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呐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罗尹凑过来仔细打量范宁,似乎是想弄清楚他脑子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点子。
“让我想想,现在有部分大财阀、大工厂主们,确实在销售端尝试过这种模式,‘连锁商店’嘛,为客户提供标准化的营销服务,他们本身是有‘品牌’的,但在艺术管理领域?‘连锁院线’?这初听起来很不契合实际......”
“不管是教堂、歌剧院还是音乐厅,一直以来都是团方驻厅、厅团合一的模式,‘巡演’制度也是近一百年来才固化下来的,主要是和工厂的本质区别太大,那些工业商品只需要批量制造出来,再解决仓库、运输和销售店装潢的问题,可艺术领域的商演又不是流水线生产,生产和消费环节受到时空限制,必须要约定在瞬时的一处同时进行,所以在艺术领域,除了那些大乐团的名称带点品牌意味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商品品牌’,唱片公司的出现也不过是多了一层技术的包装盒......”
“但是我突然觉得,我们的管理模式中的确有大量业界前所未有的亮点,可作为‘连锁院线’的‘品牌标准’复制推广诶!”
范宁一直静静地笑着,看她在一旁比划分析。
“你看,我们有品位格调极高、广受大客户好评、个性化方案选择范围极广的‘艺术冠名’制度;我们的演出排期里,既有高价位高水准的天花板级别音乐会,又有水平尚可、价位却极低的‘生而爱乐’普及性质音乐会;我们有可以充分调动听众交流积极性的留言墙制度;有每场音乐会都会精心准备的曲目导赏、小知识普及和歌词滚动车;还有我们不定期在下午场举办的音乐讲座和访谈,能时不时带着大家来一场理论探讨,或者让各位音乐家们分享自己的艺术人生;还有还有,就连茶歇的精致档次和美味程度都是别的地方享受不到的......”
“啊,我简直列举不完特纳艺术厅到底有多少特质,总之在别的音乐厅一个都没有!这套系统的管理模式一旦复制推广出去,会不会把其他地方的同行们直接看傻眼?不过他们傻不傻眼我不关心,我只想看特巡厅会在讨论组通报中如何表扬我们......”
“你为什么只笑笑,不说话?”
罗尹伸开手掌,在范宁脸前晃过来,又晃过去。
“我有说错的地方吗?快来指教指教我呀。”
范宁笑着摆头躲开她的视线阻挡:
“我才说了个标题,你都快把文章写完了。”
“那赶紧讨论一下,我们先把下家和下下家特纳艺术厅开在哪里。”罗尹收回小手,四周环视思考一圈,“个人觉得肯定先是帝都圣塔兰堡,然后就是西大陆雅努斯王国的‘艺术之都’圣珀尔托,现在各地的民间艺术场馆都遍地开花,当地政要们一定不会拒绝一支享有盛名、造诣高超、财大气粗、管理水平先进的文化投资团队。”
“不,你说的这点是要做的,但在第二大步。”范宁摇了摇头,“我们做的第一步工作,还是在乌夫兰塞尔。”
“还是乌夫兰塞尔?”罗尹这下有些疑惑了,“这里虽然也是工业极为发达、消费水平强劲的大城市,但我们的名誉都已经封顶啦,以后这里是特纳艺术厅总部没错,不过还有什么可进一步操作的空间吗?”
范宁这时神秘一笑:
“你听过有个词叫‘渠道下沉’吗?”
“没听过。”少女如实摇头,眼睛笑得闪亮,“不过这场面我见过。一旦范宁先生的动作还需要造个词组出来,那肯定又是有什么众人闻所未闻的新奇动作。”
“你真的好懂。”范宁故意深沉点头称赞,随即徐徐解释起来。
“我所计划铺排的‘连锁院线’,和目前各国所有的歌剧院和音乐厅都不一样,一般来说,后者大多建在郡城这一级别的地方,逻辑很好理解:严肃音乐是世人认为的‘高雅艺术’,只有大城市市民的艺术品位和消费能力,才能与这种大型艺术场馆的建馆成本与运营成本相匹配......”
“但特纳艺术厅自成立起的理念就不太一样,我们不仅追求顶级的艺术水准、顶级的商业盈利能力,还追求世间艺术之光的普及与启明,大城市的院线建设自然是重中之重,但除了各郡,不应忽视各地区、各小城甚至是各乡村的人们,在我的计划里,特纳艺术厅院线有三级建设标准——”
“一级标准,就是现在的乌夫兰塞尔大本营,或你刚刚说的、未来建在圣塔兰堡、圣珀尔托的院线,它肯定要按照世界一流的艺术水准去打造,我们已有过经验,按照特纳艺术厅的人员和设施标准,每建一座这样的音乐厅,前期需要投入5-8万镑不等,依各城市的土地、建材与人力成本而定。”
“这曾经听起来很昂贵,但现在来看好像也一般。”
罗尹这时忍不住评价起来。
“哪怕我们一口气扩建三十家院线,也不过两百多万镑的成本,卡普仑先生的起始资金就基本能够支持,而这已经可以覆盖各国大部分的一线城市了……再说了,实际上院线是一家一家、几家几家建的,时间进度是平缓的,考虑到一切向好的持续盈利进账,考虑到各国当局都有的文化补贴,这不算什么负担。”
她的表情自信满满,嗓音底气十足。
“是吗?那再让我继续。”范宁摇头一笑。
“二级标准,要铺满一个郡城辖区内的所有‘地区’,就拿现在的乌夫兰塞尔来说,不仅包括内外来尼亚区、普肖尔区、南码头区、东梅克伦区……还包括出了城市范围后,与‘地区’平级的‘小城’,比如果戈里小城、兰盖夫尼小城、低地瓦弗斯小城、默特劳恩小城……”
“这个层级叫‘特纳艺术馆’,规格要做到‘优秀的专业水准’,它的演出以室内乐重奏和独奏为主,音乐家们一年能组织起4-5场小编制交响音乐会就够了,在我的计划中,它的建馆成本起初一定不要超过五位数,控制在5000-8000镑的区间为好,消费水平也随之缩小十倍,就像曾经我爸的民间特纳美术馆前身一样。”
“但要注意的是,它的数量很多,仅仅在乌夫兰塞尔,我印象中就有15个还是16个‘地区’或‘小城’级别的行政区划,这就可能要花掉超过10万镑的资金。”
罗尹终于流露出认真思索之色。
“再看三级标准,这个层级叫‘特纳艺术小馆’,它需要覆盖一个地区或小城下面的每一个街区或镇子,为小镇居民以及附近的乡村村民服务,水平要做到‘半专业’或‘顶级业余’水准,演出主要依赖数位职业音乐家指导+招募当地富有名望的乡村乐师+音乐爱好者们一起自娱自乐,如果一年还能演出1-2场小编制交响乐,那就是运营得十分优秀的‘艺术小馆’了。”
“它的建馆成本起初不要超过四位数,控制在500-800镑的区间就好,消费价格在缩小十倍的基础上再缩小十倍,也就是一百倍,它的院线数量会非常非常多,我印象中仅仅是一个果戈里小城,下面就有超过25个镇子,而哪怕是城区的东梅克伦区,下面也有11个街区,光是整个乌夫兰塞尔,需要建立的三级院线就绝对超过了300个!开销就是20万镑!”
“另外我需要补充的是,这所有的院线,都是演出和教学功能合二为一的,旧日音乐学院在每一层级都会有对应的‘培训分院’,甚至于层级越低的地方,教学功能的占比还更重要,它需要为所有渴望学习音乐的人们提供一个接触梦想的平台……”
罗尹紧抿着嘴唇,开始计算起这背后的成本来。
这样来看,就完全不是自己最初想的那样了,每个郡城反而是一级院线的成本最小,越往后负担越重!
就算是一级院线已经建好了的乌夫兰塞尔“大本营”,想将15个地区/小城+300多个街区/镇子全部铺满,都需要超过30万镑,而如果是圣塔兰堡这座庞然大物,成本恐怕超过50万镑!
自己刚刚还说一口气覆盖三十家各国大城市……
200多万镑的起始资金听起来吓人,但照范宁先生这种玩法,完全不够玩几下的!
不过,这个计划听起来简直……
罗尹深吸了一大口气,肩膀激动得开始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她终于理解了范宁之前为什么要做“音乐救助”和“艺术普及”了,这全是打基础的工作。
如果这个计划能够彻底实现的话,所成就的版图和壮举简直太伟大了。
“我明白了,这就是‘渠道下沉’。”她深思良久,平静下来后开口,“我知道你为什么说铺排各大郡城是第二步了,如果第一步就这样做的话,战线拉得太长太开,往下深入发展二级三级时,恐怕管理上会做得一团糟。”
按照范宁的构想,这至少需要建立总部+郡城+地区+小镇的四级管理机构,各个层级的音乐资源都会被大量调用,一个庞大组织的运转,有时的成本内耗是想象不到的,所涉及到的人财物管理的工作量极其恐怖!
“.…..所以,既然总部在乌夫兰塞尔,就先在这座城市发展院线,等到15个地区或小城的二级场馆学院、300多个街区或乡镇的三级场馆学院建设完毕,运营走入正轨的时候,再总结经验和得失,将这套大架子往圣塔兰堡、圣珀尔托复制迁移,如此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先求深度,再求广度!”
“下次联系时,你可以就按照这个思路交方案作业。”范宁笑了笑。
少女双手抱胸凝视着他:“这个旧日音乐学院院长可真不好当,是我此前理解有误,难度系数比旧日交响乐团团长也高得太多了。”
“罗尹小姐。”范宁这时神色复杂地唤她名字,“所以我说,这项繁重的事务会让人倦累不堪,虽然希兰、卢还有奥尔佳和康格里夫这些人也会帮你,我至少会给他们安排四个‘副院长’职务、分管不同方向作为协助,我们的长笛首席小姐今后恢复实力了也能帮到很大的忙,但一旦真的交予了你主导,不说具体工作量有多大,至少接下来好几年的时间,恐怕你和致力于此事业的同事们,都会处于东飘西泊的奔波之中。”
“你也在东飘西泊。”罗尹看着他。
“嗯,但本来,这件事情的主导者应该是我,我自己的念想,我自己去完成。”
“所以我不答应的话你会怎么办?”
“除了暂且放一放,没有太好的办法。”范宁语气坦然,“在目前的伙伴和团队里,我提到的都适合做这项事业的副手,但能够主导的人,除了我,只剩下你。”
“所以如果我拒绝,你肯定会对我不满。”
“不会。”
“至少会觉得是我不理解你的念想。”
“不会啊。”
“至少会很难过吧?”
“也不会。”
“难过都不会难过?你肯定没对我真话。”
罗尹在仰头,看得出她完全不相信这点。
“一个人有多珍视一件事情,有多在意一个目标,没能如愿以偿时就会有多难过,尤其是存在一个本来有能力帮助他的人,最后却没能理解他或帮助到他。”
范宁沉默一阵子,然后徐徐开口道:
“罗尹小姐,其实我早在很小时候就明白过一个道理。”
他实际上指的是自己前世的学生时代。
“一个人自己珍视或追求的东西,很大可能在别人眼中一文不值。”
罗尹闻言怔了一怔。
范宁拿起靠在一旁的吉他,低头虚拨琴弦却没有发出声响:
“你节衣缩食攒钱买的门票、你花了几小时车程才赶到的音乐会,别人有渠道直接获得赠票、有专车可以直接接送,但他可能听都不会去听,直接错过演出时间,或转手将票随意送人;
你苦心孤诣练习的一首曲子,有的人很想听到你的演奏却没有机会,有的人就坐在你的琴旁却低头玩着自己的物件;
一处地方勾起你的回忆,一首诗篇让你不住微笑,一场演出让你热泪盈眶,明明是因为旧时光的怀念或纯粹艺术上的感动,但有人只会认为这肯定源于睹物思人的‘男女之情’,而他/她可能还是你的好朋友或恋人。”
“而且,这全然不是因为你这个人‘有多么好’、‘品位有多么独特’、‘精神世界有多么丰富’,也不是因为他人‘有多么坏’、‘品位有多么庸俗’、‘精神世界有多么贵乏’,仅仅只是在于,你不是他人,他人不是你。”
“你的珍视渴求之物,很可能在他人眼里轻如尘埃。所以,我永远不会冀求别人去背负我自己的念想前行,那样很自以为是,很自作聪明。”
“所以反过来也是同样成立的对吗?”罗尹这时轻轻问道。
“什么意思?”范宁不解。
“你的漫不经心之念,也可能在他人眼里视若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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