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之下乌云滚滚,黑雾重重。
切割得工工整整的人皮哗啦啦破纸一般在风中飘舞。
颜浣月一刀挥出数道刀风劈空而去,人皮却乘在刀气上,大笑着向远方飞去。
邪诡魔物大潮还未涌到众人落脚之地,除林笑枫之外,几人皆已飞身而起,各执兵刃分路杀去。
林笑枫立在原地,挽弓搭箭,一箭射出,浩大的威压冲杀而去,便是一条血路。
魔潮亦飞蝗一般腾掠空中,向几人杀去,林笑枫明眸湛寒,箭指苍穹,无一虚发。
一时刀风剑气错杂,血雨腥风不尽。
林笑枫自不必说,虞照与谭归荑一道,杀得昏天黑地。
几人中魏青佩修为最低,魔物摸清情况后皆朝她的方向涌去,陆慎初受周屏意所托要护她周全,便操纵几枚铜钱赶忙上前帮忙。
如此,颜浣月便成了最弱之地,魔物尽朝她汹涌而来。
她鬓发凌乱飘散,血与汗淌过她的眉眼,将她的双眸淬得寒凉至极。
她一面运转灵力灌入横刀之中,双手持刀斩杀魔物,被其骨骸震得双臂发麻却也不可停歇。
看着蝗虫一般涌来的魔潮,颜浣月觉得这么杀下去,她得先累死。
思及此,她拼命将先天灵气与天地灵气结合,让体内五行灵气聚到即将承受不住,濒临爆裂的程度。
骤然再度跃上几重风阶,抛出横刀,血污遍布的双手飞快地掐着法诀,口中口诀字若千钧。
法印最后一指结下,霎时间横刀化出十重刀风,十重刀风两两相并,旋风一般席卷魔潮,绞得魔潮之中血肉横飞,似血雨瀑布,漏天而下。
谭归荑挥出三道剑气,杀穿三个即将近身的魔物,剑气便随之消散了。
她飞掠到虞照身旁,蹙眉说道:“她的修为分明不高,身上为何会有如此重的灵力,能驾驭十道刀风自主绞杀?”
虞照不断挥出剑气,驾驭剑气杀魔。
远远地看了一眼乌云滚滚之下,那道独立风中,俯视群魔,沾满血污的雾粉色身影。
她单足踮风,像是一柄笔直的刀,双手飞速掐着法诀。
纵是沾着血的衣裙也被天地间猛烈的风吹得衣衫飘摇。
澎湃的灵气从魔潮杀戮之中波及到此处,虞照忽然觉得灵脉运转时有些缺漏的灵气被补了几分。
这是最温养人的先天灵气。
以往,她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平衡体内的先天灵气,更不必说运用,甚至控制不住外溢了……
虞照体内的灵气被一阵若有似无的温柔之力疏缓着。
灵海灵脉也逐渐受到了一阵温养,使得灵气运转更加迅速而均衡。
这种比吸收灵石时更纯粹温和的力量一缕缕流入灵脉。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何退婚之时,师父让他不要后悔了。
“她……是纯灵之体,蕴有先天灵气。”
谭归荑
抹掉脸上的血,震惊道:“什么?你为何从未说起过!”
虞照挥出一剑,说道:“知道的人不多,天衍宗有门规,为防弟子遭遇不测,不得将涉及此类的事情外传,因而我不曾说起……”
一阵白烟带风拂过,活生生穿过颜浣月身后不远处的一只魔物的身体。
又迅速飘起,在她头顶上空盘旋,将她身上的血水皆清洗干净。
又如利剑一般,径直冲入魔潮之中,穿透数具魔躯。
妖仙大都孤傲,甚少多管闲事。
颜浣月没想到陆慎初的妖仙竟然会来帮她,忙疾声唤道:“仙家莫去,小心刀风!”
那白烟恍若未闻,依旧流云一般滑入魔潮中。
魏青佩一边挥舞长枪,一边大声问道:“陆哥哥,那妖仙分明是你的,它为何不护我,反去顾颜浣月!”
陆慎初一边指挥铜钱杀魔,一边咬牙说道:“你也叫他妖仙,他能听我的吗?我不过也是他听他指令办事的,若非你自己跟林笑枫他们跑到这里来,我至于如此艰难吗?”
魏青佩筋疲力竭,眼下已经如此艰难,却还是要挨批评,她忍不住反驳道:
“我想到哪里就到哪里,何时让你管我了!你自己控制不了那妖魂,怪我做什么!”
陆慎初也有些生气,眯了眯眼眸,冷笑道:“确实怪我,手贱贪财,拿了周屏意的钱,否则你爱怎么死怎么死!”
闻得此言,魏青佩立即闪到他身后歇息,气喘吁吁地抬了抬下巴,“拿了钱,就要多办事。”
陆慎初忽而回首看着她,鲜血滑过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玄降中人,永远爱钱,永远利大于义。”
说着忽地向后倒去,猛然下坠,落到林笑枫身后。
扯开红线结起铜钱索,猛地一甩,一道红光遁入空中。
“啪”地一声,散做数枚纷飞的钱币虚影,炸得半空血肉横飞,热雨淋漓而下。
他拿出一叠符纸站在林笑枫长弓旁边,说道:“林道友,给你箭上贴我这符,试试。”
林笑枫也不拒绝,贴了符的箭“嗖”地射出去。
陆慎初飞快掐诀催动,加上林笑枫加注的灵力,那箭比炸山的火药更加蛮横。
一箭飞天,一路花开。
眼前的魔潮逐渐被刀风和妖仙杀得只剩零零星星。
颜浣月不断掐诀结印消耗灵力支撑刀风,多少有些力竭。
虞照却在此时掠到她身前,正气凛然道:“我来护你。”
颜浣月一时没弄明白他这到底是在干什么,转念一想,也能想得通。
虞照啊,永远都要显得自己是最正确的,做许多事都是无私且为了旁人着想的。
谭归荑见虞照去帮颜浣月,立即追了过来。
一时不慎,差点被魔物所伤,虞照毫不犹豫地抱着她掠到颜浣月身后,将颜浣月献祭了出去。
颜浣月不得不一刀砍出,懒得看他
们这番表演。
片刻,她忽地散去刀风,远远唤道:“多谢仙家相助。”
说罢也落到了林笑枫身边。
所剩魔物不多,那妖仙白烟似的妖魂一个个吞噬过去。
很快将空中几个魔物吸得只成几层扑梭梭掉落的干皮。
虞照三人也都落到林笑枫身边,谭归荑掐诀净去身上的血,仰头看着空中的白烟,喃喃问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妖物?”
怪不得能轻而易举隔空夺了她十年寿数。
颜浣月看向陆慎初,问道:“不知仙家有何喜好,等我出去好供奉一二以谢相助之意。”
陆慎初盘着红绳铜钱索,笑呵呵地说道:“啊?我也不清楚……他喜欢自己要,他若是不找你要什么,那说明此事无论如何都对他有利,想来也不是为了帮你,道友不必挂怀。”
颜浣月了然。
空中魔物落尽,白烟从风中拂过时,无意间掠过颜浣月的耳畔,带动得她的耳坠摇摇晃晃,荡然不歇。
白烟盘绕在陆慎初头顶,化作一条金色的小蛇。
魏青佩下意识往虞照身边躲了一下,抚着胸口说道:“我还是有些怕蛇。”
林笑枫踮起脚来想要去摸摸小蛇的脑袋。
那蛇猛地躲了一下,懒懒地趴在陆慎初头发上吐着鲜红的蛇信,慵懒地甩着细细的尾尖。
林笑枫喜欢极了,稀罕地围着陆慎初转来转去,“原来是蛇妖啊,呜呜呜,真漂亮,再甩甩尾巴。”
小金蛇晃来晃去的尾巴尖直直地垂着,整条蛇立即端庄严肃了起来。
陆慎初摇了摇脑袋,他总觉得这位不是蛇妖,但明显这位并不介意被别人以为他是一条蛇。
谭归荑见这蛇对她似乎不是很熟的样子,看来当日在雍北山中,也只是借用铜钱取寿,并没有发现藏在林间的她。
遍地魔元可取,她先转身去剖了许多。
林笑枫逗蛇不利,颇为难受地跟在她身后说道:“小师妹,记得用驱恶诀。”
“是,师姐。”
虞照也走了过去,颜浣月紧紧地跟在他们身后。
前世之时,她曾听虞照说过,林笑枫的那双眼睛,是为护谭归荑,丢在一只假死魔物手中的。
虞照跟在谭归荑身旁闲聊着,谭归荑掐诀剖开一颗又一颗魔元。
颜浣月紧紧跟在林笑枫身后,弄得林笑枫有些不自在,“颜道友,你去挖挖魔元吧。”
颜浣月面色平静地说道:“我好害怕,道友那般厉害,我见着道友就想起我韩师姐,我只想跟着你。”
林笑枫大笑道:“韩霜缨?哈哈哈哈哈,我像韩霜缨?嗯……我才不像,你想拍马屁,跟着就跟着吧。”
谭归荑一步夺到林笑枫身前,挡住颜浣月,咬牙说道:
“颜道友,这是我师姐,凭个韩霜缨、魏昭佩算什么东西,沾亲带故的就都来占我师姐的便宜!”
颜浣月平和的眉眼染了冰
霜,直看着谭归荑,一柄横刀直指她眉心,冷冷地说道:“你也配说韩师姐?”
正粘在虞照身边的魏青佩闻得此言,立即沉了脸,她可以怨天怨地怨所有人,她可以骂魏家,但容不得别人骂魏家,尤其是骂她大姐。
魏青佩扭头吐了一口血,“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野物,也配直呼我大姐的名讳。”
谭归荑说着清瘦笔直的横刀看向颜浣月轻蔑的双眸,不禁笑道:
“颜浣月,韩霜缨比你自己还重要吗?我说你,说裴暄之,分明比这还过分,你都没有动过刀。”
虞照脸色也有些不好,对谭归荑说道:“归荑,此事分明未曾冒犯林道友,韩师姐为师为长,你还是莫轻言韩师姐。”
又对颜浣月说道:“颜师妹,将刀收起来,不要胡闹。”
谭归荑冷笑道:“虞照,你若是师门相爱相亲,就莫再与我说话了。”
林笑枫严肃地说道:“小师妹,道歉。”
“师姐……”
“道歉!”
“二位,对不起……”
魏青佩突然哭得梨花带雨,委委屈屈地抽噎道:
“我大姐除魔卫道,于世无功劳也有苦劳,她不在,任谁都能欺负我,谁都能说她两句……”
说着说着把自己也气得咬牙切齿,却生生忍下,轻声轻气地说道:“虞公子,我大姐说会带我去云京看看……”
虞照回首看了她一眼,终究没有说话。
颜浣月一刀削下谭归荑鬓边一缕长发,横刀于她手中消散。
谭归荑憋着气转身去挖魔元,林笑枫跟在她身后说道:“小师妹,你说错了话,你还生什么气?”
谭归荑一剑挑起一枚魔元,冷笑道:“我有何气好生的……师姐!”
地上魔物突然濒死一击,林笑枫将她拖到身后,还未掐诀,两根尖刺已插向她的眼睛。
颜浣月凝聚灵力,一把扯过林笑枫,两根尖刺直直向谭归荑刺去。
虞照往她身前挡了一半,未曾挡全。
电光火石之间,谭归荑一把握住虞照的后颈往后拖了些许,将他挡在了自己面前。
眨眼之间,眼部两道血色喷涌,虞照头晕目眩,意识模糊了许久,痛得几乎失去抵抗之力。
颜浣月唇角微微扬了扬,扔下林笑枫,飞扑过去正面紧紧拥住虞照。
以虞照的身体挡住了众人的目光,握着魔物的手冲他身上连捅数下。
这才抱着一掌击杀了魔物,抱着虞照掠到安全之地,将已昏死过去的虞照放下。
她半跪于虞照身旁,震惊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血。
顺着手上的血一脸茫然地低头去看虞照满腹血迹,不敢置信地去抚他流着血水的眼睛,想碰又不敢碰。
她神情空白了许久。
最终才悲痛落泪,大声斥责道:“谭道友,你怎么拉我师兄去挡魔物,将他害成这副模样!”
眨眼之间,天地俱
变,沧海桑田。
谭归荑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不是……我不想的……我不是这样想的……”
颜浣月掐诀拼命将灵力往虞照身上固定的几处灌输,撑断了他数根灵脉,却又一脸惊慌失措地哭道:“虞师兄,别怕,我在。”
有我在,你非死既残。
陆慎初头顶的小金蛇昂起了上半身,蛇信也不吐了,尾尖也不摇了。
别怕,我在……
琉璃子一般的小黑豆豆眼静静地看着悲痛欲绝的女子。
忽而转过头去,将脑袋埋进盘卷起来的身躯中压得紧紧的,不听不看,可她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还是一阵一阵传来。
陆慎初感觉头上的小蛇浑身都在发抖,他抬手将小蛇取下来,见蛇一副怪异的模样,不禁说道:“小神仙,你可有不适?”
小金蛇从他手中游下来,一路游到颜浣月膝前,顺着她的胳膊一路缠绕上去,盘坐在她肩上,呆呆地看着她的侧脸。
陆慎初只觉得头皮发麻,带这光棍出来干嘛,太丢人了!
他在长安时就该猜到这家伙对颜道友动机不纯,否则怎会有今日相助?
他跑过去欲将蛇抓起,蛇躲了一下。
颜浣月正哭着,冰凉的气息一下一下袭来,她一时也有些尴尬。
这是位妖仙,不是个没有灵识的普通小蛇。
而且曾经白烟中那空空渺渺的声音还是男子。
他就这么盘到她肩上,带着凉意的蛇信几乎能舔到她脸上,她已经成婚了,这种情况着实有些不合适。
她斟酌了一下捏蛇的地方,最终握住他的脖子交还给陆慎初,低声说道:“冒犯了。”
蛇似乎无力卷曲,笔直地垂在陆慎初手上,不几时忽地滑到地上,软软地瘫着,一动不动。
陆慎初说道:“恐怕是方才累着了。”
颜浣月想了想,给它身旁放了一颗灵石,便去尽心竭力地哭虞照去了。
林笑枫给虞照流淌着鲜血的口中喂了一颗丹药,伤成这样,眼睛肯定是废了,她一时也不知如何救。
废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魏青佩心里莫名一喜,忙一脸悲哀地凑过来握着虞照的手,向谭归荑质问道:“谭道友,你好狠的心啊。”
说罢对颜浣月说道:“颜道友,你快想办法完成任务走出秘境,我来照顾他。”
正好为接下来的事避让一二,颜浣月含泪说道:“辛苦魏道友了。”
她起身退开,裙摆拂过地面。
等她走过之后,陆慎初找来找去都没找到那条蛇。
无论如何呼唤都听不到回应,想来应该是支应不住,妖魂消散,回归本体去了。
出去的关键还在于那张人皮。
颜浣月朝着四周的黑雾里走去,可总觉得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浮在她大腿上。
像缠腿之风一般。
可她提起裙摆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