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奶瓶,喂养着杀死我妻子的凶手。”
尽管穆哈恩也知道这样说过于残忍,但不可否认的是穆金刚刚出生的那几年,他就是这样想的。
每每回想起自己年少时贫寒的家境,穆哈恩都不由感慨着当初的选择是多么正确,毕竟当年的自己在家中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还要每日忍受继父的毒打和母亲无力的关怀。
正因如此,他才选择在十八岁那年毅然决然离开了家。
不知翻过了多少座山,又记不清走了多少路,直到穆哈恩连双脚都失去知觉才到了骸珥伦特,好在这里的人们热情好客,对自己这个身无分文的外乡人没有歧视,反倒是如这能包含万物的十万大山般接纳了自己。
那一刻他明白:这里,能成为自己全新的开始。
而他也决定为了保护这座美丽的村子,他愿意献出一切。
......
在骸珥伦特,虽然村中的人对待自己都很好,但穆哈恩毕竟只是个外来的十八岁少年,为了生存他需要一技之长。
在那个年代,骸珥山脉之中还生活着许多野物,更是有不少村民以猎杀它们为生,虽然在年少的穆哈恩心中那些动物死前的眼神总能勾起他一丝同情,但在自己的温饱面前好像所有伤春悲秋都可以暂且放一放。
于是年少的穆哈恩扛起了猎枪,虽然那时的他想要拉动枪栓还有些费力,但他依旧带着一身孤勇走进了山中。
好在,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冰融化水,春暖花开。
山间的雄鹰翅膀扎下飞羽,溪流旁的小虎崽学会了捕猎,而穆哈恩也变成了更强壮也更睿智的青年。
不过几年之间,穆哈恩已经成长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猎人,他时常打猎一些山间的珍禽走兽到集市去卖,因此日子也比以前过的富贴了不少。
相应的,他的狩猎技巧也更加精湛了,在面对猎物最后的眼神时不再持有那种怜悯,而是选择往它的口中塞进一把鲜草,然后干净利落的解决它的生命,尽可能不让它受到额外的痛苦。
这种仪式来源于骸珥伦特村庄猎人们的老传统,旨在不让动物饿着肚子上路,虽然穆哈恩也曾质疑过对自己亲手杀死的猎物表达临终关怀有什么用,但他终究还是照做了。
穆哈恩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是猎物,恐怕死后最大的愿望便是不让猎人靠近自己的遗骸吧?
只是猎人,又怎会切身理解猎物的感受?
也就在那时,穆哈恩交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朋友,那就是如今的村长多布斯,而他们产生羁绊的原因同样也是一杆猎枪。
多布斯是村里的年轻猎人,据说他家世代都以此为生,而这个率真直爽的汉子也自然加入了穆哈恩的猎人队伍,二人在几次凶险的狩猎中彼此配合,意气相投的少年们很快便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正是因此,穆哈恩才有幸结识了多莉莉,那是多布斯仅仅年幼一岁的妹妹。
穆哈恩无法忘记与她的初次相遇。
那年村里的粮食收成很好,所以猎人们也不忙碌,葡萄都生得很甜,酿出的美酒的酒酸度不高。
黄昏树下穆哈恩也买了那酒,他提着伴手礼本想去找多布斯喝上几杯,却没成想在他家小院里碰到了多莉莉。
“嘿!小猎人?”
看着那明明比自己年纪还要轻的丫头竟直呼小猎人,穆哈恩心底有几分想要发笑,但年少时那专属于少年的腼腆不允许他这样做,倒不是怕有辱斯文,或许是在担心世界因此倾斜吧。
“多莉莉,你在这里做什么?”
多莉莉听着穆哈恩的问题笑不作答,只是顺手从刚刚采下的甜梨里挑了个大的,一挥胳膊将果实扔到了穆哈恩手中。
“在等你啊。”
“哈?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
“我不知道啊”
穆哈恩啃了口手中的梨子,清爽甜美的汁水瞬间盈满在他的口中,而多莉莉则古灵精怪的对他笑了笑。
“你要是来我就等到你了,你要是不来嘛我就当出门看看,有什么大不了的?”
晚风明明吹拂的如轻纱般温柔,穆哈恩却感觉心中犹如波涛海啸,而且他有种强烈的直觉:只要这少女还沐浴在落日余晖中,那感觉就不会停止。
多莉莉自然不晓得穆哈恩心里横冲直撞的白犀牛,却还是好巧不巧的补上了句。
“日子啊,不就是这样过的吗”
穆哈恩心里纳闷,看着她笑容如此甜美,手中的梨子却怎么不甜了?
“多莉莉,明天我们出去吧。”
“好啊”
“就咱们...两个人...”
又是一阵晚风拂过,多莉莉看着面带羞涩的穆哈恩眨了眨眼。
好在夕阳如血映在了她的脸上,因此那抹红晕少女不轻言,少年又看不见。
“好啊。”
......
后来他们便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正如这世间所有平凡而浪漫的故事那样,在多布斯的证婚下走进了殿堂。
穆哈恩也时常听村里的老人们聊天,他们坐在树荫下边对弈边谈天说地,每每说到村中的那对新人时却都将话题倒向一边。
“你说那小子也真有闯劲儿,但他从小就过得那么苦,得要多少幸福才能笑起来啊?”
穆哈恩听了也不在意,只是看着手中带给妻子的礼物笑脸如醉:“笨蛋,只要一滴就足够了。”
或许真如那句话所说,人类总是本能的想在爱情中去弥补亲情的遗憾,穆哈恩对于妻子的爱意超越了一切。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村庄中的时光却好似不再流动,直到多莉莉的肚子逐渐隆起,穆哈恩一边在身旁手忙脚乱的伺候着,脸上却笑得像个傻孩子。
但让他失望过的世界,怎么可能只失望一次?
经过整整一晚的折磨之后,产房中还是传来了噩耗,甚至连那个经典的“保大保小”问题都没有留给他。
仿佛更古不变的规律在他可爱的多莉莉身上格外森严,新生命的现世需要旧生命来循环往替。
穆哈恩从未想过与这个世界打赌或抗争,但他的救赎却消失了。
那天他亲手盖上白布时没有哭,看着保温箱中刚出生的儿子也没笑过,犹如一具麻木的行尸穿过了大街小巷,再没有什么能抚慰残生,却也没有东西能勾起怒火。
我用奶瓶,喂养着杀死我妻子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