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顶层,进屋时杜老兄吩咐在外面坐着的秘书说他出来前谁也不许进。秘书知道杜老兄的脾气,站起来想进屋请示,杜老兄哐的一声把门带上了。杜老兄站在班台对面说您甭担心,我不是来争什么官儿的,我也知道现在争也来不及了。我本来打心眼儿里也他妈没想当官儿,就领着几个顺手儿的多干几个漂亮活儿,多拿几个奖,孩子们多分俩奖金,乐乐呵呵干到退休了事。可问题是把这么个面瓜顶我脑袋上,以后是让干是不让干!
领导说你先坐下,杜老兄坐下了。领导摘下花镜开始和颜悦色地解释干部选拔流程,好像面前这个老杂毛儿还在吃奶。毕竟二十年过去了,这二十年里包括年龄、阅历、身份都变了,他们师徒仍然可以面对面,但谁也回不到当年在XJ村儿撸着一把两毛钱一串儿的羊肉,吹着大绿棒子说着不着三不着两的话的岁月了。领导最后用一句话结尾,只有在这最后一句话所用的四个字里,杜老兄还能依稀感觉到“师徒”这种不知道身体哪个部位还在流淌着的非血缘遗传关系。这四个字儿是还有空间。quya.org 熊猫小说网
刚坐没多会儿的杜老兄听完又缓缓站了起来,感觉自己眼眶开始发紧。后面几句是杜老兄跟他师父讲的原话,这个我帮着编不了,“您这最后一句要是说给其他任何人,他估计早已经隔着桌子给您跪下了。可您这话偏偏是冲着我说的,您现在怎么跟我这么客气了?这要倒退二十年,您是不是直接说活该,让你小丫挺的作?我打一进门儿就跟您说了,我不是来争这个官儿的,您甭担心我找您哭来!”
师父点点头。
“我哪回找您也不是为了得点儿什么,是不明白了,上您这儿弄个明白。”
师父又点点头。
“那天您在会上听得清清楚楚。我问问您,那个面瓜一通胡说八道,您记住一句有用的话没有?”
师父不点头也不摇头。
“我呀,这辈子也学不了那面瓜有事没事师父长师父短那套。年轻时候赌输了管您叫过爸爸这我记得,可是这么多年我从没在嘴里叫出过师父这俩字儿。今儿我也破个例,亲口叫您一声师父!我那天在会上说的一番话,师父您也记得吧?”
师父点点头。
“师父您说句良心话,我说错什么了么?”
师父顿了顿,摇了摇头。
“那您说,我再叫您一声师父,我他妈到底哪儿错了?!”
斯文人更容易受粗鲁人影响。师父仰头盯了杜老兄半天,然后一字一句,字斟句酌地告诉杜老兄,“你在会上说的,是一个新闻人可以说的话。我个人认为,没问题。你的问题在于,这个会,自始至终,你他妈就不应该张开你那张破嘴!出去!”
杜老兄僵立了一阵儿,向师父深施一礼,走了出去。出了门儿杜老兄忽然觉得豁然开朗了,虽然有些事情仍然没弄太明白,但杜老兄不知道从哪儿找到的根据,他觉得师父在心里是向着他这个徒弟的。
杜老兄拐过弯儿看见有一间办公室正在收拾,大面瓜正两手插兜儿跟后勤部员工在楼道里说笑。杜老兄准备昂首经过,可他的新顶头上司看见他立马小跑过来扶住杜老兄胳膊肘,说他也不知道怎么走的狗屎运,让哥们儿别介意,以后还需要哥们儿帮着挺一把,哥们儿要是挺的话他怎么上去的还得怎么下来。杜老兄点点头接着走,心里倒是有些暖和。没走出几步背后又给了几句压低了嗓门儿的嘱咐,哥们儿咱们都是老人儿了,以后你想怎么着我都没意见,就是别给我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