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怀朔镇

几日后,正如李继勋所料,安禄山离开长安了,他让孙孝哲、张通儒、安守忠镇守长安,给他们留下两万步骑,自己带着剩余人马准备回洛阳了。

与此同时,他们在洛阳搜刮的财物,包括李继勋的那一部分,统统都装上了漕船,从兴宁坊出发,沿着永通渠-黄河-永济渠,然后一路北上。

目标,幽州。

与洛阳一样,安禄山显然是做了两手打算,若是能依托洛阳、长安将大唐有生力量全部歼灭,那自然是好,万一不行,凭着洛口仓、含嘉仓、太原仓、洛阳城、长安城的财物、粮草,他也能在河北做一个富家翁,一个强大的富家翁。

要知道,此时连通南北的大运河,可是能行走隋炀帝的大龙舟的,区区能装载两百石左右的漕船完全走得。

安禄山南下时总共人马才十万,拿下河北、关中、河东南部之地后,分兵驻守,每一处的军力就十分薄弱了,自然不会让正规军押送粮草,于是这个任务就落到了石寄奴的护卫队头上。

李继勋成了押粮队的头目,他已经被石寄奴任命为金吾卫都尉,带着一千人沿着上述河道沿岸走着,一路的补给也从漕船上获得。

此时,石寄奴终于明白了。

“这些财物和粮草最终要运到幽州,而幽州靠着边境,大都护此时多半到了霫部,呵呵,有好戏看了”

......

孙秀荣确实已经到了漠北。

这一次,他带着博格达营、博格拉营、天山营三个大营,以及敕勒营、两个山地营,由于博格拉营的都尉高庭晖已经提前跟着白孝德到了漠北,孙秀荣便让羽缺接替他担任该营的都尉。

敕勒营的都尉还是阿布思,孙秀荣将他和羽厥室韦的羽缺带上,目的不言自喻。

在他的记忆里,安禄山以同罗人为主的“曳落河”骑兵在拿下长安后就叛变了,最后逃到阴山附近。

有了阿布思,若这支部队还没有被郭子仪消灭的话,就还有救,至少能在漠北、大唐的战事里发挥作用。

至于羽缺,他的母亲与孙秀荣的母亲是亲姐妹,又是北室韦的代表人物,既然重回故地,自然要将他一起带上。

两个山地营,自从成立后,除了沿着那密水穿越险象环生的雪山谷地去克孜勒苏河流域营救圣女,便没有其它战斗机会了,这一次孙秀荣就将他们都带上了。

当然了,用山地营而不是其它营头,他自有考量。

几年后,原本康国附近的普通粟特少年康孝荣已经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山地营指挥官,是两个山地营都尉之一,另一个自然还是南弓部黑夫的儿子南弓熙。

孙秀荣是在夏季出发的,他的时机拿捏的刚刚好,当高仙芝被抽调到长安,以及新任节度使李嗣业带着两万安西军东去后他就跟着东进了——他在以前由白孝德担任太守的瀚海郡(奇台县)蛰伏已久了。

六个营头,看起来相当厉害,实际上也就两万余人,撒在天山东端以北的广袤荒漠里时,不特别注意的话,也没有人会发现。

当然了,原本设置在蒲类海(巴里坤湖)附近的伊州军由于太过靠近瀚海郡,加上蒲类海周围的沙陀人又阳奉阴违,最后大唐撤销了该军,全部迁到了伊州(哈密)。

于是大军抵达蒲类海后,再折向北边,沿着金山北麓的山谷驿道径直向东——碎叶军已经在这里苦心经营了好几年,为的不是纳斯里的商队,而是今天啊。

大军大大咧咧踏入山谷后,由于隔着大山与更北面的乌德鞬山相望,中间还有几百里,双方都是相安无事,直到抵达后世包头北面的怀朔镇附近时,突然出现了变故!

沿着金山向东断断续续的余脉行走,直到山脉完全消失时,驿道就会越过一段几百里的荒漠直抵阴山北麓,这样走除了避免与强大的回鹘人遭遇,自然也有利用阴山北麓相对较多水草资源的因素。

何况,若是孙秀荣猜的不错的话,朔方军大部在郭子仪的带领下正在河东、河北一带与叛军激战,哪有太多的军力来遮护阴山附近?

不过,郭子仪不会,不代表朝廷不会,时下已经是至德元年(756年)了,在接连失去洛阳和长安后,新皇帝李亨自然会将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全部用上,于是便想到了回鹘。

与历史上不同,骨力裴罗病死后,继位的并不是他那有名的默延啜儿子,默延啜已经在与碎叶军大战的檀石槐台之役中死亡,继位的只能是他的两个孙子叶护、移地健之一。

回鹘汗国刚刚兴起,骨力裴罗死前便只能让年岁稍长一些的叶护继位,不过他将幼子移地健封在漠北另一个核心区域——土拉河流域,也就是后世以乌兰巴托为为中心的区域,让其统摄留在那里的同罗、仆固等部,兼顾克鲁伦河流域。

而长子叶护继位后很快就被大唐册封为英武可汗——这个本来应该落到他父亲默延啜头上的汗位。

没了默延啜的掣肘,叶护与大唐的关系愈发紧密。

当李亨派遣废太子李贤之后、敦煌王李承寀跟着仆固怀恩北上联络借兵的事后,叶护太子将其姑姑药罗葛.阿丽娜许给了他,李亨得知后也同意了,并封阿丽娜为“毗伽公主”。

此后,叶护命令汗国东南杀、内九姓之一的葛萨部大酋骨啜带领五千精骑南下援助唐国。

对于主要领地位于乌德鞬山、娑陵水流域的回鹘汗国来说,从骨啜的领地南下,然后通过阴山中间的“参天可汗”三道之一的阳道(呼延谷,包头以北)自然最为便捷。

当孙秀荣抵达怀朔镇时,骨啜、李承寀、仆固怀恩的人马也正在路上!且离怀朔镇只有百里之遥!

骨啜,全名葛萨骨啜,当孙秀荣带领霫部大军西去时,曾与他有过间接的交手,最后以骨啜目送霫部大军远去结束。

不过这一次,突然得知孙秀荣又回来了,这下骨啜不敢走了,就在碎叶军北面、后世白云鄂博所在停留,派遣快马飞也似的回去禀告叶护。

此时的叶护可不同以往,当他接任汗国大位后立即南下请求和亲、册封,当时李隆基为了压制契丹人以及碎叶军,破天荒地将太子李亨的亲女儿嫁给了他。

眼下老丈人有难,亲女婿岂有不帮忙的?

得知南面有碎叶军时,叶护不顾左右的劝告,亲自带着两万精骑南下了,他这样一来,导致漠北形势再次大乱,此乃后话,容后再表。

作为用五十里强遮蔽的碎叶军来说,自然也探知了回鹘人的踪迹。

但眼下孙秀荣却是有些焦头烂额了。

就在怀朔镇,他接到了东面白孝德派快马送过来的消息。

“职部将襄平、柳城附近的农户、牧户在李怀德两千骑的护送下沿着燕山驿道,穿越契丹最南面的部落涅剌部时,突然遭到契丹人的袭击,李怀德只带着几百骑撤了回来,民户全部被契丹人夺走!”

“敌人数量众多,肯定不是涅剌部干的,多半是接到碎叶军深入辽东的消息后,从速末水撤军的涅里大军干的”

“以职部的猜度,涅里当时认为只有我军一部来到辽东,不足为虑,便下了毒手”

“眼下职部占据了榆关,正隔着关隘与史思明对峙,按照大都护的计划,在没有接到您的命令之前,不可前出榆关一部,故此......”

(榆关,后世山海关)

时间已经从出发前的夏季来到眼前的秋季。

孙秀荣在孙孝恪、贾耽的陪同下策马奔驰在怀朔镇的草原上。

北魏的怀朔镇废弃后,中原王朝便一直没有恢复,隋朝号称恢复了,实际上真实实力范围并未延伸到阴山以北。

怀朔镇之所以兴起,是因为他夹在铁山(白云鄂博山,突厥人曾在此地大肆开采铁矿,所谓锻奴之谓也)与阴山之间,中间还有昆都仑河穿行而过,自然得天独厚。

此时的怀朔镇附近,昆都仑河两岸,支流众多,水草丰美,原本是上好的牧场所在,也是大唐在灭亡东突厥以来,将蓝突厥四部南迁的基地之一,不过到了眼下,由于大唐、后突厥的反复绞杀,像这种边界缓冲地带早就是十室九空。

一个大部族的灭亡,自然是以极其惨烈的下场作为代价的,史书并未详细描绘东突厥人的下落,不过可以参考后世大清灭亡准噶尔部落后的情形,估计相差仿佛。

这也是孙秀荣胆敢让他的商道堂而皇之设置在这里的原因。

阴山以北的昆都仑河流域秋季的气温已经下降到零度左右,不断聚集、加强的北风裹挟着大量的沙尘击打着人脸,有的还钻进了衣服里面,让人不寒而栗。

三十六岁的孙秀荣挺直着上身,将缰绳放在马背上,仅凭双腿操控马匹,身体随着马匹的起伏也不时上下动着。

当战马要爬坡、飞越障碍物需要剧烈抖动时,他都会自然而然地抬起臀部,双脚踩在马鞍上,三世为人的他早就与战马融为一体了。

到了此时,碎叶军特有的棉甲也有了改进。

夏季时自然还是铁片两侧都是捶打过,防护能力很强,但保暖效果一般的棉花形制,不过到了冬季,铁片的外侧还是精心捶打过的棉花,在那样反复捶打、晾晒后,棉丝的韧性达到最大。

而内侧装填的则是普通棉花,蓬松的状态保暖效果很好。

零下十度左右的冬季,有这么一件棉甲作战就可以了,若是再冷一些,则可以加一件羊皮坎肩,或者在里面加一件毛衣。

如何做到既能有效防护,还能有效呵护身体,碎叶军自然做到了最佳。

孙秀荣自己也是一件黄褐色的棉甲,布面是粗棉布,布满了擦拭得晶亮的铜钉。

宽檐铁盔里面套着羊皮护顶、护颊、护颈,这是一种经过特殊鞣制而成的羊皮,夏季用的只有皮子,而冬季用的则带着羊毛,无论如何,里面都有镶嵌着很薄的铁品,也用铜钉加固着。

乍一看,孙秀荣的部队颇似后世明清的部队。

跟着他十几年的火龙驹早就老迈在家颐养天年了,眼下他座下的战马依旧是一匹大宛马与焉耆马的杂交品种,暗红色的皮肤,高达五尺的高度,才五岁的年纪,与之前的火龙驹很像,不过更高大一些罢了。

他这个年纪,正是一个男人在体力上的巅峰状态,专门为他制作的虎枪、双手长刀、黑云弓、短弩一样不少都挂在他身上。

当然了,他自己制作的短铳也插在暗处。

贾耽,这位历史上大唐的宰相,眼下却正在向碎叶军“常任行军司马”,也就是后世参谋长角色迅速迈进,长期跟着孙秀荣,自然也学会了骑马射箭,加上在天山大学的经历,担负起这个职位来驾轻就熟。

他的义子孙孝恪,前弓月部奴隶,也年满三十了,在孙秀荣侧后方握着刀柄紧紧跟着。

再后面,则是他的亲兵队长史泰染缅。

据说眼下的安禄山也信起了拜火教,有史泰染缅这位妙火使者跟着,相信会有独特的作用。

就这样,一小队骑兵奔驰在昆都仑河县西岸的草地上,很快就来到呼延谷的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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