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徐云瑞坐在厢房里,低着眼不断地掉下眼泪来:“我、我又给你丢人了,是也不是?”
叶明玉坐在他面前,一手端着温水,另一手拿着软布,轻轻擦着他脸上的伤痕。
徐云瑞最近捂白了些,又变成了一个圆润的发面馒头,因为被人踹进花丛里,脸上被刮了好几道伤口,因着雪白的皮肤,看得叫人更加触目惊心;不仅是脸上,脖颈、手臂、手背上俱是道道红痕,尤其是小臂上那一道,直接剐蹭出了鲜血来;肩上和腰腹又多了许多淤青,连脸颊上都肿了一块,都是叫那两个乾元踢打出来的痕迹。
“不会。”叶明玉温声道:“他们做什么打你?”
徐云瑞想起那两个人说得话,摇了摇头不肯吱声。
他被坤泽嘲笑肥胖丑陋就已经很伤心了,他不愿意叫自己的郡马也和自己一样,被人中伤。
徐云瑞不肯说,叶明玉也不逼他,只是又擦了擦他的脸颊:“公主说,郡主有话要同我说,是什么话?明玉听着,郡主尽管说就是了。”
徐云瑞有些忸怩,他跑来崔府似乎已经用了许多勇气,如今被人打了一顿,脸上也破了相,反倒是更加不愿意问出口了。
叶明玉温和笑道:“郡主又不想说了?”
徐云瑞磨蹭了许久,才小声开口:“你、你是不是不想娶我啊?”
叶明玉笑出了声:“郡主为何这样问啊?”
徐云瑞答道:“你也没见过我,不知道我长得这样难看,舅舅赐婚,你又不能抗旨,只能奉旨成亲了……所以,所以,我想,你大概也不是很想娶我。”
叶明玉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吗?在那条小巷子,你骗我说你是北威侯府的坤泽,后来我听人说,北威侯府只有一个坤泽小姐,没有坤泽公子的,便知道,我是见过大庆明珠了。”
徐云瑞期期艾艾道:“舅舅说我已经不是大庆明珠了,现在已经是大庆黑珍珠了!”
叶明玉没忍住,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的确是黑了那么一点。”
徐云瑞急道:“但、但也瘦了啊,瘦了那么多呢!”他比了个手势,给叶明玉看自己的腰减了整整两圈。
天天与徐云瑞见面的人不觉得,叶明玉已有四五个月不曾与徐云瑞见到了,徐云瑞的确是……瘦……也不能说是清减了,只能说是,越发……结实了。
叶明玉昧着良心道:“是,郡主纤细了不少……明玉听闻成亲很费功夫,郡主还是要注意身体才是,千万不能伤了底子。”
徐云瑞颇有些不好意思,坐在椅子上,扭了扭:“叶大人待我真好……我喜欢叶大人,叶大人喜欢我么?”
叶明玉一怔,他迟疑了许久,才轻声笑道:“郡主,明玉……明玉对郡主虽无乾元坤泽的欢爱之情,但并非是不知感恩的人,郡主且放宽心,明玉会一直、一直待郡主好的。”
“啊——!”
北威侯府到底和叶明玉没有亲缘关系,叶明玉也不便久待,劝慰了一番大庆黑珍珠后便离开了。叶明玉前脚刚走,徐云瑞就干嚎着冲进了正厅内堂。
外堂里乌压压地站了一群人,先前叶明玉在哄劝徐云瑞的时候,该来的人便都来齐了。
长阳公主、长阳驸马、北威侯、北威侯夫人、礼部侍郎、京都府尹,再加上大祸临头的陈文杰和尤邵斌,后面两人正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还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何事。
长阳公主和北威侯夫人坐在内堂里,正一个劲儿地抹眼泪,啜泣道:“媛媛,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好端端的竟是叫人给打成了这样!脸上肿了这么大一块,我、我这个做娘亲的不称职、不称职啊!”
北威侯夫人只好搂着她,到底是在自家府上出的事,北威侯夫人心里也明白,若非这赏花宴是在崔府办的,长阳是万万不会叫徐云瑞来玩儿的,结果就因为一时不察,竟是叫两个乾元当众打骂:“公主千万别这么说,都是臣妇不察,叫郡主受了委屈!只是此事万万不可声张,郡主到底还未成亲,传出去了,影响名声。”
长阳公主捂着心口,满脸泪痕:“我恨,我好恨啊!媛媛!我是大庆的公主,皇上是我的嫡亲兄长,我儿,一个坤泽,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两个乾元辱骂,他们说什么!他们说我儿是贱奴!是贱奴!我恨!我好恨!”
北威侯夫人只怕大庆明珠在自家挨打,累得自家夫君要担事,只好抱住了长阳公主,两人痛哭流涕。
只是这两位都是地位尊崇的坤泽,便是哭泣也都压低了声音,外间半点也没有听到风声。
陈文杰和尤邵斌虽然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感觉到自己是惹了大事,不见他们的舅舅和表叔都一副大祸临头的表情,惊恐地看着北威侯和长阳驸马?
长阳驸马乃是宗室子弟,名为沈思贤,虽是乾元,但幼时身体不好无法出仕,为人十分温和亲切,正因如此才能迎娶长阳公主,平日里见谁都是一副浅浅笑脸,不管是皇子皇女还是谁家的小朋友,都最最喜欢这个长辈。
北威侯还是第一次见他满脸阴郁,隐忍不发的模样。
“这……此事不宜声张。”最先说话的是闻讯赶来的礼部侍郎,旁的人他不清楚,徐云瑞的身份尊崇他是再了解不过的,几个月前,就因为徐云瑞一句话,安国公府最受宠的坤泽小公子陆佳泽被草草定下婚事,这个月末就要成亲了,连皇后娘家尚且如此,他和都城府尹家里的这两个乾元,也不知能不能保下一条命,“是我治家无方,管束不严,驸马和侯爷,我回去定然好好惩罚他!按家法,需鞭笞二十,而后叫他在祠堂里跪上七天七夜!”
沈思贤没有说话,仍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堂中几人。
沈思贤不说话,北威侯自然更加不好开口,严格说来,他也有责任,叫徐云瑞在自个儿家里挨了人一顿打骂。
这两人不接腔,都城府尹只好开口道:“此子顽劣不堪!按我家法,当杖责三十!”
沈思贤仍是没有开口。
礼部侍郎与北威侯也有两分交情,他给北威侯使了使眼色,北威侯无法,只好苦着脸,舔了舔嘴唇道:“沈兄,此事……你怎么看?”
沈思贤端起了桌上的茶盏,低着眼看着白瓷茶杯里澄澈的茶汤:“等。”
北威侯顿了顿:“等什么?”
沈思贤却不再开口了。
另外四人越发坐立难安。
很快,沈思贤等得人就到了。
来人是皇帝的贴身内侍,如今宫中最大的太监,福宝。
陈文杰和尤邵斌没有见过他,只知道是个宫中来的太监,看上去品阶很高。
礼部侍郎却是膝盖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
福宝脸上也带着怒气,他身后跟着一串小太监,个个沉着一张脸,他们未必是与徐云瑞同仇敌忾,只是受宫中影响,不敢露出半个笑脸。
“太后娘娘气得掉了眼泪,陛下砸了一只茶碗。”福宝的声音细声细气的,和大多内侍一样慢条斯理,他并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开了口:“北威侯,随咱家一起进宫赔罪吧。”
北威侯的一张苦瓜脸变得越发艰难,他知道自己推脱不过,叹了口气站起了身。
都城府尹连忙赔了个笑,手里捏着一只锦囊想往福宝手里塞,却被后者躲了过去:“福宝公公,宫中可有说我……我们几人……”
福宝冷笑道:“咱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儿呢!大人好胆量!”
都城府尹一脸菜色。
正是此时,徐云瑞的哭嚎声从花园一路飘进了内室里。
福宝一愣,睁大了眼睛看向了沈思贤:“驸马!到底是被打成什么样了!”
福宝是皇帝的贴身内侍,最是了解徐云瑞,这位安乐郡主一点不像坤泽,小时候摔了碰了也从不掉眼泪,总是自己擦擦脏了的地方就爬起来,刚会走的时候,一头撞到了床柱子上,头晕眼花的鼓起了一个大包,仍是一脸傻乎乎的笑。
偶有几次哭闹,都是皇帝逗得太过,刺激了这位小郡主脆弱的内心。
这到底是伤成什么模样,才会哭成这个样子!
沈思贤也有些着急,他其实并不清楚徐云瑞到底被伤成什么样,当时他正与北威侯说话,叶明玉突然搂进来了一个用布料兜了一脸的人,一边逾矩地摈退左右,一边急切地要求宣见太医。
北威侯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一眼就能认出自己儿子的身形的,那布料下面露出了一张满是擦伤的小脸。
听说是被打了一顿,身上有没有受伤他也不知,只忙着抓住这两个罪魁祸首了。
福宝急得跺了跺脚,脸上满是气恼:“嗳呀!这都是什么事!到底是怎么样了!”
奈何徐云瑞一进内室就扑到了长阳公主的怀里,闷闷得再没出声。
长阳公主心疼极了,抱着他哄道:“瑞瑞,是不是好疼呀?哪里疼?”
徐云瑞哭泣道:“心口疼!”
长阳公主吓坏了,连忙顺着他的脊背:“怎么会,是不是被踢到了胸口?”
徐云瑞呜呜咽咽了半天,打着哭嗝道:“郡马、郡马说他很感谢我,但对我并无乾元对坤泽的爱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