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的猜测也有很多时候并不准,一路溃逃的元军此刻已经退入了江州,沿途一路烧杀抢掠,弄得民不聊生百姓纷纷逃散,为了维持军心,军纪也只能被忽视。想起刚过不久的池州境内烽烟处处,伯颜只觉得无可奈何,只是进了江州之后,他便开始了整肃军纪,毕竟现在不是以前打草谷了,今后还要回来的。
“池州之时已依尔等所言,如今此地已为我大元治下,须得各自约束部属,不可多生事端,倘再有劫掠民间之事发生,某定不轻饶。”伯颜站在江州城外的渡口处,对着前来送行的文武说道,他的视线在阿术等人的身上多作了些停留,那张桀骜的脸上全是满不在乎的神情,人心倒底还是不如以前了,伯颜在心中哀叹着。
草原上向来就是以强者为尊,胜利之时生杀予夺自是毫无二话,一旦战败了,自然就没有什么威信可言。更何况,还败得那么惨,连大汗亲赐的节旌都成了宋人的战利品,这让伯颜自己都觉得说话不再硬气,更何况阿术与阿刺罕还是为数不多建制仍在的队伍主帅。
这样的结果,他准备亲自上京去向大汗做解释,会得到个什么样的处置,以伯颜对大都城中那位雄主的了解,深知此刻最重要的就是勇于承担,不能推诿,更不能欺瞒,丧师数万人,还折了几位重臣,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措辞很难得到谅解。
好在宋人也没有余力扩大战果,他们只追到了建康府境处就停了下来,脚下的江州,对岸的黄、蕲以及上游的重镇鄂州都仍然控制在自己手里。接下来要怎么办,已经不是自己这些人能定下的,还得让大汗来决断。
新立的荆湖行省原本交给了阿里海牙,可如今加上了阿术这几个资历不相上下的进来,伯颜心里有些不放心。有心再说几句话告诫一下,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领着自己的亲兵上了靠在码头上的战船,这船不过普通大小,远不如自己那艘大舟,可他哪里还计较得了这么多。
大江对面就是蕲州,那里发生的小规模战斗并没有放在他的心上,夏贵,那不过是个丧了胆的手下败将,伯颜不自觉得将眼睛转向了下游方向,那座让他沦落至此的大城,如同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血淋淋地疼。
“等着吧,某定会再回来。”伯颜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虽然他到现在也没能完全想清楚自己倒底怎么就败了,表面上看唯一能成为理由的就只有“轻敌”二字,南人还是有几分血性的,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孱弱,只是下次......伯颜袖中的双手已经握成了拳。
鄂州城中,行荆湖省事、平章阿里海牙面有异色地看着堂下那个被俘的宋人小校良久,再三确认了他所言非虚之后,才摆摆手让人带了下去。与立于一旁的万户张弘范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一付难以置信的表情。
带了将近二十万大军顺江直下的大帅伯颜在建康城下败了?不仅如此,似乎还是罕有的大败,而这个消息他们居然还是从敌军的俘虏身上听来的,此人是在黄州被俘的,他自称是夏贵的部下,那个长腿将军?阿里海牙还清楚地记得鄂州之战时的情形。
尽管还没有得到自己人的证实,阿里海牙其实已经明白这应该是事实,怪不得洞庭湖上宋人敢于全师来援,战意似乎还颇高,怪不得夏贵那个丧胆之辈敢兵出黄州,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一切。
“仲畴,你意如何,我等要不要发兵去接应大帅?”阿里海牙站起身,他回到鄂州不过才几天,坏消息就一个接一个而来,如果真如那宋人所言,伯颜所部到了哪里,宋人接下来会有何举动,都难以预料。
“平章,宋人已经攻入黄州,离这里不过咫尺之遥,属下以为那里才是我等应去之地。至于大帅那处,还是再等等消息吧,陆路太远,信使到来估计就在这几天了。”张弘范摇摇头说道。
“某家也是此意,可倒底有些不放心,大军前出之时,粮食都已经运过去了,如果真的战败,想必所余不会多。这样吧,某带人去黄州,你领着水军带上粮草沿江而下,保不齐就能在中途遇上。”
“你那族兄在宋人那处吧,有无可能说服其为我等效力?他若是有意,比照你的授万户亦可。”张弘范点点头接了军令就欲出去,才刚刚转身,阿里海牙就在背后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张弘范想到了那个大自己几岁的所谓族兄,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大气性,硬是要跑去宋人那里,而且还表现得异常忠诚,看着阿里海牙期待的眼神,张弘范苦笑着摇了摇头,阿里海牙见状也不以为怵,抬手让他自去。
黄州离这里不过一江之隔,发兵过去也不过就是朝夕之事,阿里海牙对于夏贵并不担心,他想的是这是夏贵自发的行事,还是宋人有什么别的谋划,毕竟他们此刻是得胜之师,这却是不得不防的。
建康城外的战场虽然打扫得差不多了,可想要恢复战前的繁华景象,却不是短期可以看到的,除了燕子矶下的那座码头依稀有了几分东南重埠的繁忙样儿,别处空荡荡地如同野地一般。
刘禹沉着脸站在一处土坡上,他的亲兵牵着马儿跟在后面,土坡的前面,几百个只穿着短褐的赤膊汉子在浑汗如雨地进行着训练,按照他制定的计划,每天这些人都要练上超过五个时辰,在这个时空里已经是高强度的了。
训练的课目也非常繁多,从体能、格斗、弓箭、马术、水性、阵形等等无所不包,内容也不同于他们原本熟悉的那些,都是刘禹根据后世的一些经验总结了一番制定出来的,比如眼前的这个就让人有些看不懂。
五百多人以十人为一组,各自扛起一根长长的木料,进行比试,他们将扛着木头跑上几百步的距离,以先到达终点者为胜,前十的有奖励,后十的会受罚,因此,甫一开始,各组人马就你争我夺互不相让。
这种比试除了锻炼军士们的体能之外,更主要的是加强他们的合作意识,十个人心如果不齐,速度反而会起不来,而距离那么远,如何合理地分配体力,也是非常考验领导能力的,只有齐心协力才可能最终完成考验。
“青云,你看了这么久,可看出什么门道了么?”刘禹将视线从前面收回来,投往了身边的一个仕子模样的人,他虽然穿得平常,可在建康城中早已是大名鼎鼎,此人就是那位说书的“平恨生”。
“学生也说不好,只是觉得这等锻体之术颇有意味,兵书之中也不见记载,莫非是太守所创?”张青云还是首次这样看一军训练,前面的人数虽然不多,可是个个精悍雄壮,堪称精锐,只是这位太守似乎还是不太满意,常常摇头。
“末技尔,强军并不是光是练出来的,你现在无所事,府学已经恢复了,还想着要去考功名吗?”这个人当初说书还是他自己亲点的,主要就是看他家境贫寒,天资也不出众,做事倒是兢兢业业很踏实。
“学生自知愚钝,学了许久也无所成,早已熄了功名之望,再者,如今朝廷正逢多事之秋,下一科还不知道会是哪天。”提到这个,张青云就喟然叹息,他有自知之明,可读书考功名是家中父母从小就灌输的,如果不这么做,自己还能干什么?
听到他的话,刘禹深以为然,朝廷上一次开科取士是上一年的咸淳十年,按三年一次,下一次要到德祐三年才会进行,可德祐三年?刘禹暗叹,那是一个不存在的年号,这些读书人还是很明白的,都知道现在的情势。
“你家中还有何人?”刘禹当然不是平白无故叫他来的,府学的那帮学子,大都已经回去读书了,没去的也都离开了建康城,刘禹也是无意中想到他这么一个人的。
“家父前些年故去了,如今家中唯有家母尚在,某是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幼弟,年不过八岁。”张青云老老实实地将家中情况说了一遍,刘禹点点头,和他事先命人打探的一致,这人并无虚言。
“你家中也不易,若是本官让你从此跟着本官,你可愿意,令慈可能答应?”刘禹将自己的招揽之意说出来,不是独子就好,不然他还真不好开这个口。
“蒙太守不弃,某复有何言,家母那边也绝无问题,只是某不过一文弱书生,不知如何能帮太守?”张青云显得很平静,刘禹听他口气已经答应了,面上却是不显喜怒,对这个人又高看了一眼。
“无他,闲时教他们识字,平时帮某处理些文书。”刘禹指着前面那些军汉说道,张青云打破了平静的表象,惊讶地“啊”了一声,他没想到自己的主要差事会是这个。
“你还未曾娶亲吧,与你同时播音的那位映红小娘子你是见过的,觉得她如何?若是你有意,某愿为你保这个媒,去与袁通判说,她已经被袁娘子收为了义女,如今是自由身了喔。”没等张青云反应过来,刘禹又笑着抛出一个问题,让他面色变得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