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啊？”
“是孔方丘大学士的孙子？孔家的少爷吧？”
“孔昀？他不是已经……”
“咳咳……”
中午在寿康院里按照身份地位摆了宴席座次，孔昀的座位被安排在了离偏门最近的最角落里，即便如此，他身边也坐了好几个年纪轻轻的男性坤泽。
小孩子本就沉不住气，还未等上菜，几个人便压低了声音说开了——
只是他们自以为隐蔽，孔昀却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端起了小案上的茶杯，小小啜了一口茶水，尽量不去听那些非议。
这样的声音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当皇帝下旨将他许给了徐永安时，孔家族地的不少亲戚便对此事十分不满，徐永安虽是皇子，但出身微寒，在孔家人看来显然是没有什么大用的，可孔昀呢？在他们眼里，孔昀可是少见的男性坤泽，又生得如此漂亮，信香惹人喜爱，怎么能嫁给徐永安？这不是“浪费”了吗？
孔家自孔方丘之后，再没有出过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族中不少人都把孔家之后的富贵压在了孔昀的婚事上。
孔昀也因此受到了许多来自宗族无端的折辱。
孔方丘一怒之下，与孔家族地的那些人断了关系，直言自己反正已经绝后了，没由得让孙子受这样的委屈。
在徐永安娶了陆佳泽后，就连孔昀的外祖家也开始对他冷嘲热讽，说什么“正房还没进门，倒是先抬了一房贵妾，也不知以后会是个什么情形。”
随着时间的流逝，孔昀的年纪也一岁一岁地增长，这样的冷言冷语就变得越来越多了起来。
因此，除了姜律和少数几个朋友的邀约，孔昀也很久不曾在都城里走动了。
这也没什么……
孔昀低着眼，卷翘的睫毛轻轻颤抖了几下。
旁人爱说，就让他们说去！若如今被说的是叶明玉，才不会在意这些呢！
孔昀暗自给自己打气。
偏门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太监，他在人群中环视了一眼，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他走到了孔昀身边，小声道：“孔少爷？”
孔昀愣了愣，抬起头看着他：“找我有事么？”
小太监便点了点头：“是……太后娘娘请奴婢带孔少爷去一个地方。”
孔昀一怔：“太后娘娘？”
小太监低声应道：“是……请少爷随奴婢来吧。”
孔昀略有些迟疑。
入宫的规矩繁琐，像是姜律或是叶明玉这样的亲王妃，是允许带一二随侍入宫的，但如他们这样被请进宫参加花会的，小厮丫鬟都会被留在宫门口，宫中会另派宫女宫侍来照顾一二，以免有什么危险人物混进这宫城之中。
孔方丘年纪大了，皇帝如今整日与陆家人斗智斗勇，也已经很久没有召他进宫讨论经史文学了，孔昀入宫的次数便就更少，距离上一次大概已经有快两年了。
宫里的地方他都不熟悉，宫里的人也不认识几个……
那小太监又催促了一声：“孔少爷？”
孔昀犹豫了好半晌，还是站起了身：“我知道了，你带我去吧。”
他这次入宫本就是太后邀请，许是太后对他有什么话要说……若是这样想，倒也能说得通。
小太监的声音轻细，孔昀也是个文静的性子，旁边几人只迷迷糊糊地听到了几个字眼——
他们与孔昀也不熟，只是用打量的眼神看着孔昀跟着那小太监走了出去。
一人小声道：“我便是瞧不惯他故作清高的模样！该不会是千挑万选的，最后选了他吧？”
另一人笑道：“我看未必……许是要说说与六皇子成亲的事儿呢！”
孔家已经没落了，算不上什么高门大户，几人随意说了几句，便把话题扯开了。
寿康院里也没有其他人再去关注孔昀去了何处。
孔昀跟着那小太监往一边的侧门出去，沿着碎石子的小路走了小半烛香的时间，孔昀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公公……我们入宫之后虽没有拜见太后娘娘，可也是从永宁宫进得寿康院……似乎，没有走这么久啊……”
小太监小声道：“孔少爷有所不知……太后娘娘与德妃、贤妃、淑妃并几位娘娘在御花园的角落里另摆了台子，请几位内眷过去坐坐……皇后娘娘如今身体不适，便想着教几位贵人一起掌掌眼……也不只您一个，等与您说完了话，还会请别人去的。”
孔昀心下虽然不安，但见这小太监说话有理有据，神态镇定平和，倒也不像是骗人的模样，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那劳烦小公公了。”
那小太监福了福身，也不接话，只是转过身带着孔昀继续往里走了。
这条碎石小路极长，大多时候都沿着宫殿的墙缘行进，十分冷僻，偶尔穿过宽阔些的道路，也只能远远瞧见几个宫女的背影。
孔昀跟着那小太监走过了好几道宫门，周围景物越来越破败，饶是他再纯良，也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
哪有去见贵人，专走小路的呢？哪有贵人，放着那些雕栏画栋的正宫不住，住在这样落寞的偏殿中呢？
几次看到了宫人背影，孔昀也不敢出声叫嚷，一来在这宫中，人情冷漠，旁人未必愿意为他出手，再说，他顶多是受到一些不知谁人的刁难，这些小宫女都是生活在宫中的，若是得罪了贵人，以后的日子怕是困顿艰难；二来到底只是他有所怀疑，那小太监也还没有做什么呢！
孔昀不敢声张，却是沿着小路偷偷扔了点帕子、荷包之类不出声的小物件，期望有什么人发现自己不见了，能循着这小道找来。
只是今日风大，他们才刚刚走过，帕子就被吹去了别的地方——
只留下了一条干干净净的小路。
他们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穿过了一道老旧的宫门，这才看到了一间又小又破的厢房，小太监也终于停下了脚步。
“到了。”小太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替孔昀拉开了木门：“请您进去吧。”
孔昀看着那明显破旧不堪的殿阁，沉声道：“太后娘娘与其他贵人就在这里等我？”
小太监小声道：“太后娘娘虽然不在，但的确有贵人在等您。”
孔昀看了他一眼，复又转头看向了那黑黢黢的屋子——
这屋子明显背阴，虽然现在正是白天，但里头没有点灯，仍然看不清楚景象。
屋子里却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快的笑：“哎呀，这是我的住处……听说孔少爷今天也入宫了，这才请人带你来过来，我也是听说你许久了！怎么了？孔少爷是怕我呀？”
这声音很陌生，孔昀愣怔了一下，还是抬腿跨过了门槛。
进了屋子，他才发现在正厅上首，坐着一个年轻的男性坤泽，他穿着一身礼服，衣裳倒是很华贵，瞧上面的刺绣和珠宝，显然都是用心的，但坐在这样老旧昏暗的房子里，显得尤其诡异。
“陆佳泽？”孔昀迟疑道：“你找我？”
陆佳泽便痴痴笑了起来：“早就听说孔方丘的孙子聪明过人，如今一看，果然不假！”
孔昀微微颦眉：“太后办得赏花宴……你把我从席间叫出来，是不合规矩的。”
陆佳泽笑着点了点头：“是啊……是啊……的确如此，可是，谁在乎呢？”
孔昀有些警惕看着面前的人，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陆佳泽看上去很不正常。
陆佳泽并不在意孔昀的反应：“没有人会知道我见过你的。”
孔昀一怔，很快听出了他未尽的言下之意，不由得睁大了双眼：“你……是不是疯了？”
陆佳泽便低着眼又笑了起来：“你既然知道我住在这儿，应当也知道这里就是白稚宫了吧……白稚宫……说得好听，叫我看来啊，比什么宫殿里的偏院还要更荒凉些呢……白稚宫后头就有一片湖，冬天阴冷，夏天潮湿……”
他顿了顿，又看向了孔昀：“不过……做事情倒是很方便。”
孔昀心下慌乱极了，面上却还是装着一副镇定的模样，他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守在门口的那个小太监，屋子里便只有陆佳泽和两个小宫女，那两个宫女体型敦实，身上也无信香，十之八九是女性中庸……
孔昀强装平静地开口：“你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弟弟，为何非要住在此处？”
陆佳泽又笑了起来：“宫中规制，哪是说改就能改的。”
孔昀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按理来说，皇子没有出宫开府，是不会迎娶侧妃的，大多都是通房侍妾的规制……但陆佳泽是皇后的弟弟，皇后许是做了些通融，普通的皇子侧妃，品阶大概是从六品到正五品，一个内侍，两个宫女，已经是标准的配置了……
“你把我叫来，六皇子知道么？”孔昀额上已经浮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好在这屋子昏暗，他又背对着光，陆佳泽也看不清楚：“他也同意么？”
陆佳泽哈哈大笑起来，他夸张地抹了抹眼角：“天呐！你该不会是想要叫他来救你吧？我虽没有与他说，但今天之事，想来他也是默许的……毕竟……呵……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动手吧。”
徐永安不知道！
那白稚宫的侍卫十之八九也不清楚！
几乎是在陆佳泽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孔昀转过身便夺门而出，他一脚踢倒了站在门口的小太监，风一般往院落门口跑去——
那院子的大门敞开着，没有看见值守的人！
“抓住他！”陆佳泽大喊道：“白稚宫的人呢！快抓住他！”
白稚宫的宫人竟然也都听陆佳泽指挥，院子里的两个粗使宫女当下便向孔昀扑来——
孔昀推开了一个，又拔下了簪子，刺伤了一个人的手臂，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宫门。
遇见什么人吧！
孔昀紧紧握住了自己的簪子，暗自祈祷着，让他遇见一个后妃吧！只要不是陆氏一脉的人！他就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