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她也许是去见季晴海？”
周漾的猜测提醒了钟佑麟。
他们静静地对视着，彼此的目光都十分坦然，仿佛谈论的只是一个听闻过的公众人物，与他们没有过任何牵系。
“生音”项目心理疏导组的微信群里，一位年轻的志愿者问：「季晴海是谁啊？」
有人发了份网络百科的资料到群里，引起了一波短暂的讨论：
「所以这个女孩可能是去见偶像了？」
「这个时间，能去哪见？演唱会？片场？」
「那得找她经纪人通告吗？没想到我们还要跟艺人打交道欸。」
「能联系上经纪人倒好了。怕就怕小姑娘跑去明星家里头了。」
之前发问的志愿者感叹道：「我都没听说过季晴海，这样的明星都有私生饭啊？」
年纪较大的治疗师问：「什么叫私生饭？」
他们在群里讨论的同时，一线干预组的成员已经接到钟佑麟的指令，分别从好几个关系网查找小跳可能出现的地方。
钟佑麟按照“行歌”留言里的IP地址，锁定了一个距辰泽沙滩较近的宾馆。
可惜不久之后，一线干预者就发来反馈，并没有发现小跳的踪迹。
另一边，有志愿者联系上了小跳的家人，努力说服他们接受失踪的女儿具有轻生意念，亟待寻找与心理干预。
一开始得到的反馈是：她经常玩失踪，不要紧的。
志愿者循循善诱，试图以小跳母亲为突破口，引起她家人的重视，加入.联合救援。
钟佑麟则联系了季晴海的经纪人王越。
挂掉电话后，他说：“季晴海在家，截至目前没收到被陌生人打扰的消息。”
他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发出进一步的指令，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然后，他转过脸，注视着一旁的周漾。
“周周，我们一起去季晴海那里看一下？”
他神色平静，目光直白地落在她脸上。
度过了一开始的紧张期，周漾原本聚集在轻生者身上的心思发散开，所有碎片般芜杂的情绪慢慢浮了上来。她努力想从面前那双曾令她心跳怦然的眼睛里找出些许破绽。然而，他柔和的眼底丝毫不见往事余波。
她别过脸，沉默不语地起身，代替了一句肯定的答复。
周漾坐上副驾，钟佑麟点了两下手机。
“稍等，我确认一下她的地址。”
周漾觉得很困惑。他说得如此自然，完全不像在装腔作势，仿佛之前她接诊季晴海时遇到的第一求救人只是他的影分身。
“香樟花园39栋808。”周漾低声报出手机备忘录里的地址。
钟佑麟愣了一下，转脸看着她。
“我们急救小组每次出车结束都要开复盘会，有时我在手机里记录病案，回头再整理。”
她也不是特地记下季晴海的住址的。
钟佑麟的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抬手在手机导航里键入她报出的小区。
他太镇定了，宛如奥斯卡在逃影帝。
汽车发动后，他仿佛终于想起什么，顺口说了一句：“上次我是打车去的，没怎么记住她住哪。”
周漾扭头静静地往车窗外。
春夜，清幽的玉兰香透过一丝窗缝漏进来。行道树接续变换，很快，雷克萨斯便驶进香樟环绕的道路。
在39栋楼下，钟佑麟摸出手机，再次拨通王越的号码。
凌晨三点多，小区里罕无人迹，高大的树冠随着夜风婆娑起舞，缝隙间露出几许阴森。
周漾警觉地睁大眼睛四下张望，怕漏掉“私生饭”藏匿着的小小身影。
路灯光惨淡，树影憧憧，耳畔时不时拂过古怪的鸣叫。
钟佑麟挂掉电话，突然感到风衣袖肘往下沉了沉。
他转过脸，周漾若无其事地抿唇，目光逡巡在各栋楼宇的角角落落，指尖拈着他袖子的寸缕布料，随着他向前迈步的动作越捏越紧。
钟佑麟情不自禁弯了眉眼，装作要抬手揿门铃。周漾也不由得跟着抬高了手腕。
然后，肘部被他反手扣住，一瞬过后，手掌就落入了他的掌心。
钟佑麟默不作声地握住她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扣了进去。
“……”周漾反应过来后，立刻要把手抽出来。
钟佑麟用另一只手按下门禁密码。“吱呀”一声，大门洞开，狭长幽暗的过道扑面而来。
他低沉柔和的嗓音裹着不为人察的玩笑意味：“仔细看一看，万一有人埋伏在里头呢。”
掌心里挣扎扭动的手立刻停住了。
他扬起唇，手上加大了力道，攥得更紧了些。
他们保持着手牵手的状态上了楼，按响了808的门铃。
“她在家吗？”周漾小声问。
“在。我和她经纪人确认了。”
“不会睡觉了吗？”
“说是联系了她，还没睡，在背综艺台本。”
里头传来清甜婉转的应门声，周漾条件反射般又要甩开钟佑麟的手，他却勾住她的小指，从容不迫地对骤然亮堂的视野内站着的人唤了一声：“季晴海。”
他手上的动作也丝毫未受影响，又一次扣住了周漾的手。
周漾：“……”
季晴海站在明晃晃的玄关处，歪着脑袋费解地打量着两人。
好一会儿，她扬起笑容：“阿Ju！”
边唤，边看似欢欣不已地把钟佑麟迎进来。
由于被他紧紧牵着手，“连体人”般的周漾也被动地跟着迈了进去。
季晴海仿佛才发现还有一个人在。
“这位是？”
周漾：“……”
那次急救出车情境特殊，季晴海没认出她情有可原。今天这种近距离面对面的场合，她的眼神却仍像看待一个陌生人。
钟佑麟的表情也有一瞬间的困惑。
他没放开周漾的手，正准备向她介绍并观察她的反应，周漾先他一步说道：“季晴海，我是周漾。”
季晴海微偏了脑袋，仔细打量面前的人。
片刻后，她绽开笑容：“是周漾啊，你比以前瘦了，我都认不出了。”
周漾微松口气，之前的疑惑烟消云散。
她还以为季晴海失忆了。
接着，季晴海旁若无人地挽过钟佑麟的手臂，拉他到客厅沙发：“阿Ju，你坐这里来。”
钟佑麟不动声色地甩开她，另一手还牵着周漾。
季晴海瞄了一眼过去，脸上笑容未变：“你们还在一起吗？真好。”
周漾又一次陷入了迷惑。
钟佑麟坐倒在沙发的那一刻，她终于抽出了自己的手，不动声色地挪到沙发角落，两手交握起来。
落地灯下，那张素颜依旧美丽动人，媚眼如丝，似有水光倾泻，向谈话对象如数投射。她的嘴角始终悬着一点弧度，使得原本冷艳的脸带了几分亲切生动。
然而，钟佑麟的表情不见丝毫松动，微皱着眉向她询问小跳相关的信息。
季晴海的声音柔柔的：“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呀。”
还夹杂着几声抑制不住的笑：“哎呀虽然我现在只是十八线艺人，粉丝还是挺多的，不是每个喜欢我的人我都认识。”
钟佑麟说：“从「南星」时代开始就支持你，有可能有你的地址的粉丝，也很多吗？”
“啊？”季晴海仿佛吓了一跳，“你说的是私生饭吗？我的私生饭要自杀？那我是该着急担忧呢，还是该开心庆幸呢？我居然不知道哎。”
“季晴海。”钟佑麟的面色蓦地一沉，“那是一条生命！”
“阿Ju，你还是那么严肃，跟以前一样。”她始终没有认真对待钟佑麟口中的“紧急的事”，此刻又转向周漾求认同：“你说是不是啊周漾，无论何时都一本正经的，叫人怪害怕的。哎我还记得……”
“季晴海，”钟佑麟沉声打断她，“王越有没有告诉你我们来的目的？”
“说是有个喜欢我的小粉丝要自杀，而你们是做危机干预的。”
“所以，请你帮助我们回忆一下，最近有没有发现这类极端的粉丝言论。”
季晴海蹙眉，像是在认真思索，柔和的灯光覆裹着一张神色迷茫的巴掌脸。
“我都不知道什么叫极端的言论呢。”她轻舔下唇，面露难色，“我的微.博也都是公司和经纪人在打理。也不看私信、微.博群什么的。”
“那你现在方便登录一下微.博吗？我们需要提取一些线索。”
周漾发现，钟佑麟发出请求时，一直很仔细地注视着季晴海，但她自己并没有从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看出任何破绽。而且，出乎她意料的是，季晴海很爽快地答应了。
她掏出手机，一片白莹莹的幽光笼着她平静的脸。
手机是最新款的苹果，粉金色的后盖对着周漾和钟佑麟的方向。
季晴海眉头轻挑，一眨眼的工夫，嘴角又悬起笑容：“不好意思，我都不太记得微.博密码了。”
她埋头鼓捣了一会儿。熟悉的提示音过后，又笑盈盈地把手机翻转过来，递到钟佑麟手边。
周漾从进门和她搭上话开始，心里就有隐隐的不适感。这种不适又不是由于对方曾经疑似插足她的感情。
而直到此刻，她才终于确认：季晴海表现得太淡定了，在明知道他们来意的情况下，在得知自己的粉丝想要轻生的时候，她的脸上还挂着若无其事的笑容。
她不能理解她的反应。
钟佑麟一手滑动着她的微.博界面，另只手快速地点开自己的手机。
他几乎是盲打着往智忻的团队群里发送指令。
几分钟后，他把手机还给季晴海，站起来说道：“谢谢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再联系。”
他没忘拉起周漾，再次攥住她的手。
周漾本想挣开，眼角余光落在起身相送的季晴海那里。
她注视着他们紧扣的手，嘴角保持着之前的弧度，脸上却不像有笑意。
愣神的工夫间，她已在一声“慢走”中被钟佑麟牵出季晴海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