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水仙和剑道人也已经听到了外面人的讲话,心中也是颇感诧异。两个人也来到了门前。只见的佘逐末身穿一身夜行衣,手中拎着一柄长刀。十几个官军手持长枪将其包围其中,但是他脸上却没有一点怯意。
潇湘子跳下马,走到囚车前,看着囚车中的人,开口对佘逐末道:“你想劫囚车,这可是死罪,你知道吗?”佘逐末哈哈一笑,道:“生死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如果我的死能够救的袁大人一命,佘逐末死不足惜。”潇湘子看着车中囚犯,抱拳施礼,凄然开口道:“袁大人,你说呢?”
神龙子听得潇湘子的话,心中一惊,他没有想到车中的囚犯竟然会是袁崇焕。这一变故,让神龙子都感到莫名其妙。神龙子双眉紧皱,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一双惊疑更惊恐的眼睛看着门外囚车中的袁崇焕。杨水仙看着神龙子的样子,心中也是感到诧异。
只听得袁崇焕轻叹一声,开口道:“佘将军,如果我的死能够救天下,那也值了。你不要一错再错,如此只能够让我更加不安。”佘逐末眼睛中已经有了泪花,开口道:“大人,你一心为国,抗击满洲鞑子,到头来却换的如此下场。昨夜我们奋战一夜,终于打退了多尔衮率领的满洲鞑子,今天一早,皇上……”
袁崇焕打断佘逐末,开口道:“佘将军,不可以对皇上不敬。我想皇上定然是受了小人蛊惑,事情终究会查明的。皇上明察秋毫,我不会有事的。你现在速速赶回军营,协助祖大寿继续追击鞑兵。保家卫国才是正事。”佘逐末怒吼一声,道:“大人?”只见的袁崇焕摇摇头,道:“走吧。”
佘逐末的身子已经开始在颤抖,他见袁崇焕如此坚决,也便无话可说,慢慢让道一旁,眼睁睁的看着潇湘子将袁崇焕带走。他心中知道,袁崇焕这一去就不可能再回来了,但是他却没有任何办法。
神龙子见到官军走远,踏出客栈,看着茫然不知所措的佘逐末,开口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佘逐末一惊,没有想到会看到神龙子,他看着官军远去的方向,叹一口气,道:“朝中传言,此次满洲鞑子兵能够到达京师,乃是袁大人和多尔衮暗中约定的。”
神龙子听得,想到了范文程和多尔衮定下的反间计。想来定然是那两个监军的太监被多尔衮所擒,听到多尔衮故意为之的话语,不辨是非,将这一切都告之了朱由检。朱由检猜忌心重,袁崇焕刚刚击退多尔衮的进攻,竟然派出锦衣卫将其抓捕。
神龙子长叹一声,道:“朱由检疑虑太重,朝中又有小人进谗言,真是不知道袁崇焕会怎么样?”他抬头看着袁崇焕远去,开口问道:“战事如何了?”佘逐末看着神龙子,开口道:“天擦黑的时候,满洲鞑子开始进攻,京门初战首先在德胜门外打响。城外明军,主要是大同总兵满桂和宣府总兵侯世禄的勤王部队,另外参加战斗的还有城上的卫戍部队。多尔衮亲自统领满洲右翼四旗,以及右翼蒙古兵,向满桂和侯世禄的部队发起猛攻。鞑子军先发炮轰击。发炮毕,蒙古兵及正红旗护军从西面突击,正黄旗护军从旁冲杀。鞑子两军冲入,边杀边进,拚搏厮斗,追至城下。我军在城上,奋勇弯弓,又发火炮,轰击敌军。不久,侯世禄兵溃,满桂率军独前搏战。城上官军,发炮配合,但误伤满桂官兵,死伤惨重。”
佘逐末看着天,接着道:“德胜门之战的同时,广渠门也发生激战。多尔衮的哥哥和弟弟,率满洲左翼四旗及蒙古兵二千往击袁大人军,此时锦州总兵祖大寿率九千关宁铁骑屯沙窝门外。这场广渠门大战,九千关宁铁骑血战数万八旗军及蒙古兵,炮鸣矢发,激战几个时辰。两军对阵,箭如雨下,袁大人身中数箭,两肋如猬,赖有重甲不透。由于袁大人身先士卒,拼死力战,关宁铁骑倍奋砍杀,多铎军被击败。袁大人部将游击刘应国,罗景荣,千总窦浚等,直追敌军至运河边。敌军忙迫拥渡,冰陷,淹没者无数。此一战,关宁铁骑杀敌千计,清军劲旅阿巴泰、阿济格、思格尔三部都被击溃。关宁兵亦伤亡数百。”
佘逐末叹一口气接着道:“袁大人又用乡导任守忠的计策,以五百火炮手,潜往海子,此处距满洲大汗皇太极军营里许,四面攻打,皇太极军大乱,随移营出海子。正当我们欲要大军压上,生擒皇太极的时候。皇太极和多尔衮竟然下令全军撤退,总算是大家没有白忙一夜,守住了北京城。袁大人想一鼓作气,紧追出击,想要一举擒获皇太极或多尔衮。但是却没有想到,潇湘子手持圣旨到了军中。我们原以为皇上知道了我们大军告捷,前来奖赏安慰,但是没有想到圣旨却是要将袁大人捉拿进城问罪。”
神龙子也不禁握紧了双拳,他似乎已经听见了自己骨骼发出的“咯咯”的声音。他想到了熊廷弼,等待袁崇焕的是否会是同样的命运呢?他看着佘逐末,又想到那日骗佘逐末护送袁崇焕上昆仑山的事情。
原来,想到此事,神龙子都会偷笑。但是今天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只听得佘逐末又道:“当时,军中便炸开了锅,但是袁大人却不想违抗圣令。正是这样,才让满洲鞑子远遁,想要追,已经来不及了。如此,就等于是放虎归山留后患,岂不让人痛心气愤。”
神龙子点点头,忽然想到了精忠报国岳武穆。
当年,岳飞率领岳家军,欲要直捣黄龙,却因为十二道金牌令不得不放弃,最后班师回朝,却落得“莫须有”罪名惨死风波亭。
神龙子已经似乎已经看到了袁崇焕的下场,开口道:“却不知道朱由检如何处置袁崇焕?”佘逐末看着远方,道:“袁大人现在有伤在身,他现在被锦衣卫带走,真不知道潇湘子会用什么刑罚对付袁大人?”
神龙子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故意安慰佘逐末道:“潇湘子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但是他毕竟不是残暴之徒,更不会忠奸不分。你先回军营安抚营中将士,以免发生不必要的麻烦,更让袁崇焕因此而受其连累。我现在去锦衣卫探听一下,如何?”
佘逐末想到袁崇焕临行前交代的事情,点点头,道:“想来也只有如此了。”话说完,他便手提长刀纵身消失在远方。
杨水仙见佘逐末远去,也踏出客栈,看着一脸茫然的神龙子,开口道:“你真的欲要去趟这道浑水?”神龙子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杨水仙。神龙子深情的看一眼杨水仙,眼睛中流出一种信任。杨水仙抓紧神龙子的手,她知道已经无法改变神龙子的决定。她决定要跟着他一同去锦衣卫探听一下袁崇焕。
神龙子看着剑道人,对其简单的说了几句话。剑道人点点头,转身便纵身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远方。杨水仙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交谈了些什么,但是她知道神龙子定然有什么事情需要剑道人帮忙去处理。
锦衣卫所并不远,但是神龙子每走一步都觉得双腿沉重,就像是注满了铅,他从来没有过如此的感觉。他不知道袁崇焕现在会如何,他更不能确定潇湘子会对袁崇焕动用什么刑法。他每次想到锦衣卫,都会想起杨涟临期前的惨状。他不知道杨涟在锦衣卫承受了多少严酷的刑罚。
如此用刑,同样作为文人的袁崇焕,是否能够承受的了呢?
十几个锦衣卫站立在卫所门前,锦衣卫所的大门是开着的,一股肃杀的冷气从卫所内院传过。神龙子都不禁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刺骨的寒冷。杨水仙透过大门向里看去,顿觉的一种悲凉从心底油然而起,她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锦衣卫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死人,另一种是即将要死的人。杨涟已经是死人,却不知道袁崇焕是不是那个即将要死的人。杨水仙却不明白,为什么忠君爱国的人都会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场。而那些只会蝇营狗苟,钻营取巧的奸佞小人却都能够活的很好。
神龙子不敢多想下去,杨水仙简直连想都不敢去想。
神龙子不想和任何锦衣卫官军碰面,纵身一跃,便飞了进去。杨水仙紧随其后也跟着飞进去。
锦衣卫所大狱里面灯光昏暗,地面潮湿,有一种发霉变臭的令人恶心到想吐的味道。当年,杨涟就被关在最后一间牢房中。现在却换成了袁崇焕。袁崇焕穿着一件干净的囚衣,盘腿坐在牢中,他的面前还有一张小木桌,燃着一盏灯。
袁崇焕正借着微弱的灯光阅读。他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在消磨时间,但是神龙子知道他如此正是在等待最后的审判。
杨水仙的心在滴血,她看见袁崇焕仿佛又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当年,父亲被魏忠贤陷害投入锦衣卫大牢中。自己并没有能力进来与其相见,更没有能够见到他最后一面。那成了她一生最大的遗憾。如今看着袁崇焕,心中却更不是个滋味。
神龙子轻轻咳嗽一声,袁崇焕抬头看去,脸上带着微笑,道:“神龙子,你怎么会来呢?这里是锦衣卫大牢,你擅自闯进来,乃是大罪。若是皇上知道了……”
神龙子心中略感宽慰,如此境况窒息,袁崇焕居然还能想到自己。但是他轻叹一声,打断袁崇焕的话,却开口道:“佘将军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让我过来看看你。却不知道,接下来你将接受怎么样的审判?”袁崇焕将那本书放在木桌上,站起身,来到神龙子近前。
牢狱的铁栏杆横亘在两人面前,就像是生与死之间界限。
袁崇焕却开口道:“我听潇湘子说,这间牢狱,杨涟杨大人曾经关押于此。”提到“杨涟”,杨水仙的心又被刺痛了。神龙子点点头,心中悲愤道:“杨大人进来却没有能够活着走出去。只希望你……”
袁崇焕看着神龙子,似乎也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命运,脸上带着苦笑。忽然转头透过墙壁上那道小小的窗口,纵声狂笑,感叹道:“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神龙子不知道袁崇焕是否还能从这里安全的走出去,是否还能够待从头,出兵收拾旧山河。那些都已经成为他们之间的猜想,但是没有人愿意想下去。袁崇焕的命运就掌握在朱由检手里,但是没有人能够猜透朱由检的心思。就算是潇湘子,恐怕也不能够猜透朱由检。
神龙子听得袁崇焕口中的词,开口也道:“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铁骑满效畿,风尘恶。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杨水仙看着两个人对词,心中感叹,却不知道袁崇焕可否能够安全走出锦衣卫大牢。所有人都知道,进入锦衣卫大牢,生还的几率很低很低,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她想到自己的父亲一生为国为民,最后落得惨死的下场,却不知道这种悲剧是否会在袁崇焕身上重现呢?
袁崇焕把椅子放在床上,站上去,勉强可以攀住大牢的铁窗。他朝外望去,那里有他向往的自由,但是现在他却是一直被囚禁的鸟。他看不到远方的辽东,所有的战火硝烟似乎都已经停止。他看到的却只是锦衣卫的内院,院中却有一棵大榆树。大榆树枝繁叶茂,遮挡了太阳,使得阴森恐怖的锦衣卫更显得凄凉。
袁崇焕却忽然想道:“这岂不就是杨继盛当年在狱中亲手栽种的那棵有名的大树吗?”
袁崇焕心中感慨,当年杨继盛含冤下狱,不正关在锦衣卫吗?而杨继盛住的,不正是编号头监的这同一间牢房吗?
袁崇焕看着神龙子,惊奇的开口道:“当年嘉靖谏臣杨继盛一代忠良,向明朝世宗皇帝说了真话,上奏指摘奸臣严嵩弄权误国,被皇帝当廷廷杖。足足打了一百四十棍,打完以后,又下狱三年,最后还是把他杀了。”
袁崇焕下的椅子,坐在床头,似乎陷入深深沉思,接着道:“杨大人死的那年,只有四十岁。我听说,当年他的夫人上书想要一命换一命,要代杨大人死。她哀求皇帝准许她代丈夫死,皇上似乎恨透了杨大人,最后都没有准许。杨继盛倒是铁汉,他被廷杖后,昏倒了许多次,但最后活了过来。若不是那狱卒传出话来,杨大人亲手在牢里用破碗的瓷片,把屁股上腐烂的肉一块块切下来。想来,令人感到心惊胆寒。在他被打之前,据说曾经有好心之人送他蚺蛇胆,说吃了可以减少痛苦,可是他的回答却又令后来人感到另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壮,‘椒山自有胆,何必蚺蛇哉!’这是何其英勇的壮举……”
神龙子没有想到袁崇焕竟然会想起杨继盛,也不禁长叹一声,开口道:“杨继盛临被砍头时,还有兴致作诗二首。我记得一首是:浩气还太虚,丹心照万古。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
神龙子当年夜入锦衣卫所见到杨涟的时候,他也曾攀上高窗,看着那棵大榆树,想起了杨继盛。而这首诗,他们也曾经一起讨论过。
那棵大榆树,似乎就像是这些文人的脊梁骨,挺直坚硬,不为艰难险阻,更是视死如归。
杨水仙也曾听父亲讲起过杨继盛的事情。神龙子也给她讲起父亲在牢狱中的事情,更是讲起杨继盛的事情……
袁崇焕没有想到神龙子一个江湖客,竟然知道如此多的历史事情。他脸上却是一笑,看着杨水仙接着道:“杨大人一语成谶。留于后人补,不曾想到竟然真的有后人来补缺了。杨继盛大人死后二十年,又一个杨大人出生了。历史如此的巧合,不是吗?”
杨水仙心中一惊,袁崇焕说的“又一个杨大人”,难道就是自己的父亲杨涟?
只听得袁崇焕接着道:“杨涟杨大人在五十三岁的时候,又和杨继盛杨大人一样,为了大明丢掉了自己性命。”神龙子曾经几次深入锦衣卫,探望身陷囹圄的杨涟。他本有多次机会能够将其带出这锦衣卫所,但是都被杨涟拒绝了。
他深叹一口气,慢慢开口道:“你说的不错,当年,左都御史杨大人也正是在这间牢房之中。”神龙子并不想过多的回想过去,杨涟在狱中的悲惨画面始终都在神龙子脑海浮现。杨水仙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父亲的惨状,她的心又一次纠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