你当着面把方才的话和太太讲清楚,有老爷在她也不敢将你怎么样的,对不对?”

那文凤小姐面上刚强,心底确实个温和善良的,听了这个话自己想想,点头说:

“也罢,那我就去一趟,也不叫你为难。陈家再有钱、势,总不好光天化日下一条绳子绑了我去!”

说完站起就走,喜得那丫头颠颠地跟在后头又说了许多奉承、感激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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