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总得有名字吧?
“我的名字是麒麟吗?”
面前的女人像是在微笑,却无形中带着杀意,轻声道:“只有我能叫你麒麟儿,若是旁人这样唤你……我会把他们杀掉。”
少女可有可无应了一声,却还是执着于自己的名字:“那别人要怎么叫我?”
她忘记了很多东西,却对自己的名字耿耿于怀,隐约间好像记得有人对她说过,无论忘记什么都不要忘记自己的名字,那是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你想让他们怎么叫你,他们就只能怎么叫,不会有人违抗你的命令。”
“你是我的麒麟儿,魔教至高无上的麒麟子,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违抗你,尽管去放纵、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只要你因此快乐。”
女人低声叹气,搂抱着她,少女无动于衷,此时风起,赤红垂帘飘飞,她看见了窗外全是猩红的野草,她没有见过的草。
可她却觉得它们很亲切。
就像面前的女人一样。
于是她顺从了自己的心意,搂住了女人的腰,将头埋进她的胸前,温柔唤道:“娘。”
“你是我的娘亲。”她强调了一遍。
女人无言梳理她的浓密卷发,低头轻吻她的额角,温柔笑道:“那以后白日我是你娘,夜里我便是小蝶。”
……
温玉函头戴斗笠,纵马急奔,他唇角干裂眼中遍布血丝,再加上满身灰尘,早已没了江湖盛传的君子剑风范。
直到眼前出现了熟悉的小镇,他才轻呼一口气,却是提前下了马,将马匹托付给镇外茶摊老板,才运起轻功赶回谷中。
哪怕再慌再忙,他也做不到在人来人往的小镇上纵马急奔。
温玉函没有想到在离开逍遥谷许久之后,自己以这样的姿态回到了家。
接到小白被魔教掳走的消息时,他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随即强行压住了心中慌乱,详细询问了过来传讯的暗卫究竟发生了什么,知道的越多他心越沉,直到最后竟是站都站不稳,摔坐在椅子上,背脊发凉。
于温玉函而言,他对魔教的认识远比其他人更深切,因为在他更年轻的时候,谷中照顾他与师弟的杂役老白便是死于魔教教主楼百蝶之手,死相相当凄惨,给那时还是孩子的温玉函留下了阴影。
出入江湖之后,他了解更多隐情,对魔教的认知也更加清晰,对这群魔头的冷酷残忍深有体会。现在他的师妹被这样一群畜牲掳走,昔日神龙宫在雨中欺凌师妹的场景时不时还会窜入他的梦中,让他惊醒,温玉函不敢细想,他几乎立刻就想前往西域营救师妹,随即用了最强的意志压制自己的冲动。
待消息传到他这里,为时已晚,就算他的速度再快赶不上楼百蝶一行人,更何况温玉函清楚,他与小白的功夫至多五五开,师妹全力施为时他也要被压制下风,贸然赶去只能白白牺牲。
如今温玉函唯一能想到的救星,便是无尘子。
在温玉函心中,师父是他见过最厉害的人,就算是武林中人人夸赞的东方不凡也及不上师父。
只有师父、只有师父!只有师父能救师妹!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逍遥谷!
温玉函立刻提笔寄信回去告知无尘子此事,日夜兼程,每当有空隙就再补几封信,迫切希望得到师父回音,然而所有寄出的信件都杳无音信,他心中越发不安,待赶至谷口,却发现有一灰袍道士躺于阴凉处,面上盖着一顶布帽,若不是还有轻微吐息声,简直就像块石头。
温玉函迟疑一瞬,便确定了对方身份:“齐问?你为何在此?”
道士仿佛真睡着了,未搭理他,温玉函此刻心中焦灼,没有心情问候于他,直接朝谷内走去。
“如果你想找你师父,他已经闭关很久了。”
青年道士翻了个身,帽子自然滑落,露出了被遮掩的脸,他随意梳了道士髻,额角光滑残留细微晒痕,肤色古铜,鬓边碎发稍显凌乱,脸上有些小雀斑。
但总体而言,即便他不是让人一见钟情的男子,却也五官周正别有韵味。
温玉函停下脚步,漠然看向他:“你这般说,看来是特地在这儿等我了。”
齐问枕着手神色懒散,只道:“我多年前便为她测算过,西方有她一处机缘,你拦不住,救不了,除非时机到,否则无论做什么都是妄自挣扎,徒劳罢了。”
温玉函说:“我不信佛、不信道,我只信自己。”
“我做不到在师妹遇险时还能心安理得做其他事。”
说罢他不愿搭理齐问,径直走入谷中,作为自在门首徒温玉函对于逍遥谷暗门阵法早已轻车熟路,很快便穿过了外界的拦护步入其间,才发现齐问竟然跟在他身后也进了谷。
……这道士脚程倒是挺快。
温玉函没有找到无尘子,只看见了师父的留信。
无尘子确实去闭关了,因为他感受到了境界的松动,有了突破的希望。
他静立当场,道士慢悠悠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提醒道:“你师父闭关前特地请家师会谈,将此信交与他保管。”
信是写给小白的。
无尘子闭关后担心徒弟有事自己照顾不到,就将他们暂时托付给石让真君,而其中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刚出谷的小徒弟,因为仨徒弟里就她最会惹事。
“这封信本是待小白姑娘回谷时交给她,但我认为你可以看看,再考虑要不要突破禁地去唤醒你师父。”
将信放于桌上,齐问适时离去,给温玉函留出足够的空间,许久他才拿起信,慢慢拆开。
“小白,你走后,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开始难以忍受孤独,花开花谢,我本从不在意,但当谷中只留我一人,我竟然也开始观察自然变化,计算着你们归来的时间……”
我很放心玉函,他总是如此可靠,知道该以什么方式去处理难事,也不会固执逞强,而铮儿,虽然总爱把话憋在心底,但心思细腻,有着寻常男儿没有的仔细,或许会吃一些小亏,但我并不担心他。
我唯一记挂且担忧的人,是你。
你好强,不爱服输,总是那样神采飞扬仿佛所有的尘埃都入不得你的眼,你从未让师父失望过,所以当你赠我那朵海棠花时,我便明白了,你心不在这儿,我会等你,哪怕十几年、几十年,直到合上眼,我都会等你回来、等你们回来。
但我同样知道,只要将你放出去,你便像游入海中的鱼,太多太多的东西吸引你前进,你会忘记谷中还有人在等你。你要比你的师兄们更具冒险精神,但我并不为此难过,因为我知晓这是每个年轻人必经的成长,就像你的两位师兄一样,我总是冷酷驱赶着他们,不愿他们心心念念着归来而耽搁了自己。
只是……我没有料到,我原来已经不再习惯像年少那样能够忍受一人独居谷中,我会想念你们,哪怕擦拭师父与师兄他们的灵牌再多次,我也忍不住想念你们,盼着你们归来,希望某一日醒来时能看到你们热热闹闹凑在一起,然后聚在我面前,分享你们在外面的经历。
比起苍白的信纸,我更想听你们亲自对我说在外发生了什么。我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当思念抵达一个极致,看见无论怎样保存依旧凋零的海棠花,我意识到我应该做出决定了。
三年前,我愚钝的悟性终于因为外界的刺激有所长进,模糊接触到了妄自神游太虚总经最后的境界,但我始终做不到去赌那个可能,年少时师父总说我性子优柔寡断,如今换我自己做了师父,却还是改不掉这个毛病。
每次我都对自己说,再多看你们几眼,再多看你们几眼,等你们一个接着一个走了,展开羽翼翱翔在江湖。现在我已经把能教的东西都教给了你们,只能待在家里等你们回来。
……
我不愿成为你们的拖累,我也要追求很高的境界,至少在禁地中,当我全身心投入去突破,忘却时间流逝,便不会再因为花开花落而徒增伤悲了吧。
小白,且安心闯荡,待我出关就去寻你,这大概需要很久、很久,我不知那时你有没有厌倦江湖,但无论你在哪儿师父都会陪你,只要我突破到……你的身体便不会有事了。
我已托付石让真君,让他照顾你们,有不解困惑的地方可多请教他。
勿念。
接下来的话是对玉函说的,也可能是铮儿,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就证明一定有人遇到了危险,而且很大几率是你师妹,严重到石让真君也没有办法解决。到了这个时候不要犹豫,立刻前往禁地将我唤出,让师父来解决一切,师父会永远庇护你们。
“师父……”温玉函拿着信的手微微发颤,最终他合上眼,将信纸叠好塞入信封。
虽然无尘子说地轻描淡写,但作为同样修习自在门正统传承的温玉函,怎会不清楚无尘子这次闭关的份量?无尘子已经推迟了三年,把徒弟们一个个送走才选择了闭关,感悟难遇,错过这次,很有可能无尘子余生都等不到第二个机会了。
仔细将信封揣入怀中,温玉函心有决意,他是自在门首徒,是保护师弟师妹们的大师兄,已经不是什么事都要寻求师父帮助的小孩子了。
过去师父领着他追杀神龙宫人复仇,现在他已经成熟,能够自己做出决定。
从师妹的房间里拖出了不知何时混进去的齐问,温玉函面无表情把他揍了一顿。
鼻青眼肿的青年道士看着难得不讲君子风度的温玉函,问道:“你还是要去西域?”
齐问像是什么都知道,但温玉函不喜欢这种神神叨叨的感觉,他更相信自己手里的剑。
他道:“既然道长无事,请你去寻我师弟,让他安心留在中原不要做傻事,我会前往西域,以剑弑魔,从圣使到圣座,再到护法,磨砺自己,伺机救援师妹。”
“你这一去,命道崎岖,便是抛弃在中原积累的名望,世人多健忘,几年一过谁又记得你呢?”道士摇头叹气。
“我从不在意世人评判。”剑侠负剑离去,再不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