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瑾廷跪在地上,脊背笔直,听到承恩公说要杀了顾青媛,略顿,眼眸幽深。
随后慢条斯理地理了下衣襟,
“父亲。你若是想要杀她,不仅要问过我,想来,还要问过陛下。”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承恩公脸上,对视间,承恩公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镇国公如今人已经找到了。他没有投敌叛国,更因为他解决了一件朝廷的大事。
陛下无论如何,都不会对顾青媛怎么样。
顶多就是事情流传开来后,顾青媛在世家之间抬不起头来。
说来也可悲。
世间对男子和女子太不公平。
明明是同样的事,往往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一个女子,若是做了些出格的事情,必然要遭受唾弃。
一辈子都会被人盯在耻辱柱上。
可一个男子,若是做了点出格的事情,比如裴瑾廷抢亲这件事,世人只会笑着来一句“风流”就轻轻带过了。
哪怕是一个男子生了私生子和一个女子生的私生子都不同。
男子生的私生子,只要男子肯认,那个私生子就能认祖归宗,冠上他的姓氏。
从此,有了宗族身份,有了立脚的支点。
而女子生的私生子,一辈子只能是私生子,奸生子,被人唾弃。
所以,从来话本故事里,少有千里寻母,多见千里寻父的。
只要镇国公认顾青媛这个女儿,哪怕顾青媛是个来历不明的孤女,她依然拥有镇国公之女的身份。
裴瑾廷摇摇头,扬了下眉梢,拖着惯有的腔调,
“父亲。不关镇国公的事,陛下那里,不妨你去问一问,若是你想杀了顾氏,他会怎么说。”
那一块明黄的衣角,裴瑾廷到如今并不清楚来历。
可他知道,那块小小的衣料,足够让皇帝对顾青媛有三分的赦免。
否则,为何明明都准备放弃镇国公了,却在她拿出那块衣角,带着威胁的同皇帝商议时,皇帝会妥协。
但承恩公这会显然是真的被气到了。
沉着脸,问,
“你是执意要维护那个女人了?”
裴瑾廷敛了敛眼神,
“儿子心悦于她,此
生非她不可。”
“好男儿志在四方,不必居于京都这一隅。若是京都容不下她,那我就带她去边疆。”
裴瑾廷收敛起那懒散的姿态,语气果决。
承恩公站起身,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几次三番想出言责骂他,可好似想到什么似的。
一时竟想不到该用什么样的姿态申斥他了。
听到裴瑾廷亲口说心悦顾青媛时,在一旁的陈昭简直摇摇欲坠,万念俱灰时。
她闭着眼,大胆的开口,
“舅父,表弟不过是一时被蒙蔽罢了。好好的裴家三公子,如今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为非作歹的纨绔子。”
“明明他比许多人都要能干。舅父,您不是知道的吗?”
“难道,要让那个女人毁了表弟吗?”
她不顾一切的开口。
只要她把顾青媛的丑事钉牢,那么,就算没有当初救裴瑾廷的恩情,也不至于下场太惨淡。
陈昭咬着唇,狠下心,干脆把事情搞大了。
“舅父,舅母,你们可能不知道,我曾在医馆碰到过那个女人去医馆,那里头的大夫言说,她子嗣艰难。”
她并未从那大夫口中问出什么。可不妨碍她说这些话。
陈昭从刚刚裴家父子之间的往来,再加上从前的点滴,知道皇帝对裴瑾廷很看中。
就算不计较顾青媛进入裴家的初始目的,可能容忍往后裴瑾廷断了后嗣吗?
正妻嫡子,世家最为看中。
正妻已经是这样不堪,难道还要没了嫡子?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
那刚刚落在裴瑾廷脚边的茶盏,擦着陈昭的眼角划过,砸在她身后的博古架上,爆发出巨大的声响。
瞬间碎落一地。
陈昭吓得浑身机灵,对上裴瑾廷带着阴鸷戾气的眼眸,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承恩公夫人也被吓了一跳,手指着裴瑾廷,话都说不利索,
“你你你,昭昭说得是真的吗?”
方才那茶盏,其实也就是擦着她的边扔过去的。
裴瑾廷冷着脸,
“阿姐……”他长长的音调,好像催命符一般,“刚才没理会你,忘了跟你确认救命之恩的事了。”
他面色阴沉,“你好大的胆子,你并非当年的救命恩人,为何要冒充?”
“当年府中是进宫请过赏的,你竟连圣人都敢欺骗。父亲,欺君之罪该如何办?”
裴瑾廷从承恩公夫人手中那个还未完工的布偶,心里有些发涩。
原来,他们之间,并不是只有那一方手帕的缘分。
他们更早前,有了更多的相遇。
想起湖边那个孤孤单单的小身影,他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顾圆圆还不知道他们的事情被人揭穿了吧。
若是知道了……
裴瑾廷此刻很想见到顾青媛。
在第一时间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
必须说!必须立刻说!
一刻都不能等!
必须马上告诉她!
他怕她从别人的口中知道这一切,他害怕咫尺天涯的错过了。
陈昭含着泪,她身上阵阵发冷,对裴瑾廷的满腔爱意早就化成了刻骨的仇恨。
裴瑾廷骗了她。
在他推波助澜和离,又说他们不能太过亲密,那样外人看到不太好。
她只以为裴瑾廷是在为接她进府做铺垫。
若不是裴瑾廷对她的似是而非,让她迷失了自我,今日她如何会犯下那样的蠢。
他明明早就猜测她是假的,为了让她上当,甘言蜜语一步步给她下套,直到给她套上一个“欺君之罪”。
可见他不只要惩处她,还要置他于死地。
他做得太狠了。
他的无情完全超乎想象。
陈昭想得咬牙启齿,满腔惧恨无处可发泄。
若是她能再沉住气一点,一定不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陈昭满是悔恨和遗憾。
裴瑾廷像是知道陈昭心里在想什么,讽笑道,
“你不是喜欢冒充别人吗?不若就请陛下赏你黥刑,在你的额头上刺一个三字。”
“让你永远记住,你那么的爱冒充别人,永远是个三只手的小偷。”
裴瑾廷冷笑,不欲再费口舌,而是扬长而去。
他只想找到顾青媛。告诉她,不要怕。
还未出门,就被承恩公给呵斥住,同时外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个人。
“公子,不好了。少夫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