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我进宫?”
叶明玉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的小太监:“皇后娘娘?”
“是。”小太监细声细气地答了:“皇后娘娘说,想与您说一说秦王殿下的事情,故而邀您入宫一趟。”
叶明玉皱紧了眉头。
徐云瑞上任关都尉后,不管愿不愿意,总是要去京畿营工作的。
并非是叶明玉多想,而是徐云瑞前脚刚走,后脚宫里就来了人,还是一向和徐云瑞不对付的皇后陆氏……
他最近知道的东西太多,很难不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皇后已经知道了吗?知道了徐云瑞不是长阳公主的孩子?那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徐云瑞其实是皇帝的亲子?为什么要召自己入宫?是想要同自己打听些什么?皇帝这么多年都把徐云瑞的身份死死压着,是不是有别的计划?
那小太监见他犹豫,便抬高了声音道:“秦王妃!您是内命妇,按照规制,皇后娘娘宣召,必须入宫觐见。”
叶明玉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在门口稍待,我与婢女交代两句话,很快出来。”
那小太监看了看叶明玉,一挥拂尘,走到门外去了。
在近前的还是梅雪,她几年前和一个侍卫成了亲,但徐云瑞信任她,故而依旧留她当值。
“王爷几时回来?”
叶明玉分化之后就一直睡不醒,徐云瑞有时出门很早也不忍心叫醒他,两人早晨就会错过。
梅雪颦眉:“王爷这次去了永和村,来回要三日呢!这可怎么是好!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这个时候叫你进宫!定然是有事情!您、您告病吧?”
叶明玉摇了摇头:“我若是不去,难免落人口舌……我记得宋禾这次没有跟去?”
梅雪点了点头:“这次有京畿营的军士相护,王爷就叫宋禾留在府上了。”
叶明玉心下略略盘算,半天才道:“也不知皇后娘娘找我去是做什么,若是把王爷叫回来,反而有些小题大做了……我们还是静观其变,你和宋禾交代一下,若是今天晚上我没有回到王府,再请他去永和村找王爷……你、你可愿意随我入宫?”
此次入宫,多半生变,叶明玉也不愿意让梅雪跟着自己受苦。
梅雪气道:“王爷入宫那么多次,哪次不是我跟着的,怎么王妃还嫌弃我了!”
叶明玉无奈,只好苦笑道:“这我哪敢?你不必和我进入未央宫,守在宫门口即可,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就去蒹葭宫找德妃,德妃娘娘在宫中颇有威望,能做到的事情远比你我二人更多。”
梅雪点头应了,她并不知徐云瑞的身世,但也觉得皇后讨厌无比,并不觉得叶明玉的安排有什么过错。
叶明玉长长地呼了口气:“走吧……”
徐云瑞清早出门的时候就觉得右眼跳得厉害。
他觉得心里有些惊惶,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与那天他去凤山时有些相似,但又全然不同。
徐云瑞搞不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他只当是这次永和村之行会有异变,还特意更早地离开了秦王府。
永和村是京畿营值守的最远的驻地,距离都城骑马慢行要一天半的时间。
因为是日常巡守,徐云瑞一路上也慢悠悠的,半点没有危机感,除了过桥时叫人注意了一下绳索有没有老化,并没有太把心里的感觉当一回事。偏偏不安的感觉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减弱,反而越来越强。
左决明跟在徐云瑞的身边,见徐云瑞的脸色有异,关切道:“王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徐云瑞摇了摇头,他的直觉很准,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说出来了反而会影响军心。
京畿营再小,也是一支部队,他对自己手上的这些兵是十分上心的。
“无事。”徐云瑞摆了摆手:“今天晚上可是入住长安道驿站?”
距离都城一天距离的位置上分布了八座驿站,这些驿站都是官衙,平时也接待来往路人散商,但若是有要员出行,驿站就会婉拒平民百姓入住。
“是。”左决明点了点头:“这次只带了三百兵士,长安道驿站能够住得下。”
长安道驿站是最大的一座驿站,光是马棚就能容纳下五百战马,也是都城附近最热闹的一座驿站。
“知道了。”徐云瑞应了一声,他有些生硬地把话题岔开,以免左决明还在那里打破砂锅问到底。
可话题扯开了,他依旧觉得心口狂跳,累得身下白马都有些躁动不安。
“参见皇后娘娘。”叶明玉进了未央宫,恭恭敬敬地向皇后行了个礼:“臣下奉娘娘宣召,前来觐见。”
未央宫里安静得很,只有两边宫女细碎的呼吸声。
叶明玉按律行了大礼,低着头趴伏在地上。
上面的人不说话,他自然也不能起。
未央宫里的气氛紧张,几乎一触即发,但叶明玉的心里却松了口气。
可见皇后找他,并不是为了徐云瑞的身世。
若是皇后已经知道了徐云瑞并非长阳公主的孩子,而是皇帝陛下的亲子,她是万万不会这样给自己做规矩的。现在为难自己,恰恰说明皇后并没有拿捏到徐云瑞的错处,只是想找自己的麻烦。
“叶大人……不,秦王妃。”
皇后的声音响起,她的语气很轻快,似乎透着一丝好心情:“说起来,你和秦王的婚事,还是本宫撮合的呢。”
“是。”叶明玉没有抬头,只是低声应了:“蒙娘娘厚爱,臣下才能够与秦王喜结连理,娘娘恩情,臣下不敢忘怀。”
“你真是……”皇后叹了口气:“本宫本来也觉得自己做了个好媒……没想到啊……没想到……”
叶明玉一怔。
皇后挥了挥手,两边的宫女便鱼贯而出,只剩下了红萍跟着皇后站在上首。
皇后笑道:“现在这未央宫里只有我们几个人了,你好好同本宫说,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个坤泽吗?”
叶明玉轻笑了一声:“若非是皇后娘娘那杯甜米酒,臣下委实不知。”
“啪——”
一听到“甜米酒”三个字,皇后便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只白瓷茶杯砸在了叶明玉面前,滚烫的茶水泼了他一脸,碎瓷片飞溅落了一地,叶明玉白皙修长的手指上登时便渗出了几道红痕。
“叶明玉!你好大的胆子!”
皇后的声音听上去竟带了一丝凄厉:“你四岁的时候,以坤泽的身份与人订婚,你现在还在同本宫说,你不知道自己是个坤泽!”
叶明玉愣了愣。
他总算明白过来皇后今日怎么这样有恃无恐了。
“叶明玉!你欺君罔上、祸乱朝纲,不仅伤害了秦王,还欺骗了陛下!今日若不罚你,我大庆皇室颜面何存!”
皇后从上位站起了身,她身上穿着繁复的长裙,一步一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叶明玉没有动弹,也没有吭声。
皇后冷笑道:“你可认罪?”
叶明玉迟疑了一瞬,依旧没有开口。
他本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反驳皇后的质询,但在皇后看来,却是叶明玉无视她、在给她脸色看。
未央宫里燃着熏香,与太后宫中的不同,这是陆家特制的,香甜得有些粘腻。
叶明玉没有吱声,只是微微抬眼,看了看陆氏。
陆氏与他记忆的模样已经大不相同了。
三年前,他刚来都城的时候,皇后陆氏和长阳公主看上去都像是而立的妇人,陆氏因为终于解决了小明珠的终身大事,曾经和他见过一面,那个时候的陆氏还是一脸的温和婉约,满脸笑意,头上虽然簪着金珠银花,但也只让人觉得秀丽可亲。
可如今的陆氏……只过了短短三年,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年华不再,满脸老态,一双牛眼好似铜铃,举手投足之间俱是狠厉,脸上化着浓重的妆容,头上戴着繁复的金冠,可这些却都遮不住她被时间侵蚀的痕迹。
怎么会这样呢?
叶明玉一时间有些想不通。
叶明玉在看陆氏的时候,陆氏也在看着他。
自徐云瑞分化成了乾元之后,陆氏一直不得安眠,常常午夜惊醒。
她一直在不停地做梦,梦到以前的人、以前的事……梦到元后、梦到长阳、梦到……徐云瑞。
一会儿梦到的是徐云瑞在自己宫里,三言两语决定了陆佳泽的终身大事;一会儿又梦到彩灯宴上,徐云瑞和徐永明比试射箭,二石的弓拉满,正中靶心,入木三分;一会儿又梦到了,就在这宫殿里,陆浮兰和徐云瑞拉拉扯扯,刺激得徐云瑞被迫分化。
她不断地做梦,不断地去想,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羞愤。
这一桩桩一件件,不知怎么就成了她的心头大患。
陆氏轻笑了一声,声音竟是趋于平静:“好,好得很……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既是如此,本宫也无需同你客气……本宫也不是个残忍嗜血之人,都按规矩来吧……红萍,去……叶大人什么时候愿意认罪了,再与本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