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聚义厅上有朋来

且说刘备展开书信正看,一旁阎婆惜不知何时钻将来刘备怀中,把一根葱白般玉指在他胸膛上画圈。

见刘备毫无反应,阎婆惜仰着脸儿疑惑问道:“不知是哪个姐儿给三郎写的情诗?教三郎这般入神?”

刘备缓缓抓起她的那只嫩手,眼中却不看她:“是我二弟鹏举。”

阎婆惜嘟哝道:“如常提及二弟,只说如何如何英武,却不知比我家三郎如何?”

刘备一时苦笑,无瑕理会阎婆惜,当即把信小心收起,起身擦牙净面,穿衣要去前寨。阎婆惜苦留不住,却也别无他法。

刘备来在厅上,分付喽啰去请晁盖、吴用、黄文炳、萧让、蒋敬、金大坚六人。不稍片刻,众人都到,刘备乃将岳飞书信与众人一一传阅。

六人看罢,无不眉头紧锁,满面忧虑。

要说信上到底写了些甚么,教刘备众人各个愁眉不展,内容如下:

“迟顿首宋公明兄长:无恙,幸甚,幸甚!兄弘毅宽厚,知人待士,四海皆知。今梁山敦庞、水泊显荣,兵马精悍,皆因兄长明晓军事、机权干略、广布仁德之故也!

然梁山虽义,谗佞奸滑遍于朝野,愚妄顽恶散于林泉,岂一时之能除耶?弟闻蔡京高俅等辈、杨戬童贯之流,今多有大兵讨伐之意,所以迟迟未动者,盖因江南河北诸大寇耳。

现有江南方腊,假托“得天符牒”,起事于帮源峒,自称“圣公”。历经青溪、睦州、歙州等战,全歼“病关索”郭师中所部,得八州二十五县,麾下兵精将猛、银富粮足,大有吞吴灭宋之势。

去岁十二月二十九日,方腊军攻入杭州,斩两浙路制置使陈建、廉访使赵约,掘蔡京父祖坟墓,暴其骸骨,一时江南震动,八方响应。

兄长须知,江南乃我宋庭经济之间深,官家得知此事,自是惊恐万状。

一面教撤销苏、杭造作局,停运花石纲,罢黜朱勔父子兄弟,试图降低民愤;一面教童贯任江、淮、荆、浙四路宣抚使,谭稹任两浙路制置使,调集京畿禁军、陕西六路,起蕃、汉兵二十余万,南下镇压方腊。

今刘延庆、王禀、王焕、杨惟忠、辛兴宗等纷纷率兵南下平叛,方腊叛军节节败退,覆灭旦夕之间。恕飞直言:方腊若灭,梁山危矣!梁山虽有八百里水泊,然对于宋庭百万大军,无非弹丸之地,如何与朝廷一国之力相抗衡?

飞自林虑与兄别,如常翘首,一载转盻。今闻此事、心下悚然,敢不据实相告?安忍见兄长遭此大难?望兄长既尽知悉,速作决断,使我兄弟不负康健重逢之幸。飞迟顿首。”

且说众人看罢书信,无不沉默,半晌,晁盖当先问道:“我久闻江南方腊之名,却不知方腊这伙,到底如何?”

吴用道:“这方腊本是睦州青溪县一漆园主人,因去溪边净手,水中照见自己头戴平天冠,身穿衮龙袍。以此向人道他有天子福分。实则人都说他是江南邪教摩尼教中一个头领。”

晁盖惊道:“世上当真有这般奇事?”

刘备笑而不语。萧让道:“这等故事史上虽多,却几乎尽是凭人口述,从未有第二人亲见。岂不奇怪?”

吴用笑道:“圣手书生所言不虚,此多是有意而为之。

我曾听闻,那方腊的漆园屡遭造作局榨取盘剥,方腊敢怒不敢言,是以怀恨在心。此时正值江南百姓难以承受官家花石纲之扰害,方腊乃借摩尼教之名,笼络里间人心,待时机成熟,便假托‘得天符牒’起事。”

晁盖道:“若如此,那方腊却也是为朝廷迫害的紧,这才起事,与我等梁山兄弟如出一辙!”

吴用摇头叹息道:“也不尽然,他方腊虽是为形势所迫,治下却不似晁、宋二位哥哥一般爱民如子。”

刘备、晁盖齐齐看他,都知道他必有下文。吴用继续道:

“方腊初一起事,便于帮源峒起造宝殿,内苑宫阙。其劳民伤财,虽比花石纲之害尚轻,却也绝非义事。而大军所到之处,更多有裹挟百姓之举,是以声势壮大之快,教人咋舌。”

刘备道:

“古来农民起事,向来如此,初时多为官逼民反,有情可原,然一旦形势膨胀过快,等闲黎庶必定难以驾驭人性之贪婪骄奢。

是以这般起事无非落的两种下场:

一是曾经如何憎恶害民之权势,自个势大之时、往往所为更甚。很快失去民心,成为纯粹的暴徒,遭到镇压而覆灭。

二是起事之初原本属于农民的领袖地位,很快被一些不得志却有些才干抱负的小吏、士人所取代;亦或者一开始起事的领导者,便是这般小吏、士人。这一类往往有成事的可能,也往往是大势所趋。”

众人听罢刘备所言,一时复沉默不语,大伙都在思量:若如此说,我等梁山义士正是后者,只不知能否成事。

刘备看出众人所想,当即笑道:

“诸位也不必忧虑我梁山大业,岂不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破旧立新,本就不易。只要山寨上诸位头领始终不改以民为本的初心,向后如何,任其发展便好。”

众人闻言,都觉有理,便也都不再挂着一副苦瓜面皮。吴用复问道:

“既恁地,还是先顾眼前。真如鹏举所说,朝廷灭了方腊,必将大兵来讨梁山,似此如之奈何?”

但见蒋敬两步出班,抱拳拱手:

“哥哥容禀。我等与方腊,皆为义军,所谓唇亡齿寒,今日不出手相助,向后朝廷灭了方腊,我辈四面受敌,恐难抗拒。是以依小弟之见,不如主动派兵相帮。”

萧让当即反驳道:

“神算子此言差矣!那方腊此时尚未求援于我,我等反而主动派兵相助。一者未免有攀附谄媚之嫌;二者未必得方腊等江南豪杰信任;此真愚见也。”

“依小弟观之,岳鹏举此信虽未言明,实则字里行间,多有劝公明哥哥休要与方腊等辈为伍,应当主动示好于朝廷,以求招安自保,才是上策。”

刘备看了看萧让、又瞧了瞧蒋敬,终究不发一言,晁盖登时拍案而起:

“如今这般朝廷,要我等招安?复受高俅等辈鸟气?倒不如一刀宰了晁盖。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鸟人之下?”

萧让教晁盖一吼,当即不敢言语,乃垂首退在一旁。

刘备当即缓缓起身,款步来在厅下,接着转身对众人笑道:

“诸位方才所讲,各有道理,不过如今之际,尚不是我等决策之时!”

众人闻言,各自思量,纷纷沉思不语。

说话间,忽有水泊前哨箭声响,片时厅上便有哨子来报:

“朝廷遣使臣陈宗善陈太尉前来,说有要事要见晁头领。”

晁盖等俱大惊,独刘备微微一笑:“且教就滩前酒店等候。”

哨子领命退下。晁盖道:“朝廷陡然遣使前来,却是何意?”

吴用亦笑将起来:“这等主动上门、无非是怀柔之计,或招安、或抚慰,不外如是!想必一旦方腊平定,平叛大军旦夕间便将调转枪头,向我梁山杀来。”

众皆悚然,刘备则微微颔首,当即下令道:

“传令下去,教各寨头领准备整兵操练,凌振速列炮阵,明日辰时于金沙滩校场演武,既是朝廷来人,我等务必给他演出好戏!”

才有喽啰得令下厅,忽地复有哨子来报:

“今有江南方腊遣使臣右丞相祖士远前来要见晁盖头领!”

刘备哈哈大笑:“不想我梁山今日真个热闹,亦留他于酒店中将歇,明早却与那陈宗善陈太尉——

一同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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