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身在整个园子的最高处,游园会的场景一目了然。
傅家的花园颇大,依着亭台楼阁的次序安排了许多不同的活动供到来的宾客赏玩。中间的诸山堂正热热闹闹上演着一台文戏,和宋簪前世的京剧唱腔颇为不同,台上戏子的动作和扮相倒有几分相似。台下坐着的都是些稍微上了年纪的美妇,想也知道,年轻的少爷小姐们多半抱着别的心思而来,对于端坐着看戏聊天并没有太多的兴趣。
几个身量相仿的少爷簇拥着一个月白色衣衫的公子缓缓登楼,宋簪注意到走在左侧、与白衣公子低声交谈的正是四少爷,而其余三人虽然岁数各异,眉眼中都多少与他有些相仿,应该是傅府的其他几位少爷。
好在之前见过的三少爷并不在内,她长舒口气,转头正看到三小姐盯着月白色长衫的公子两眼发直,呼吸的频率似乎都有轻微地加快。二小姐显然也发现了她的异样,露出嫌恶的表情,但她掩饰得很好,除了宋簪之外并没有其它人察觉。
一群人拾级而上,转眼到了轩中,二小姐站起身来娇声喊了一句:“表哥!”其他几位小姐也纷纷站起来行礼。
联想到之前二小姐提到的傅夫人进宫拜访宫妃,宋簪立刻推断出眼前这位很可能是位皇子。
再看看三小姐行完礼后一副很想要引起关注,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样子,宋簪感觉自己的瓜田里已经仙乐飘飘了。
有情况,有大瓜,三小姐看上这个皇子了。啊,用古人的话说应该是,渴慕他。
怪不得她打着要区别于流俗的幌子次次都穿月白色衣裙,怪不得二小姐总想用计逼迫她不参与游园和家宴,困扰宋簪的问题终于浮出水面。
虽然不清楚三小姐为什么总是一副厌恶自己亲哥的诡异态度,但是相比于表面笑嘻嘻,心里妈卖批的大小姐,二小姐和四小姐,宋簪总觉得自己本能地更喜欢三小姐一点点,同时不知怎么,胸中升腾起一股想要保护她的欲望。
阴暗的大宅子里,这样一朵毫无心计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的小白花,真是爱了爱了。
谁知道二小姐之后还有什么阴招呢,小心点总没错。打定主意,她继续低调旁观,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一群人在栖鸿轩内赏景寒暄,年纪最长的,似是傅家大少爷,面向月白色衣服的公子道:“老九,最近老家那边送来的土产里有几筐金桔,我让人熬了蜜。等你带进宫里去,姨母最喜欢这个。”
九皇子点头,没多说什么,转头看见傅萱的打扮,目光微微一滞,含笑道:“三妹妹今天的打扮倒是很别致,这绢花像是宫里的手艺,又仿佛还要更精巧些。”
傅萱脸颊微微发红,努力想显得更镇定一点,宋簪还是注意到她扶着桌沿的手指微微发抖:“是宁妃娘娘赐的绢花,本来,本来不该改的,可是配我这套月白裙实在有些太素净了,我就自作主张,让丫头加上了一点点缀,九殿下别怪罪。”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宋簪觉得四少爷若有若无地瞟了她一眼。虽说关系亲近,但私改宫中的赏赐总是有些不妥,三小姐和姐妹们吵架的时候笨嘴拙者,赢不过其他小姐,却能想到这点,还主动把责任揽到她自己身上,宋簪又高看她一眼。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兄妹两人虽然看似并不亲密,但是对着外人时倒都十分护短。
九皇子似乎对这簪花来了兴致,又仔细端详了许久,直到三小姐脸上的岩浆喷薄欲出才移开视线,笑道:“改得好,不知道是哪一位丫头的巧手?”
三小姐立刻看向宋簪,脸上有一丝毫不掩饰的骄傲。尽管她心里哀嚎,也只能屈膝行礼,低头说道:“回九殿下,奴婢微末手艺,上不得台面。”
九皇子不禁失笑:“哦?看你一团稚气,场面倒是说得顺溜。这要是还上不得台面,宫里做这些小玩意儿的奴才们该要如何自处?”
宋簪知道说错话,屁滚尿流接着往回圆:“奴婢家里从前做些绢花生意,许是民间的小手段殿下瞧着新鲜,与宫里的师傅们是不能比的。”
九殿下吓唬小丫鬟上瘾,还要接着说,被四少爷打断了:“一个簪花而已,你莫再吓唬她。”前者竟然真的识趣闭嘴了,继续赏景。
宋簪忽然听到嘎吱嘎吱的声音近在耳边,好像是大小姐在磨牙。果然,傅凝略微尖锐的声音响起来:“这份手艺可真是不寻常,簪花是姐妹们日日佩戴的小玩意儿,在京城里这些年竟没见过类似的。以后要是有了新鲜的花样子,就遣人去三妹院儿里喊你来帮咱们改改,想必又能耳目一新。”
宋簪大惊,不知道如何回绝,四少爷转过头去看着她:“大姐自己的簪花就不必麻烦别人了,这小丫头是我院儿里的,平时忙得很。”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宋簪只想为四少爷大叫一声干得漂亮,从此替他肝脑涂地在所不惜,这才是合格的主子啊。
大小姐目瞪口呆,她没想到老四在这么多人面前会为了一个小丫头不给她面子,心里暗骂一个庶子,不过仗着和九殿下走得近,在府里越来越嚣张,早晚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二小姐打破冷场,盈盈笑着对九皇子说:“在这里干坐着多没意思啊,咱们去那边看他们投壶可好,表哥?”
九皇子点头,刚站起身来却又不忘回头对着傅萱说:“三表妹也一起来吗?”
傅萱显然没想到九殿下竟然会想着自己,慌不迭地点头,只顾着要赶紧起身,反而被自己的裙裾给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四少爷皱眉,二小姐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宋簪高度怀疑有人马上就要下黑手。
投壶的亭子和他们所在的栖鸿轩仅隔着一个池塘,里面的水很浅,有锦鲤款款游着。池塘中间一座小小的假山,造型古拙清雅,是一处很不错的景致。
但宋簪无暇欣赏这些,她看见大小姐与二小姐极快地交换了一个颜色,前者距离三小姐不到三尺,并且还在逐渐靠近,脸上已经露出了她之前学习犯罪侧写时,在无数监控视频中曾经看到过的一副表情。嫌犯在犯案前,往往眉尖微蹙,眼周的肌肉绷紧,下眼袋突出儿同时外眼角微微上挑。
她努力想要提醒三小姐不要太靠近池塘边,但三小姐只顾盯着九皇子与二小姐一边走,一边低低说着话的背影,对周遭的其它事全无察觉。
终于,一双手伸了出来,小姐丫鬟们环佩叮当,宽袍窄袖间,不注意看压根察觉不到。宋簪眼看着那白皙的手用力戳到三小姐的左臂,三小姐身子微微一晃,眼看就要向水塘里栽去,别无选择,宋簪伸出右手抓住她左臂,知道自己力气不够,左手向后挥舞,想再够到点什么,没想到却立刻被另一只手稳稳地拉住了,力道很足,以至于她和三小姐都当即定住了身形,纹丝未再动过。
大小姐一击得手,已经兴奋地开始下一阶段的表演:“哎呀!!!!!三妹,妹,呃。。。。。。”
预想中水花四溅的一幕没发生,她张大嘴呆在当地,四面八方的公子小姐纷纷看向这里,二小姐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也惊异地看过来。
“大姐,你喊什么?”四少爷并没有松开手,他拖着宋簪,宋簪连着三小姐,直到把两人糖葫芦似得拽得离开池塘八丈远,然后明知顾问地看向大小姐。
三小姐就是再迟钝这个时候也已经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气得开口也要质问大小姐,但是被四少爷一个眼神制止住了,瘪瘪嘴别过头去。
原来是个窝里横,出了门还是被自己哥哥随意拿捏。宋簪在心里下了结论。
大小姐这时候恨不得时光倒流,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马上就要满18岁,本来有一门早就议定的亲事,但那人三次科举全都落榜,大小姐认定了他绝非千里马,于是鼓动自己的姨娘去太太那边软磨硬泡,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成功退婚而又消息不显,自己的名声丝毫没有受损。谁知道退婚次年,对方高中晋士,大小姐银牙咬碎,好马不吃回头草,况且想吃也不一定能吃得上。她和二姨娘下定决心要给自己找一门比之前更好的亲事,因此便一拖再拖,拼命巴结二小姐也是为了在嫡母那边存在感更强一些,让她别忘了自己的亲事还没有着落。
此刻亭台楼阁上望过来的眼光中,不知道有没有哪一位青年才俊有可能值得自己托付终身,大小姐只能强自镇定,笑着看向三小姐:“姐姐刚才以为你贪看池子里的鱼,要失足落水,便出声提醒一下你。”
三小姐感觉自己才疏学浅,实在无法在此刻成功完成一个应有的假笑,只得僵着脸说:“姐姐看错了。”然后继续闷闷地向前。
大小姐又被晾在了当地。暗恨这一对混账兄妹,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愿意接住她的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