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大将军莫名被害的事情到现在也都没个着落,自然是这宫内人对于皇宫之内任何来客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对方惹出什么乱子。
风侍葬低头扫了一眼咽喉前抵着的这把锋利的箭矢,抬眸朝着纷纷冲上前来想要护驾的人道:
“都退下。”
那手在一旁的人如临大敌,一个个本是拔刀对着耶律瑄云。
见到风侍葬这样下令一个个都面面相觑一番,而后收回了长剑,诺诺退下。
耶律瑄云这才轻哼一声,“锃——”地一声,将剑收回剑鞘。
风侍葬抬手,将手边装满美酒的杯子在指尖转动一圈,而后猛地手腕一挥,那酒杯便在空中转动几圈,朝着眼前人刺了过去。
耶律瑄云抬手接过,那酒杯里的酒猛地一晃便停了下来。
刚是满杯的酒,在空中转动那么么一会,到了现在竟然还是满杯,确实有些令人称奇。
耶律瑄云单手五指分别将酒杯边缘笼起,握到眉宇边缘余光一扫,轻笑一声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将杯子砸在眼前人桌上。
这是示威。
风侍葬用一杯酒向他试探他的来意,耶律瑄云便用这样的方式回应。
意为——若非今天他交出他想要的人,他绝不会罢休。
抬眸对上眼前人的眸子,风侍葬只是垂眸,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而后猛然抬眸,对上了他的眸子。
耶律瑄云也丝毫不避让,直接对上了他的眸子。
而后,两人背后分别多出来一个东西,朝着对方猛地冲了过去。
一片柳叶,一片桃花瓣,分别夹杂着空气凄厉的呼啸与杀意,尖端对着,停滞在了半空之中。
那两个叶子看似柔弱却暗藏锋芒,边缘处的风流动方向清晰可见,宛若游动的鱼在水中猛地一窜,而带出的水花一般。
两人同时注视着对方的眸子,互不相让。
耶律瑄云依旧是那副表情,甚至嘴角微扬带着笑意,而风侍葬也是面色沉稳,完全看不出来有半分的紧张。
若非是这两个静止在半空之中的叶子与花,这两人看起来竟像是长久未见的老友,焚琴煮茶的人。
暗守在旁侧的守卫见状暗自都捏了一把汗——那两个东西看似柔弱实则内藏锋芒,就算是他们这帮十步开外的人都能感受到这两个东西上面所蕴含的杀意。
若是这两个人没有故意收住这上面蕴藏的内力,只怕是这皇宫现在都已经炸裂开来。
这大陆上两个最强者,对峙.......
念及此,他们都凝神闭气,生怕不小心闹出一个动静将他们二人都引过来,死无全尸。
那柳叶与桃花瓣,依旧在半空之中对峙。
终于,“嚓——”的一声,那柳叶与桃花瓣同时从中间裂开。
那个裂开的口子边缘极为光滑,平整好似刀割一般。
被分成四片的东西,刹那间,碎成了粉末。
而后,悄无声息的,化为粉末的东西,纷纷扬扬洒落桌面。
耶律瑄云微微颔首,注视着他皱眉,双眸寒意冰冷,宛若深冬的夜空。
“她人,在你手里?”
风侍葬好不退让。
“这是坞暝国国事,与宫主有何关系?”
只见耶律瑄云冷笑道:
“与本宫主有何关系?!”
下一句,他猛地俯身与他平视,双手撑在桌上,压着声音。
“她是丹青宫贵客,本宫主断然不可能看着她任由被人欺负。”
风侍葬只是注视着他,不答。
他们两人就把持着那个姿势,谁也没有先动手——没有人,愿意先动手。
终于,耶律瑄云决定向前一步,起身,朝着风侍葬伸手。
“把她交出来,本宫主立即带人离开。”
“若是朕拒绝,何如?”
耶律瑄云冷笑,面色清冷。
“若是皇上拒绝么.......”
他说着面色转瞬间一沉。
“本宫记得,很久都没有与你斗上一斗了。”
“丹青宫向来不与任何势力交好,但也不代表这丹青宫的贵客会任由别人欺辱。还请坞暝国国君好自为之。”
“本宫主今日若是不见到她,是不会罢休的。”
风侍葬沉默片刻,起身。
“罢了。”
片刻后。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分别落在了孤岛之上,耶律瑄云打量着四周场景。
竟然是在这里!
怪不得他们都不清楚!
竟然是在皇宫外的湖心孤岛!
外层还设置了一层结节。
这样隐蔽,也难怪他们都找不到!
看着风侍葬将房间门推开,他立即冲上前闯了进去。
床上的人还在昏睡。
这一段时间,她似乎一直都在昏睡之中。
不分白天黑夜,一直都是睡。
只要风侍葬不在的时候,就一定是在睡。
小丫头穿着纯白丝绸内衣,身上的斑斑痕迹被遮盖大半,但是仍旧露出来了一些,耶律瑄云看着眉心一跳。
她眼角的泪水还未干,仍旧有些泪痕,他看着心疼,扯着她的被角借机晃动着她的身子。
“阿熙........”
床上的人被摇晃醒了,稍微动了动身子正欲继续睡觉,却听闻他的声音。
“阿熙?”
她的身子明显一僵,而后睁眼,迷迷糊糊地看向眼前人。
霎时,本是黯淡无光兴致缺缺的小丫头,顿时睁开了眼睛,连带着眸中也散发出光泽。
“瑄云?”
耶律瑄云顿时笑了,注视着她。
“是我,我在。”
床上人一个咕噜立即翻了起来,坐在床上看着他又惊又喜。
“你——真的是你么——”
她本想靠近他再看几下,却被身上的锁链缠绕着不能动静太大,只好坐在床上注视着他。
眼里又重新恢复了原本的光泽。
耶律瑄云笑道:
“嗯,我是来带你走的。”
陈湘熙一愣,看着他脸上又惊又喜,难以置信道:
“带走我?离开这里么?”
他认真点点头,回应。
“嗯,对,离开这里。”
说着,抬手击碎了那个锁在她身上的链子,转身蹲下,示意她爬到自己的背上。
陈湘熙激动地立即起身,却因为长久卧床而手腕一软。
眼见得她就要跌落到床下,耶律瑄云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挡在她身下,让她直挺挺地砸在自己手上,而后,抬手,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将她搀扶到自己的背上。
感觉到了她在颤抖,他抬手拍打着背上的人,安抚道:
“我怕.......你别放手,我怕......”
说着他起身,刚往外走出一步,只见一个身影将他们拦在了门口。
“你要作甚?”
风侍葬抬手拦着他,剑已入手,拦着了他们二人的路。
耶律瑄云只是道:
“带她走。”
风侍葬冷声。
“去哪里?”
耶律瑄元将悲伤的人
“她想去哪,我陪她去哪。”
“放肆!”
一声暴喝响彻房间,耶律瑄云听到自己背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叫声,往他背上拼命地缩——是被吓住了。
他背着她的手臂紧了又紧,眸中愤恨多了几分。
她平日里完全不是这样子的!
显然眼前人也意识到了她的恐惧,不由得压了压声音,眉宇间的戾气却仍旧为消散。
“她这性子向来不适合丢进宫内进行勾心斗角,你竟然还想着带她走?”
“然后呢?然后就被你丢到这里,伤得遍体鳞伤,都是血?”
“她性格娇气得很,伤口一点点都会哭,被你伤成这样你不心疼?!”
“本宫主心疼!”
“各方势力都对她暗中窥伺已久,若是现在不避将来必定有隐患!”
“出了这里她便成为一枚棋子,她本身又心慈向来下不去狠手,你可是能保证护她一世安宁?!”
“能。”
“定以命守护。”
“你做不到,本宫主能做到。”
“耶律瑄云!”
“乱世即将到来,朝堂局势动荡,尤其是雍耀国!各方势力都心斗角蠢蠢欲动,对那皇位窥伺已久,朝堂内局势风云诡谲变幻莫测,你竟然还敢让她回去?!”
“你就不怕若是有一天,一个失手没注意,她死在了那权谋争夺之中?!”
“她迟早就要学会的。”
“如你所说,她确实性子耿直爽快,不适合各方势力争夺权力。”
“但既然她想,本宫主便由着她的性子让她做!”
“哇——”
“你们两个不要吵..........我怕.......”
这两个大陆上几乎是最有权势的人,面对彼此从来都是和颜悦色,恭敬有加。
今夜是第一次翻脸,竟是因为她。
“瑄云,你不要和他吵好不好.......我怕.......我想回家.......”
“好好好,不哭不哭,不哭哦,阿熙不哭啊........”
“哎呀,好啦,不要哭啦,不要哭啦.......你看看,眼都哭红啦,不要哭了啦.......”
耶律瑄云本也不会怎么哄人,见到陈湘熙落泪又急又气,又是心疼,抬手擦着她的脸,可这泪水却怎么也擦拭不干净。
小丫头扯着他的领子,紧紧地扯着,丝毫不敢松手,生怕他丢掉自己不要了一般。
终于,看着眼前仍旧是落泪不止的小丫头,耶律瑄云长叹一口气,变戏法般地掏出一根糖葫芦,在她眼前晃了晃。
那糖葫芦表层连了一层糖稀,晶莹剔透的,看起来极为诱人。
“诺,想不想吃?”
“想........”
眼看着小姑娘就要伸手去拿,耶律瑄云将糖葫芦往后一挪,故意不让她拿到,却又在她眼前不远处的位置故意摇晃。
看着她目光发直,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糖葫芦,又看了看他,耶律瑄云笑了。
“那就不哭,不哭,就给你吃。”
风侍葬看着,额头青筋暴起——每次她哭他搂在怀中怎么哄都哄不好,最后还是半哄半骗才能让她安静下来。
每每哄她都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待到她安静下来浑身都是汗,恨不得虚脱一般,头都是疼的。
后来为了哄她,专门找了些女官去问如何哄女子开心,法子学了不少,却一个都没用,反而她闹腾的更为厉害。
今天才知竟然一根糖葫芦都能让她安静下来,早知道命人买些了.......
竟然,败给了一根糖葫芦.......
只见陈湘熙拿着那根糖葫芦,歪着头啃着最顶端的葫芦
死丫头,竟把外面那一层糖还有红皮啃下来,只吃皮,里面的酸果肉一点点都不肯吃的.......
“我想回家找阿兄.......”
“好,阿熙乖,阿熙不哭哦,阿熙乖........”
“找,我带你走,回雍耀,找你的阿兄,好不好?”
“她想做甚,本宫主便由着她的性子来。将来若是开心想要一把火点了这丹青宫,本宫主亲自帮她点火!”
“耶律瑄云,你这样放纵她,迟早会害了她!”
“你的生死与朕无关,但倘若是她为此丢了性命——”
扫了一眼他怀中搂着的人,已经陷入熟睡之中,风侍葬眸子颜色暗了许多,瞪着他,压低了声音。
“朕要你死!”
那两个字,几乎是从嘴里咬出来的。
毫无惧色地对上他的目光,耶律瑄云“嗤——”了一声,背着她与他擦肩而过,径直离去。
“放心,我比你更心疼她!”
“谨遵皇令。”
“跟着他们。”
那些人试探性问道:
“可是要半路行刺?”
风侍葬否认。
“不。”
“暗地里护送他们,看到他们平安进入丹青宫,再回。”
那些人应声领命离去,待到所有人都走了,风侍葬这才低头看着棋盘。
烛火明明灭灭,照的房间内昏暗明灭。
他抬手,捏起一枚黑子,捏在二指之中,低头注视着棋盘沉默着,良久都没有落下。
那枚黑子边缘光滑平整,在烛火的照射之下渗出丝丝冷白光泽。
他捏着棋子在棋盘旁沉默着。
良久,“啪嗒——”一声,他手中的那枚黑子终于应声而落,稳稳地落在了一个位置之上。
奇怪的是,那黑子落下的位置,本是白子的位置。
那枚白子,因为黑子的掉落代替了自己的位置,而被迫离开棋盘。
这并非是棋的正常走向,因为黑子是无法吞掉白子,只能包围。
但他却这么做了。
更有些异常的是,那枚白色棋子边缘处纹了一层花纹,所有棋盘上的白旗,唯有这一枚的边缘,纹了一层花纹。
风侍葬看着棋盘上已经有些变化的局势,神色寒凉。
房间内的摆设纯都是素色,一个个都棱角分明透着丝丝寒意,宛若万年寒冰山洞,让人一眼看去便心静了下来,平静淡然,寒凉淡薄。
他的书房,名为寒凌阁,各个摆设都极为寒凉,透着淡漠乃至不近人情的意味。
而比这些摆设更为寒凉的,则是男人的一双眸子。
清澈透亮,宛若冬夜小溪。
棋局,开始了。
各方势力都站好了立场,那么现在,天下局,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