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灿阳只认识一个姓陆的。
那是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
当陆清允从门外进来时，白灿阳几乎是一瞬间就低下了脑袋，避开了他的视线。
陆清允见过曾经最骄傲，跋扈，最明媚的自己，而如今他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狼狈样子，在陆清允的面前，白灿阳始终有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耻和惭愧。
方阿姨离开后，整个病房就只剩下了他和陆清允两个人。
他低着脑袋，看着自己的双腿，心脏上爬上了密密麻麻的蚂蚁，在不停的撕咬他的软肉。
“白灿阳，你……最近还好吗？”
白灿阳慢慢抬头，他看到了陆清允的眼里的惊讶和小心，喉咙里像是塞着一团棉花，叫他无法吞咽，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仔细想想，那天在大楼的天台上，他就那么不负责任的当着陆清允的面跳了下去，完全就没考虑过陆清允的心情……
还真的是自私。
白灿阳想了想，然后悄悄的吸了口气，扬起脸，逼着自己露出一丝笑容来。
“你是……”
陆清允顿了顿，拧紧了眉头：“你不认识我了吗？”
白灿阳：“对不起，我受过伤……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请问您是……”
他说着还不忘扯出了一丝抱歉的笑。
陆清允又是愣了一愣，然后很快的笑了：“是这样啊，我叫陆清允，是你的一个朋友。”
朋友……
白灿阳没有想到，在陆清允的心里，他居然也配朋友这两个字，鼻子忍不住酸了酸，“可他们说我没有什么朋友，而且也没有什么人来看过我。”
陆清允在他的面前坐了下来，“因为我之前一直都在国外，所以才不能来看你，我要不是你的朋友，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要不是他没有失忆，白灿阳或许真的要相信他说的话了。
这天陆清允和他聊了许多，临走时，他把自己手腕上的一颗佛珠摘了下来。
小小的佛珠，被一根纤细的红绳栓着，陆清允拉过他的手，动作温柔的替他系在了手腕上。
“这个，是我男朋友在寺庙替我求的，说是找大师开过光，能保佑人一生平安。”
陆清允耳尖微微有些红，轻轻笑道：“我觉得还挺灵验的，戴上他，我连感冒都没了。希望它也可以保佑你。”
白灿阳皱眉，想要把手抽回来。
“这是你男朋友送你的……”
是孟云谏给陆清允的，他不能收……
陆清允又是笑了笑，不由分说的把红绳系在了他的手上。
“没关系，他不会生气的。灿阳，照顾好自己，我下次再来看你。”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最新章节。
白灿阳的眼神暗淡了下去。
下次，也许下次……他就不在这里了吧？
“陆先生，下次你来，能给我带一包向日葵的种子吗？”
“嗯？”
白灿阳把轮椅转了过去，来到窗前，指着外面的那块空地，“我想在那里，种一片向日葵。”
小叶姑娘说，向日葵代表了美好的希望。
他希望自己的来生，不必再遭受这些苦难。
陆清允离开后，方阿姨便回来了。
“刚刚那个是你朋友？”
白灿阳没说话。
方阿姨：“他看起来很有钱，你为什么不向他求救？也许他可以帮帮你。”
白灿阳慢慢摇头：“他不是我朋友，我们只不过是认识。他没有要帮我的义务。”
方阿姨冷笑：“你就这么倔下去吧，等你嫁给那个老头，我看你还能倔多久。”
白灿阳轻轻的笑了笑：“阿姨，别生气。”
不会多久了。
他的身体，已经经不起什么折腾了。
……
这个冬天，悄无声息的来临了。
齐霄的婚礼，定在了来年的一月。他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婚礼做准备，看白灿阳的次数和时间越来越少。
可他还是会固定，每周都会来疗养院一次。
白灿阳觉得齐霄好像很疲惫，来见自己的时候，很多时候也不说话，只是紧紧的抱着自己。
“你很忙，可以不用来看我的。”
齐霄的脑袋紧紧的埋在他的脖颈里，声音沙哑：“你希望我结婚吗……”
“阳阳，我不结婚了好不好？只要你说你不想我结婚，我立刻就取消婚礼。”
“公司什么的我也不要了，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我们两个小日子……”
白灿阳勾了勾唇：“结婚是高兴的事，你只是太忙，压力太大了，不要胡思乱想。”
齐霄的肩膀轻轻的颤抖了起来。
他慢吞吞的抬头，白灿阳的脸上挂着温吞和蔼的笑，像是春日的大火，席卷在他心头的燎原上，被风一吹，彻底失控。
他带着几分恨意，张嘴咬住了白灿阳的肩膀。
尖锐的牙齿刺进白灿阳的皮肤，很快就尝到了腥甜的液体。
齐霄的声音抑制不住的哽咽发抖。
“……你不会再原谅我了。”
白灿阳：“我会祝福你的。”
齐霄的鼻子狠狠发酸。
白灿阳只觉得肩膀一热，然后他听见了一阵低小压抑的哽咽声。
齐霄哭了。
这天离开后，齐霄再也没有来疗养院看过自己。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历，齐霄的婚礼，就在后天，新的一年就要来了。
白灿阳没来由的感觉到了一阵轻松，他把轮椅转去院子里，也不知道他还来不来得及收到陆先生的向日葵。
齐霄婚礼当天，并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
白灿阳吃的也很好，睡的也很好，方阿姨还给他织了一条围巾。
红色的围巾针脚粗糙，有些线头还没来得及剪掉，看起来实在难看。
方阿姨不耐烦的给白灿阳裹上，在脖子上绕了好几圈，“你那副嫌弃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呀啊？除了我，谁还会给你织围巾？有的戴就不错了。”
白灿阳眯着眼，笑的眉眼弯弯。
一周之后，江海梅来到了疗养院，要帮白灿阳办理出院手续。
“阳阳，你夏叔叔的意思，是希望你这个月就能嫁过去妈妈看你恢复的也差不多了，不如……”
白灿阳点了点头：“你安排吧。”
江海梅喜出望外，“好，我查过了，后天就是个好日子，夏叔叔的意思，你是残疾人，婚礼什么的不需要大张旗鼓，直接嫁过去就行了。”
白灿阳轻轻的“嗯”了一声：“我今天就和你走吗？”
江海梅：“对，马上就走。”
白灿阳有些遗憾的点了点头。
他最终还是没有等来那些向日葵。
在给白灿阳收拾行李的时候，方阿姨冷着脸一句话也没事，白灿阳摇着轮椅，轻轻的走到她的背后，伸手抱住了她。
“阿姨，你别为我担心，我会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方阿姨的眼圈一瞬间就红了。
“谁担心你了……”
白灿阳笑了两声，“我知道您担心我，没关系的，阿姨，我只是去结婚，等我安定下来，我就来这里看你。”
方阿姨：“你还是别来了，我看到你就来气。”
白灿阳：“阿姨，如果我的那个朋友给我送了向日葵的种子的话，你能帮我种在那边吗？”
他的眼神有一些向往和期待，“等我下次回来，我希望能在那里……看到向日葵。”
方阿姨悄悄抹了抹眼泪，“嗯，等你下次回来，肯定能看到向日葵。”
……
白灿阳就这样离开了他住了快一年的疗养院。
他的婚事办的很仓促，江海梅第二天就用一辆车，把他送去了那个男人的家里。
男人的家在一座封闭的大山中，延绵不绝的山脉，远远的看过去，像一座高耸压抑的牢笼，越往里走，就越让人觉得窒息。
白灿阳要嫁的男人，叫夏良。
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
他年轻时娶过好几个媳妇儿，因为家暴，酗酒，跑的跑，死的死，再也没有人愿意嫁给他。
在这座大山里，要是没有媳妇儿，便会受到人的指指点点，夏良便看中了腿残的白灿阳。
他跑不掉，他一辈子都跑不掉。
夏良的儿子，也是个同性恋，把白灿阳买回来，用处可大着呢。
江海梅把白灿阳送到夏家就走了，连车门都没下，白灿阳坐在轮椅上，看着远处连绵的山脉，又看了眼忙前忙后的夏家父子，眼神满是淡漠。
……
齐霄的婚礼结束，已经是二月份了。
母亲看到他结婚，像是夙愿达成，身体居然渐渐的好了起来。
燕阳见他成日不说话，经常加班应酬，把自己喝到酩酊大醉，就知道他心里放心不下疗养院的那个人。
“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他？”
燕阳很是不解。
齐霄不是不想去看白灿阳，而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
他已经有些不敢再见白灿阳了。
越是不去看，齐霄心里就越难受，燕阳见他这幅行尸走肉的模样，很是来火：“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点啊，喜欢就去看他啊！我们两个又没领证，在法律意义上我们俩一点关系都没有！等阿姨不在了，你把这件事情和白灿阳解释清楚不就可以了吗？！”
“你就一个人在家里别扭吧，白灿阳要是哪天不在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要是白灿阳不在了……
燕阳的话，让齐霄整个人一个激灵。
他赶紧走到窗边，给疗养院打了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