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一怔。
堂内宗亲也都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周慎己会突然冒出来。
英国公府早就破落,明眼人都知道,如今的英国公府空有一个名头,内里却什么也不剩了,就连英国公本人,也都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以往都城里有什么风风雨雨,英国公府总是大门紧闭,就算有人求到门前,周慎己也从不理会。
周慎己会参与这场宗室会审,本就已经非常奇怪了。
竟还突然站了出来……
唯有长阳公主,抓了抓自己的裙衫。
“英国公,”陆氏看着周慎己,眯起了眼睛:“英国公府满门忠烈,但这是宗亲内院之事,英国公怎么……还想插手不成?”
周慎己静静地看着陆氏,眼眸如黑色沉水,没有半点活气:“本王并不想插手,只不过……”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年一身仆役打扮,手里也端着个枣红托盘,托盘里放着一页薄薄的、黄色的纸。
“巧了……”周慎己年纪虽小,但却颇有早前英国公的风采,被一干宗亲勋贵盯着也坦然得像是闲庭信步:“秦王妃的婚书,在我英国公府。”
堂内众人俱是悚然。
英国公府早就没几个活人了,这叶明玉莫不是和哪个死人订了亲不成?
皇后心下百转千回,她知道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她的掌控,但却不知该如何挽回如今的局面,只攥紧了自己的拳头,颇有些干涩地开口:“纵然这周锦渊已死,叶明玉身负婚约却不曾告知,还奉旨迎娶安乐郡主,也该论罪。”
周慎己挑了挑眉毛:“娘娘误会了,周锦渊……没死。”
峰回路转。
皇后心念一转,自以为明白了过来——
这周慎己,莫不是来为自家的这个族人鸣不平的不成?
想来也是,周家已经没落,原本定亲的坤泽抱上了安乐郡主这棵参天大树,谁还会管那周家小子的死活?周慎己现在是英国公,也是周家在都城最后的脸面,他如今站出来,并非是为了叶明玉说话……
没准,没准也是来向叶明玉,讨个说法的!
周慎己见陆氏的神情惊疑不定,难得觉得有些好笑:“娘娘,周锦渊不仅没死,而且,他现在就站在您的面前。”
周慎己今年才九岁,昭辰七年时还未出生。
宗亲与内室的后妃们互相看去,依旧不知周慎己说得是谁,最终,大家都把目光落到了周慎己身后那个奴仆打扮的少年人身上。
但德妃却颦眉,她暗暗在心中默念:“周氏……丰州……周氏……周氏孤女……”
那少年被众人的目光看得有些紧张,又往周慎己身后退了退。
周慎己并不在意周围人的想法,只是抬头,看向了坐在最中间的皇帝:“陛下,皇后娘娘不知周锦渊是谁……陛下也不知道么?”
众人又纷纷望向了皇帝。
陆氏微微一顿,她慢慢地转过头看向了坐在自己身边的人。
“不……”她缓缓地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惶恐:“不、不会的……”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
长阳驸马轻轻握住了长阳公主的手,后者红着眼眶,盯着自己面前的青石地面。
皇帝缓缓开口:“周锦渊……是朕,与先皇后,周氏之子。”
“……”
堂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
整个宗人府内,时间就像是暂停了一般,没有一个人动弹,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轰得措手不及。
叫人更加惊恐的还在之后。
皇帝的视线在堂内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到了徐云瑞的身上:“也是……秦王,徐云瑞。”
平地一声雷。
除了少数几个当年的知情人,所有的人脸上都难得浮起了茫然的表情来。
在座的不论老少,都算是人精,往日里就算遇到什么再紧要的事情,面上总能装出一副古井无波无悲无喜的模样。
可如今、可如今……这也……这也太!
这也太离谱了!
莫说是那些老头老太被吓得不轻,就连徐云瑞自己也一阵晕乎。
他先前已经猜到了,自己大抵是皇帝舅舅的儿子,可怎么也猜不到自己竟然就是那周锦渊!
那、那不就是说,和叶明玉有婚约的人,就是自己么!
徐云瑞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砸得头晕目眩,他甚至恨不得现在就仰天长啸,而后抱着叶明玉围着这宗人府跑上几十圈!天呐天呐天呐!自己的亲娘和丈母娘!这也太有眼光了!这娃娃亲订得也太好了!
什么叫天作之合!什么叫金玉良缘!什么叫佳偶天成!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叶明玉见徐云瑞一张白生生的脸蛋涨得通红,甚至忍不住开始左右摇晃了起来,便知徐云瑞现在定然是喜大于惊,连忙又拽了徐云瑞好几下,怕他真的在众目睽睽下笑出声来。
徐云瑞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压下了心头的激动。
哦……刚刚舅舅……不是,皇帝,父皇……还说了什么来着……
自己是……先后周氏的儿子……
徐云瑞总算抓到了重点,他难得有些心虚,环顾四周,却发现周围的人都还没回过神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竟是三皇子徐永明,他突然跳了起来,怒喝道:“怎么可能!徐云瑞!徐云瑞怎么可能是父皇的儿子!”
“瑞瑞他……”大皇子也一脸不知所措:“瑞瑞他是……”
“不可能!”徐永明简直算是暴跳如雷:“父皇!您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徐云瑞分明是姑姑和姑父的儿子!怎么会是您的孩子!儿臣不相信!儿臣不信!”
在场的人才想起来,这里还坐着徐云瑞原本的“生父”和“生母”。
肃亲王在宗亲中算是有几分脸面,他迟疑着开口:“长阳……这到底是……”
长阳公主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拳头,深深地吸了口气:“瑞瑞他,的确是皇兄的孩子……本宫的瑞瑞,本宫的瑞瑞,不足百天便夭亡了……本宫也因此……很长一段时间,一蹶不振,皇兄不忍看我整日以泪洗面,便将瑞瑞养在我的面前,以作宽慰。”
肃亲王气恼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就算是……如此,也不该……”
长阳公主淡淡开口:“其中诸事,不足为外人道。”
这一句“外人”,不仅是把肃亲王,就连别的宗亲,也被排除在外了。
简阳郡王忍不住开口:“天家血脉是何等紧要的东西……现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了个先后嫡子?”
这也是众人梗在心头,不敢说话的另一个原因。
若说徐云瑞的生母只是个随随便便的小宫女、小宫侍,那倒也没什么,皇帝疼宠,左右也有个头。
可现在说徐云瑞的生母是周氏,周氏既然被追封了皇后,那徐云瑞就是正儿八经的皇后嫡子!
如今朝中已经有了两位异母的嫡出皇子,夺储之争也早已悄悄拉开帷幕。
现在!现在又莫名多出来了一个!
一直没有说话的太后叹了口气:“天家血脉,哀家自然是最放在心上的……当年……此事,哀家也是知道的……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秦王妃既然没有犯错,今日,就散了吧……哀家也乏了。”
“不可能!”徐永明状若疯癫,他指着徐云瑞,满脸都是惊疑:“不可能的!徐云瑞!不可能……”
徐云瑞见众人的目光又被吸引了过来,片刻没有迟疑,当即抬手捂了捂胸口,看着长阳公主,深情地惊呼了一声:“娘!”
周围的人觉这位新上任的“皇子”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长阳公主终于还是忍不住,掉下了几颗眼泪:“不,不是的……瑞瑞,我不是你的娘亲……”
徐云瑞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轻颤:“不……你就是我娘!”
长阳公主曾说徐云瑞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叶明玉看不出徐云瑞如今浮夸的演技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但或许,他的这句话,的确是他的心里话。
长阳公主恨道:“我不是!”
“这……”二皇子徐永贤怔怔开口,似乎是想叫两人冷静一些,“姑姑……瑞瑞……这……”
“噗——”
徐云瑞突然喷出了一口鲜血来。
堂内诸人俱是大惊失色,叶明玉也吓得连忙伸手去搀他。
徐云瑞闭上了眼睛,“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还险险避开了叶明玉身上的伤。
叶明玉去扶他的动作顿了顿,一时间又想起了徐云瑞的“累累前科”来。
“王爷?”叶明玉握住了徐云瑞的手。
掌心被轻轻捏了一下。
叶明玉心下才平静下来,面上却仍是一副急切的模样:“王爷晕倒了!快宣太医!”
宗人府内自然是一阵人仰马翻。
德妃绞了绞手里的帕子,心下感念万千:“丰州……周氏孤女……孤女……唉……”
她已是后妃里,情绪最稳定的那一个了。
“原来如此。”
陆氏坐在上首,思绪混乱得厉害,她看着下面手忙脚乱的宫女宫侍和一群匆匆赶来的太医院太医,不断地小声呢喃:“原来如此……”
皇帝瞥了她一眼,轻轻吐了口气,半晌,才缓缓开口:“朕早就说过了……不论如何,结果都不会是你想要看到的。”
陆氏自嘲似地轻笑了一声,神情恍惚得厉害:“陛下棋高一着,臣妾佩服得……五体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