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冬季

某一天,大人撕着日历,说:今天立冬了。

小时候,对季节的感觉不是很明显,总以为下雪了才算是冬天。又如同大人说:今天立春了。我还穿着棉袄,树也没发芽,怎么是春天了呢?

忽然一天,天空中飘落了“盐粒子”,噼里啪啦,那是下雪的前奏,随后不久,真正的雪来了。

这时,村子里的树,梧桐,楝树,槐树,柳树,杨树,都光秃秃的,简直就像中年人掉光了头发,不好看的很。

西院的姑姑和小叔,是有一些美感的人,在院子前种了一排冬青。这种植物,让我幼小的心灵极为震撼,会久久的盯着看:啊,原来还有冬天不掉叶的……

下雪的时候,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树木银装素裹,屋子也顶着白,也只有天公有这个能力,让天地一色了吧。

每逢此景,不禁想吟诗一首:

“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冬季的村子是安静的,牛羊入圈,猫狗趴窝。至于人呢,妇女在家里做着来年的新鞋子,男人则聚在活动中心——牛屋院里打牌,年青人打扑克,老年人打骨牌。

巷子里,几乎看不到人,雪花簌簌,掩盖了地上的脚印,那是毛窝子留下的。

什么是毛窝子呢?wutu.org 螃蟹小说网

那是我们那个地区,村民穿的一种冬鞋,鞋底是木屐,上面是用芦花编织的,也叫芦花鞋。穿在脚上走起来,哒哒的响。

我最开始穿这种毛窝,脚上磨出了血泡,家里人说:新鞋嘛,穿穿就好了。有的人比较聪明,往毛窝里塞了不少棉花,或者跑到北河,再摘一些芦花塞进去。

即使如此,也是冻脚的。所以,在冬天上学的日子里,我们都被冻得不停地抖腿,以至于教室都是毛窝声,老师都讲不下去了。

这个时候,村里人闲下来了,可是,这却是生意人挣钱的季节,特别是遛乡卖年货的。

有一种我们小孩最喜欢的食物:馓子!

馓子是油炸食品。对于平常很少见油水的我们来说,这个,香啊!

记得有一天,我去小伙伴家里借连环画《薛刚反唐》,正好遇到他们家炸馓子。

他的父亲,我应该叫爷爷,只见爷爷手法熟练的和面,抻面,抻的比面条还细,然后放进旁边的油锅,奶奶在一边打下手,翻动着油锅里的馓子,炸得金黄就用长条筷子夹出来,放在一边控油。

控好了油,奶奶就给了我一把馓子,让我吃。

一般,我不会吃人家的东西,家里人说那样不好。但是,这个小伙伴家和我们家关系很好,就是在他家里吃饭,家里人也不会怪罪。

于是我就捧着馓子,掰下一根吃起来。小伙伴说我吃东西太秀气,不像他,他是把馓子攥在手里,和吃卷烙馍似的。

奶奶看他掉了一地渣子,训斥道:跟饿死鬼似的!掉地上的,都给我捡起来吃了!

小伙伴缩了缩脖子,扮了个鬼脸,伸手就从地上捡起馓子的渣子,放在嘴里吃了。

那天,他们家炸了好多好吃的,除了馓子,还有油条,麻花,焦叶子……

这家的爷爷也是遛乡的,用自行车驮着一个大筐,在寒冷的冬天里,往往骑上几十里地,四处叫卖:卖馓子~~麻花~~焦叶子!

他们就是被称为“卖馓子”的。

在农村,无论遛乡卖什么,都要靠手艺,靠口碑的。因为十里八乡的,你做的东西怎么样,大家都清楚,糊弄不了人的。

像馓子这样的油炸品,村里人可不是买来全部自己吃的,只吃一小部分,大部分都留着过年的时候,走亲戚用的。当然,要再添上几盒子三刀子、羊角蜜。

说到三刀子,不得不提苏轼了。话说北宋神宗熙宁年间,王安石变法,苏轼上书批评新法,得罪了王安石,于是苏轼请求外调,就来到了徐州。

这个以吃货闻名“东坡肉士”,就在我们这里吃到了一种蜜制糕点,它形状上像是被砍了三刀,于是给它起了个名字:蜜三刀。

以上就是蜜三刀的由来。

在北京的日子里,我常常想念家乡的食品,有时候会从网上买一些三刀子、馓子、豆瓣酱、咸鸭蛋等等,聊以慰思。

临近春节,镇子上的会热闹起来了,摩肩接踵。村民们会赶着牛羊来这里卖掉,换成一沓沓钱,再去置办年货,主要的是割猪肉,买大鲤鱼。

卖牛羊的场面,我是爷爷带着过去见识过的,很有时代特色,现在看不到了,在此多说一下。

那时候,比方说我们家卖羊,有人想要买我们家的羊,然后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吗?

不是的。这里还有一个角色:羊行人。正如牛市里有牛行人。

你卖牛卖羊,这个钱,是要经行人的手的。因为一般人赶会,不会带太多的钱,万一被小偷偷了呢?

所以,一桩买卖做定了,买家可以把牛羊牵走,隔上个一两天,行人把钱送到卖家的手里。当然,行人会拿一定比例的佣金。

这是会上的情形。村民会在这里买一些村子里没有的,而像猪肉啊,羊肉,可以在村子里买,因为每一年,村子里都杀猪的,杀羊的。

杀猪的场面,那可是相当的震撼!

在村子里的一块空地上,先架好锅,烧滚水,四五个大男人去猪圈里,拖过来一只大黑猪。

这时候,二师兄大概也知道大难来临了,一个劲的干嚎,叫得全村人都知道杀猪了,赶紧去割猪肉!

不论怎么挣扎,二师兄都是在劫难逃,被人摁在案板上,开始放血,下面用一个洋瓷盆接着猪血。猪血和猪肉、豆芽、海带、粉条放在一起炖,可好吃了。我在北京的小区里,一闻到这种菜香,就会心一笑:这家是老乡啊!

然后有人拿个铁签子,在猪的一条腿上打眼,钻一个很深很深的洞,再抽出铁签子,使劲往洞里吹气……这是做什么啊,我和小伙伴们都看呆了。

然后用开水烫死猪,给它褪毛。褪完了毛,开始解猪,分成一块一块,放在地上,供村民们挑战。一般都不会要被吹过气的那条腿,说吹过气的不好吃。

我们可不在意,谁家割了上等部位的猪肉,我们就是想要一点猪油,回头等过正月十五,好点棉面灯用。

一拿到猪油,我们就一哄而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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