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稚宫走水了？”
徐云瑞合上了手里案宗，惊讶地看着叶明玉：“可有伤亡？”
叶明玉点了点头：“是深夜走水的……六皇子没事，陆侧妃却……”
陆佳泽放下身段情愿乱了辈分，从陆正则的儿子变成陆正则的孙子，只是为了能够拿到徐永安的正妃之位。只可惜，即便折子已经递上去了，但皇帝不批复，此事就一直没有下文。
到了今日……也只能以六皇子侧妃的身份去世。
“陆佳泽？”徐云瑞一怔：“他出事了？那白稚宫的宫人呢？”
叶明玉摇了摇头：“来报信的小公公语焉不详的，只知道六皇子和他贴身的哑奴无事，旁的都不清楚……不过看他脸色不好，想来……有不少人都蒙难了。”
不怪徐云瑞多疑，实在是当下的时局敏感，正值多事之秋，白稚宫突然走水死了一个陆家嫡系，他总觉得蕴含着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好好的，怎么会走水？”徐云瑞迟疑道：“若我没有记错，白稚宫后面就是一大片湖泊……白稚宫本身又是个阴凉的宫室，就算是有油灯蜡烛倒落了，也不大可能会烧得死人啊？更何况白稚宫的建成时间已久，应当是前朝宫室改建的……里头应该是有暗室暗门，能够供人避难的。”
叶明玉摇了摇头：“具体情况我亦不知……我问了那小公公安国公府的反应，那小公公说没见到安国公府的主子，是一个管事代为通传的。”
徐云瑞仍觉不安，他站起了身，让梅雪找来了入宫穿的礼服：“我还是进宫一趟罢？不然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叶明玉没有反驳，他也觉得白稚宫走水的事情不像是意外这么简单。
徐云瑞入宫的时间早了点，午后皇帝都会小憩一阵，具体的时间会根据皇帝当时的状态略有不同。
秦王现下炙手可热，宫中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在偏殿给他找了软座小案，又备了瓜果点心，好叫徐云瑞舒舒服服地等皇帝醒来。
“王爷来得不巧。”福宝细声细气道：“陛下昨夜睡得迟，今天怕是还要再休息小半个时辰呢。”
按理来说，福宝是在皇帝跟前当值的，无事当然不能随意离开。
但徐云瑞的身份放在这儿，御书房里当差的宫人也没有够格来接待徐云瑞的，福宝只好从内室出来，先安顿好徐云瑞。
“无事，父皇午休，本就该等着的。”徐云瑞笑了笑，并不见外地开口问道：“白稚宫的事情，王妃同本王说了，福宝公公可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福宝的脸色有些尴尬，他低了低眼，轻叹了一声：“好像说是耗子偷吃灯油，撞到了内室的灯柱……恰好一旁就挂着帷幔，几息之间就烧起来了……白稚宫又是以前的旧宫殿，梁柱不太牢靠，正好堵住了出来了的路……侧妃和几个宫女宫侍都没能逃出来。”
徐云瑞见福宝的神色就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福宝跟在皇帝身边这么久，早就成了人精，徐云瑞能这么轻而易举地看出来，说明福宝也希望他能看出来，徐云瑞便追问道：“按理来说，白稚宫旁边就有湖泊……救火远比其他宫阁方便……怎么会这样呢？大理寺可有开始调查？是否发现了什么不妥？”
福宝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道：“白大人晚上就入宫了……说白稚宫里，留下了不少桐油。”
“桐油？”徐云瑞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大理寺监牢失火，也正与桐油有关：“白大人可是已有想法了？”
福宝看上去更加纠结，好半天，他才小声道：“白大人觉得，那桐油……许是侧妃自尽留下的。”
徐云瑞简直惊呆了。
陆佳泽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和陆佳行不一样，他更像是他的姐姐、先后陆佳汐，或许是因为身为坤泽却在权力中心，为了自己也不得不比乾元更加拼命。不到穷途末路，陆佳泽是绝不可能自尽的……就说当年，陆佳泽被逼着嫁人，走投无路之下，还是给自己下了一步好棋。
但白若松这样说，大概也是没有办法。
大理寺已经“查清”了监牢失火的案子，奚家人受六皇子徐永安指使，安国公府知道了皇后不久于人世，与徐永安达成了协议，这样才能把最后的指向一起归到安国公府的身上。徐永安放了一把火，安国公府知道了这件事，也默认了这件事，自然与徐永安同罪。
白若松的文书已经写好，徐云瑞得到了消息，按照计划，今天一早，就该将白稚宫里的两位送进监牢等待提审了。
谁知竟会在前一天晚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白若松如今要做的，是确保徐永安能够进大理寺，而矛头却仍然指着安国公府不变。
徐永安并不是他们最主要的对手，即便大家觉得陆佳泽的死没有那么简单，甚至隐隐约约觉得……或许是徐永安放得这把火，但这对结局毫无影响——
不论白稚宫走水的事情到底怎样，徐永安是一定要死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姑且把白稚宫走水的事情按下，先把安国公府的事情解决干净。
白若松做事一向讲究一击即中，他向来害怕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徐云瑞理清了其中关系，便也点了点头道：“白大人观察入微，大理寺由他暂管，倒也没有不好的……昨日白天还遇到了白大人，说是大理寺监牢失火案已经调查的差不多了，也不知今日有没有什么进展。”
徐云瑞这样问，自然就是想知道徐永安有没有被缉拿归案了。
福宝低着头答道：“六皇子一早就被带去了大理寺……安国公府的陆天琪也被一同送去了。”
徐云瑞了然，徐永安没得选，安国公府却是能选的，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们只能寄希望于陆正则，陆正则屹立不倒，陆家就还能苟延残喘，陆正则要是被抓走了，安国公府就真的轰然崩塌了。
如今陆家也没什么人能够给陆正则挡刀的，陆天琪便被扯了出来——
这样想想，陆佳晋这一走了之正是好时机，不然今日被送进牢里的，就是陆佳晋了。
徐云瑞微微颔首，没有再问别的细节了。
约莫又过了半烛香，皇帝便睡醒了。
徐云瑞进入御书房的时候，两个小宫女正在帮他束发——
徐云瑞这才地发现，原来皇帝的头上也生出许多白发来了。
“父皇。”徐云瑞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见过父皇。”
皇帝摆了摆手：“不必……今日入宫，可是为了白稚宫的事情？”
徐云瑞点了点头：“是……今日一早听王妃说了此事，总觉得心里不大畅快。”
皇帝笑道：“这是当然的，哪有人听到有人死了，还会觉得畅快的呢？”
徐云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整理好了衣冠，几个小宫女便纷纷低着头退了出去，皇帝信步走到了一边的柜子旁，从里面拿出来了一副卷轴：“朕昨日整理旧物，突然找到了这个，给你看看。”
徐云瑞躬身接过了，打开卷轴发现是一名女子的画像，她看上去并不如长阳公主那样明艳，眉眼间却带着一股子灵动，鹅蛋脸、杏花眼，穿着一身紫色的坦领长裙，靠在一根廊柱上，手上拿着一柄素净的团扇。
这画十分传神，很轻易就能看出女子的仪态和神情。
“这是？”徐云瑞迟疑着开口。
皇帝淡淡道：“你的母亲……朕原来觉得，自己都快忘了她长成什么模样了……翻出了这个才突然发现，原来朕一直也没忘。”
徐云瑞和周氏并无什么情分，听了皇帝的话也不觉得愤怒或是懊恼，他愣怔了一会儿，才有些犹豫地开口：“父皇……属意儿臣，是因为母后么？”
皇帝点了点头：“有这个原因……当然，也是因为你合适。”
他顿了顿，才又接着道：“永旭仁义有余、果决不足；永贤先天不足，难以服众；永明骄奢淫逸、好大喜功；永熙纯孝至善，却不通权术；永睿虽然聪明，但却胆小谨慎……还有永安，永安的出身……你最合适，朕自然最属意你。”
徐云瑞应了一声，又低头去看那女子的画像，顿了顿才道：“儿臣偶尔觉得……”www.九九^九)xs(.co^m
他斟酌了半天，到底是没有说出什么大不讳的话来。
皇帝却并不在意，笑着接道：“觉得朕很奇怪，非要把权力给你，是么？”
徐云瑞低低应道：“是。”
皇帝轻笑了一声：“瑞瑞，其实做皇帝并没有什么好的……朕也很累了……而且……要坐上这把椅子，很少有干干净净的……朕欠你母亲一个皇位，现在能还给你，让你干干净净地……也算是，因果循环。”
徐云瑞一时没懂：“什么叫做……欠母后一个皇位？”
御书房里没有旁人，只有福宝一个人站在一边，皇帝挥了挥手，福宝便也低下头，安静地走出了御书房外。
“先帝病重。”皇帝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朝野一片混沌，羌国虎视眈眈……朕的权力不够，很多事情都做不了……多拖一天，就又有千百人死亡、大庆就又向亡国更进一步……不，也不只是因为这些……朕倦了，朕受够了他的懦弱、愚昧、无能……瑞瑞，出生在帝王家，蠢，就是原罪。”
“所以，朕，送了他一程。”
徐云瑞呆呆地看着他。
皇帝转身，看向了徐云瑞，淡淡道：“是你母亲送去的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