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中军大帐的帘子被人一把掀开,侍卫显然对来人熟悉的很,甚至都没听到他们询问的声音。
是三十。
他风扑尘尘的走了进来,陈谓然打量了一会他,忽然发现他腰间的那柄刀不见了。
“路上碰到一个朋友,刀送给她了。”
三十笑了笑,懒洋洋的说道:“王爷,您要是没有吩咐的话,我就去找厨子混点吃喝了。”
“你来的时候,有没有听到苗人的踪迹?”
“据说安平生已经带着大军前去围剿苗人了。”三十想了想,补充道:
“安家同时也分出一支兵马,开始往西边前进,可能是前往边关换防,也可能是......”
“想要趁这机会从侧翼突袭凉郡。”
陈谓然随口接道,目光一闪,很快就想到了下一步的策略。
“如今的凉郡,大部分兵力都在我手中,王风虎还被我派了出去接应裴玄和那两个将军,也就是说,现在的凉郡空虚的很,但我现在又不能不去追杀那伙苗军......”
“王爷,咱们为什么一定要去追杀苗人的大军?”
三十很是疑惑的问道:“苗人大军都跑到安家的地盘去了,骚扰的也是他们的百姓,您为什么......”
“不。”
陈谓然摇摇头,冷冷说道:“虽然现在的我,和安家互为仇雠,但毕竟还没有撕破脸,更何况,若是利用外族入侵去对付同胞,死的,也只是他们的将士、还有治下的百姓,何其无辜!”
“我还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
“王爷高义,是臣糊涂了。”
三十眼中闪过莫名的神色,他郑重的对着陈谓然施了一礼,反倒让后者有些莫名其妙。
“你今天怎么这么客气?”
“王爷,臣腹中空空,先去吃饭了。”
“先别急着吃饭。”
陈谓然在后面喊了一声,三十只能又转过身,作出往日那副懒散的模样:“王爷,您......”
“你再替我去找一个人。”
“谁?”
“沈焕。”陈谓然说出了一个名字,三十沉吟片刻,然后笑了起来:“是他。”
他点点头,随后退出了营帐。
陈谓然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温和,心里却在不停盘旋着杀机。
“夜袭王府的人里面,有没有你呢......”
他低下头,将猜忌全都压抑在心里。
牛十一被杀了,和他一起死的,还有王府里四十五名侍卫,原本里面有将近六十人的侍卫,其中还有一名天下三流级别的高手,可以说,有他在,王府其实已经是固若金汤了。
但是,王府里面却发现了他的尸体,这说明,来敌至少也有实力在他之上的人存在。
天下一流?或者是...宗师?
正在思考的时候,营帐的帘子被人猛然掀开,陈谓然立刻狠狠看了过去,一个不慎,却是把心里所有情绪都表现了出来。
狠戾、癫狂,全然没有半点温和。
“王爷,臣还有件事忘了说。”
三十手里捏着两只馒头,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的说话,竟然没有注意到陈谓然脸色的变化。
“你说吧。”陈谓然深呼吸一口气,将脸埋下去,片刻后抬起来,依旧是温和中带着点冷漠的样子。
“臣还从楚营给您带来了一些人。”
三十说着话,不等陈谓然反应过来,对外面喊道:“王爷有请,请诸位进来吧。”
随着他的呼唤,将近十个将军打扮的人鱼贯而入,为首的人与陈谓然对视片刻,随即带着身后的众人俯身下拜:
“臣等,拜见王爷,王爷千岁!”
陈谓然眯起眼睛,他发现这里面似乎还有几个自己很熟悉的人。
楚帝这是把所有家当都送过来了吗?
“请问,诸位是?”
他明知故问。
为首的那个军官,长相儒雅,眼神凌厉,他半跪在地上,抱拳说道:“臣贱姓梅,大名清泉,承蒙先帝抬举,敕封弘武将军,今日弃暗投明,求王爷收留!”
在他身后,一个满面虬髯的大汉沉声说道:“臣名狄破,先帝敕封宣威将军,今日前来,恳求王爷收留!”
“臣名狄破...”
“...车骑将军张世安...”
末尾两个人,一个大汉很有些缩头缩颈的看了一眼陈谓然,低眉顺眼的说道:“臣叫鱼成双,与王爷曾有一面之缘...”
另一个人,则是神色复杂的看着陈谓然,恭声道:“臣名苏猛,北府军都侯,今日愿归顺王爷,请王爷收留!”
总共加起来,竟然也有八个人之多,而且全都顶着将军的头衔,肯定也都是楚帝手下的得力帮手。
众所周知,楚帝麾下有十二名将,但那一般是民间的通俗称呼,而在楚国的官面上,则是称为十二上将军,在魏人和中原列国的嘴里,这十二个人,又变成了“十二鹰犬”、“十二杀星”。
其中,锦弋将军宋青丘是在范郡自刎身亡,在楚帝死后,又有四个人贪恋富贵,投靠了安家,剩下的七个人,在楚帝的命令和三十的接应下,全都放弃了自己的军权,只身来到了陈谓然的面前。
可谓一腔忠勇!
但在此刻陈谓然的心里,却又是百般心思。
这些人,可以信任么......
他脑子在缓缓思索,嘴上则是自然而然的做出客气的应答。
先是请各个将军站起来,承诺自己这里给予他们之前一样的待遇,接着便又是一番客套。
总之,做足了表面功夫,那些将军本来都是心怀忐忑,但现在脸色都缓和了许多。
当然,他们的真实想法是什么,还得要时间来检验。
陈谓然给他们分配了各自的营帐、士卒,每个人现在只能带领少量的士卒,对此,他们之中有些人虽然有些不满,但也明白凉王这样做无可厚非。
鱼成双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他精通打仗,却对这些人情世故并不擅长,他见凉王十分热情,便也放了心,只有苏猛在心里苦笑,他明白,若是凉王知道自己在送他来凉郡的时候做的那些事,自己肯定是必死无疑,要不是妹妹劝说,他或许也就留在了安家那边了。
因此,他也只是和凉王委以虚蛇,保持表面上的和气。
把这些人送走后,陈谓然心里变得更加烦躁,他走出营帐,凝视着天空,心里不知道又在转动什么念头。
士卒们的咆哮声从很远处传来,陈谓然冷漠的望去,只见远处是一座孤城,此刻凉军四面竖起云梯疯狂攻打着城头,苗人没有守城的经验,很快就被凉军攀上了城头,接着展开残酷的巷战厮杀。
城中的百姓受到波及的不知凡几,城门处尸体堆叠,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城中的苗人几乎被杀的一干二净,剩下的苗人几乎要被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吓疯,一个个都扔掉了武器,朝着围过来的凉军拼命磕头投降。
陈谓然披着一身轻甲,在门口处下了马,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满地的血泥,往城中缓缓走去,一边走着,一边给官吏们吩咐各种事情。
他身后跟着的,则是今日新归附过来的那八个将军。
看着凉王似乎对这些尸体已经习以为常的样子,根本没有普通世家子弟的软弱之色,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出了满意。
他们的心思,其实跟刚开始的安蛟连差不多。
全都是除了楚帝谁都不服的武夫,楚帝雄才大略,一代圣明天子,就算是让他们重新去选择主公,也得是像楚帝那样子的人。
在场的七个人,都是决胜沙场的闯将,个个手中屠杀的性命何止千百人,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而他们,亦是如此。
你说你是楚帝的亲侄儿,呵,在魏地杀的皇亲国戚、世家子弟,也有许多比你还要尊贵的任务,杀了,也就是杀了。
敬你,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而服你,则是在你凉王自己。
若是你不配我们的效忠,那我们从此埋名市井,做个普通百信,不与你为敌,可也不与你为臣。
这些人就是这样的心思。
一个校官匆匆跑过来,对着凉王说了几句,只见凉王皱起眉头,冷冷的说道:“把投降的人都聚到一起,全部杀掉!”
城中原本大约有近万苗人守城,而他们的首领,则是几个苗人长老,他们没有守城的经验,但却也十分勇敢,凉郡入城的时候,两个长老带着数百士兵上去迎战,却很快被更加凶悍的凉军一步步压回城内,随后阵线土崩瓦解,那两名长老也全部战死。
剩下的俘虏,大约只有六百多人,还全都是伤兵。
在凉军的喝骂下,这些苗人士兵茫然且恐惧的被聚到一起,他们的武器被全部收走,紧接着,他们就发现,周围的凉兵又包围了过来。
惨叫声不绝于耳,可又很快平息。
满地尸骨,满地血污,凉军从各处收集来火油木柴,直接开始焚烧。
陈谓然冷冷的盯着屠杀的场面,脸庞没有一丝触动,身后的那些将军对这样的场景也并不反感,他们所有人都曾下过这样的命令。
两户普通人为了争夺一块田地,尚且都能用出各种手段,为此铤而走险杀人的,更是不在少数。
更何况,这是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
如今世上,你仁慈,你高尚,你就要做好被人欺负的准备。
不是说世上就不应该存在这样的美好,但现实往往就是,这样的美好出现的时候,第一个破坏它们的,就是人本身。
“几位将军,午饭应该准备好了,请各位来尝尝我军中的伙食吧。”
陈谓然转过身来,淡淡的说道。
很难相信,他竟然还有食欲。
......
沈焕。
往日的魏国间谍头子,现在则是替陈谓然经营楚国的间谍网络,在这之前,他还归属于曹茗的麾下。
在这里不得不又提一句,陈谓然的情报网,其实大部分依靠的都是以前魏人在楚国留下的间谍,这些人往往都是曹茗找到的,最后陈谓然手底下也没什么这方面的人才,只能先让她去管理。
就连沈焕,在被陈谓然“招安”后,也是成为了曹茗的部属。
曹茗起初并不想这么早就暴露自己,她看得出,陈谓然其实很容易相信人,但若是辜负了他的信任,必然也会招致他最狠毒的报复。
但在意识到岳韫很可能已经做出了对苗地叛乱的相应计划时,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很可能会在不久之后就会被查出来,立刻果断的回头去召集人手,接着趁夜突袭王府,直接掳走了独孤。
她并不是个柔弱的女子,反而比他兄长更像是一个枭雄。
此刻,她穿着男子的衣冠,端坐在厅堂中,等待今日的客人。
一个穿着麻衣的年轻男子。
他看上去十分窘迫,却又并没有自卑的样子,走路昂首挺胸,气度非凡。
“臣,拜见殿下。殿下千岁。”
“免礼。”
曹茗说道:“听说先生从齐国远道而来,必然有所高见,请不吝赐教。”
“赐教一词,恕小人不敢当。”那个年轻男子端坐在堂下,温声说道:“小人名叫卫犬,是齐国人,如今来魏国,有一言,想请您听一听。”
“说。”
曹茗点头。
“如今魏国分崩离析,往日家臣反客为主,更是有东西二魏一说,小人以为,无论是哪方,此刻当务之急,都是将往日魏国全部国土收归己有,不是魏国宗室重新兴起,便是秦家彻底收揽魏地。”
“是。”曹茗点点头,却是有些不置可否。
看似洋洋洒洒说了这么些,却全都是众人皆知的东西。
年轻人继续说道:“小人有一师兄,说于吴国国主,以中原诸国盟誓的计策劝说吴国国主,现在已经将吴国国主说动。”
“吴国国主奉出黄金五千两,聘小人师兄为上卿,替他做说客,游说于中原列国。”
“他的计策,名叫合纵。”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一丝轻蔑。
“师兄以为,楚国虽然势大,但如今中原列国却是丝毫不伤筋骨,仍是国力鼎盛,合中原诸国之力,天下为之臣服。”
“但小人以为,中原列国,貌合神离,这天下,必定要归于一家!”
“呵呵......”
曹茗毫无征兆的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一丝愤怒。
你说魏国分崩离析,而中原列国又貌合神离,那不就是在说楚国要得这天下吗!
你...这是在挑衅我么?
“请您不要愤怒,接下来,小人会把计策奉上。”
年轻男子预料到了曹茗的反应,他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
“臣的计策,名叫连横。”